五月, 芝加哥——

    格威宅靠近花园的一间厅里，明媚但并不灼热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 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厅的桌子两侧，奥利弗正在和和他邀请来的客人下着一盘国际象棋。

    “我过, 只是想随便和你聊聊, 就当是请你来做客, 随意就好，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的。”奥利弗一边走着下一步棋, 一边淡淡地道。

    而坐在对面正凝视着黑白棋盘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的多米尼克一身很是正式的西装革履, 这使他散发出的气质看起来比二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还要成熟许多：

    “毕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您，还是认真正式一点为好。”

    军火商同调查委员会之间那场持续了两年多的博弈已经结束一个月了，后续事宜也都已经处理完毕。然而就在前几天，多米尼克突然意外地收到了奥利弗的电话，邀请他这个周末来芝加哥家中做客。多米尼克虽然摸不清楚奥利弗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欣然赴约。

    这盘棋仍然在进行着，奥利弗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多米尼克，如果个比方的话, 你觉得你更像是棋盘上的那种棋子？”

    被这么问，多米尼克晃了晃手中那颗正准备移动的那枚黑色的pawn，理所当然地回道：

    “当然只是一个兵卒罢了。”

    “但是有些兵卒，却是存在着吃掉‘王’的可能性。”话间，奥利弗移动自己的白棋, 破掉了多米尼克用之前的几步精心布下的陷阱。

    意识到自己的棋路其实早已被看穿, 多米尼克神情间倒也没什么丧气和懊恼, 继续走着下一步：

    “哦，是吗？”

    “难道不是吗，法国历史上的那位拿破仑一世，他最初也就是个炮兵，但是后来，他成为了法国的皇帝。”奥利弗视线注视着棋盘，随口道。

    “拿破仑一世的确是位令人敬畏的了不起的人物。”多米尼克接话道，当发现棋盘上自己的王已经处于要被将死的情况中时，两手一摊，笑叹道：“我输了。”

    奥利弗表情依旧淡淡的，并没有什么作为胜利者的骄傲或喜悦，只是动手将棋子又都归位。

    多米尼克也一道动手规整这些错乱的棋子，“又输给您了啊。”

    “‘又’？这难道不是我们第一次下棋吗？”

    “不，我是指之前你们军工企业同我们调查委员的那场斗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各让一步，但委员会最初的目的就是希望让国会通过法案来控制住你们的军火生产和出售以及所得利润，然而最后国会并没能通过我们的法案，我们其实是输家。”

    “你们调查委员会确实是输了，但是你并没有输啊。”奥利弗突然悠悠地道，接着抬起头，看向对面年轻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犀利，“在这场博弈中，你想要获得的东西，不是都得到了吗？”

    多米尼克摆棋盘的手停了下来，带着一份别样的目光看向奥利弗。

    奥利弗继续道，“其实不光是这次博弈，你从决定自己未来要投身政界开始，就已经步步筹谋了，每一步都走得心思果决、头脑也很清醒。”

    “格威先生，您……是调查了我所有的事情？”多米尼克蓦然间觉得在自己人生这二十五年里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暴露无遗。

    “没错，我全部都调查了。你从所有科目的成绩就都很优秀，中学的时候还是学校辩论队的一把好手，申请大学的时候你想要念法律专业，凭你的各方面条件大概任何一所名校的法学院都不会拒绝你，美国法学方面最顶尖的学校就是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了，你当初也收到了这两所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根据我让人在你之前念的那所中学的调查来看，你中学的时候是一直以耶鲁大学法学院为目标的，在收到耶鲁大学的录取后你也很兴奋，但是在最后关头你却改选了哥伦比亚大学。”

    “您觉得我是有特殊目的才选了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的？”

    “难道不是吗？应该，这是你为自己谋划的第一步。你父母都是医疗行业的，家里也并没有任何人涉足政法界或商界，你很清楚如果手头没有任何政治资源，就这么从政圈的底层一点点往上爬的话很困难不，而且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了。而就在那年，克里斯从律政界隐退，去了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书，你很清楚克里斯在圈子里的影响力以及他身后布尔诺维奇家族所拥有的庞大政治资源。所以在得知了克里斯任教哥伦比亚大学后，你很果断地便放弃了耶鲁，选择了哥伦比亚，因为克里斯将成为帮助你向上攀爬的第一个阶梯。而这一步，最后的结果表明你走得非常成功，你出众的能力以及极高的情商让克里斯很青睐你，大学那四年带着你做了不少项目，并且还在你毕业的时候为你写了推荐信。要知道，克里斯的一封推荐信所含的分量，可是那些普通的初入政圈的年轻人工作三年五年都够不到的。你筹谋的这第一步，为你开了政路，让你拥有一个比绝大多数政界菜鸟都顺利的开始。”

    多米尼克一瞬间哑然，因为奥利弗把他当年的心思得不差分毫。他当初放弃梦寐以求的耶鲁法学院，转而选择哥伦比亚，就是为了能够与克里斯结识、为了能够成为克里斯的学生。

    看着这个一向沉稳的年轻人此刻脸上变化丰富的表情，奥利弗笑了笑，“你的那点心思其实克里斯早就知道，你也不必感到不安什么的，因为你确实是用你的努力和能力获得了他的赏识，所以他也才愿意帮你铺平道路。他过，你是他最喜欢、最骄傲的学生。”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多米尼克深吸了一口气，真诚地道。

    而奥利弗接着之前的话道：

    “两年半前，奈伊在筹谋对军火商发起控告的时候想要抽调一个助理，当时你正好得到了一个进入司法部当文员的机会，以你那种年纪的那点资历，能够进入司法部工作，即使只是当个最基层的文员也足以令人艳羡。但你却放弃了这个让人艳羡的机会，主动去找了奈伊，毛遂自荐，想要成为他的助理。这是你为自己筹谋的又一步，你很清楚真的固定在司法部一个文员的位置上的话，虽然在司法部工作听起来很风光，可你就只能老老实实熬资历地往上升。但是如果成为奈伊的助理，和他一起参与到这场与军火商的博弈中，即使只是作为一个表面看来可有可无的角色，你也能得到一笔巨大的隐藏财富。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将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政治资源、结识到那些掌握着这个国家核心权力的人，这些可是政府部门的文员们可望不可即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又用你的能力征服了奈伊，奈伊成为了继克里斯之后，帮助你向上攀爬的第二个阶梯。这些，才是这次博弈中你真正想要的。据我了解，如今众议院外事委员会对你很感兴趣，而且奈伊和调查委员会里的其他议员们也是竭力推荐你。所以我之前才，调查委员会在这场博弈中是输了，但是你没输，因为你的确得到了你真正想要的。”

    听着自己一步步的筹谋被剖析开来，多米尼克也表示认输，甚至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格威先生，我承认，您的都是事实。但是，调查委员会终究是败了啊，无论怎样我作为这个团队中的一员，您难道不觉得对我而言终究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吗？”

    “哈哈！”

    奥利弗突然笑出声，满是鄙视地看了多米尼克一眼，直接用眼神告诉他你这种才刚长出牙的狐狸就别在他这种已经成精的老狐狸面前装了：

    “你根本就不在乎这场斗争究竟谁输谁赢，不仅仅是因为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这场斗争中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也因为你很能摆得正自己的位置。委员会赢了，虽然你只是一个助理但也是与有荣焉；而输了，你也早就为自己考虑到了万一事后被那些军火巨头们报复该怎么办。所以在整个过程中，你都只是充当了奈伊的幕后顾问，表面上绝不出任何风头，听证会上也是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这样一来就会让你很安全，军火巨头们会认为所有一切都是奈伊的主意，而不出风头的你也不会被同僚尤其是那些年龄、资历跟你差不多的年轻人妒忌。你唯一需要忌惮并有所防范的人是我，因为奈伊把芝加哥这边的调查交给了你，尤其是斗争白热化后，你遵照奈伊安排下来的工作把我公司的账本反反复复查了个底朝天，你担心日后会遭到我的报复，所以你需要一张护身符。”

    当奥利弗的话到最后时，原本还算从容自若的多米尼克终于脸色大变，手指也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话到这个份儿上，奥利弗原本一直都还算平淡的脸色此刻也沉了下来，声音带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你为自己找的那张护身符，就是阿丽莎。也许你们当初在芝加哥的第一次偶遇只是巧合，但之后，可就是你一步步精心设计好的了。你让她对你产生兴趣、渐渐被你吸引、甚至对你产生好感，就这么一点点把她攻陷。这样最后就算我真的要对你有什么报复行为，凭借着丽莎对你的好感以及她的善良，她也会劝阻我的。而你，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我很抱歉……对您，对阿丽莎，都很抱歉。”多米尼克眼眸低垂，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一抹苦笑，“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一定恨透我了吧。”

    “没错，作为阿丽莎的父亲，我恨不得把你撕了。”着这话时，奥利弗的眼神格外阴鸷，只是随即这阴鸷又化为更加复杂的神色，还夹杂着一份自嘲，“但是作为一个曾经跟你很像的人，我似乎也没资格去你什么。”

    这话倒是让多米尼克有些意外，“跟我很像？”

    “嗯，曾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个为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回忆起往事，奥利弗也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对于我年轻时的经历，你了解多少？”

    之前调查军火商的时候，多米尼克自然是早就对奥利弗做足功课了，“我知道，您是出生在美国的丹麦后裔，在您父亲，也就是最初的格威石油公司的创始人艾萨克.格威先生暴富前，您和您父亲在贫民窟里相依为命。”

    “没错，因为我贫民窟的出身，所以我们格威家就算再有钱，当初也仍然是被上流社会所鄙夷的爆发户，那些‘高贵人士’根本不接纳我们。要知道，那个年代美国是十分崇尚欧洲贵族风范的，尤其追崇英伦贵族。所以，为了能让格威家注入所谓的贵族血统，为了能开上流社会的更多资源，我也开始为我向上攀爬寻找阶梯，而最终……我把我的婚姻当做了那个阶梯。”

    多米尼克被这话惊到了，全美国人民都知道格威夫妇是绝对的模范夫妻，结婚二十多年来在夫妻感情上基本上没什么不好的传闻，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都让人感到伉俪情深。

    所以这其中……是还有什么八卦报记者都没挖掘出的绝版内幕？

    奥利弗对于那些往事也没有遮遮掩掩：

    “当时，我为了提升格威家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像那个年代的许多美国爆发户一样，决定娶一位英国的家产落魄的贵族姐为妻，我给她钱，她给我社会地位。为此，我甚至抛弃了陪伴我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恋人。而最终我选择的就是丽莎的母亲，当初我选她只是因为一个单纯无知的花瓶最不碍事，反正我想要得到的也是只她的贵族身份而已，其他的……真的，只要性格不是让人难以忍受，那么对于那时的我而言选哪个贵族姐做妻子都一样。我和我夫人家中的长辈敲定婚约的时候，别见过面了，我甚至连她的照片都没看过。”

    听到这么一段往事，多米尼克忍不住趣道，“格威先生，如果咱们俩是出生在一个年代的人，不定我们都能组成个人渣联盟了。”

    “呵，那倒还真是。”奥利弗也轻笑出声，只是随即也渐渐收起了嘴角勾出的笑意，“那时的我自认为周遭的一切对我而言就分为两大类——有意义的资源、和无意义的资源，我认为我只要当一个出色资源的操控手，就能够实现我想要的一切。可最后，我却吞下了两个大大的苦果。”

    “两个大苦果？”

    “是的，第一个苦果……我当年差点死在了巴拿马，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同样工于心计、善于玩弄权术的资源操控手。那个时候你年纪还很，应该不太清楚芝加哥曾经的钢铁业巨头罗德尼家的事情。那个险些致我于死地的人，叫伊娃.罗德尼，是罗德尼家的大姐。我在这个社会上混了几十年，真正让我感到棘手的对手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你……当然，你是未来式，现在的你还嫩得很。也许二十五岁时的我会斗不过二十五岁的你，但是很遗憾，二十五岁的你遇到的是五十二岁的我。”

    “我会把这当做是您对我的赞誉，非常感谢您对我能力的认可。那么，第二个苦果，又是什么？”

    “第二个苦果……我差点失去了我夫人，我们险些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结束我们刚刚一同建立起来的家庭。”

    奥利弗的思绪不禁飘向了二十多年前的纽约港，他以为她要走，要抛下他回英国，他紧紧抱着她，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她肩头哭泣，哀求她留下来。思绪从回忆中抽出，奥利弗也格外严肃地对着眼前的年轻人道：

    “就算你是一个再优秀的资源操控手，但是有三样东西，不要自己为是地在自己鼓掌间把玩。第一是赌.博，那会让你反被欲望所掌控而丧失自我；第二是毒.品，那会使你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第三，就是感情，因为那会令你失去珍贵、重要的人。年轻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自己的野心所填满，会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无所谓，亲情、友情、爱情，这些甚至都可以作为实现野心的筹码。但到最后，野心实现了，那些感情在这个过程中却通通磨灭掉了，只剩下你自己独守着那份空虚，这才是最可怕的。”

    话音落下，静默了半晌后，多米尼克终于缓缓开口：

    “六年前，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里，您同我聊天的时候过——‘太会玩弄权术的人，也许最后也会被权术所玩弄，并且失去更加珍贵、更为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意思，对吗？”

    奥利弗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道：

    “怎么理解，是你自己的事情。”

    “非常感谢您的教诲。”多米尼克认真而谦逊地道。

    “还有一件事情……”奥利弗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摆出了谈公事时的态度：“克里斯是你向上攀爬的第一个阶梯，奈伊则是第二个，而现在……我可以成为你的第三个阶梯。”

    这点令多米尼克始料未及，在今天来芝加哥前，他都已经做好被格威家算账的各种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奥利弗现在居然跟他……愿意帮他？

    “我知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么，我也就直接跟你敞开了吧……经过了这次军火商和调查委员会的斗争，我很清楚，格威家必须要在政界的权力中心有稳固的自己人才行。而你，有这个潜质，我觉得在你身上投资应该会有不错的回报。如果你愿意做格威家的忠实盟友，我可以动用我所拥有的一切社会资源帮你平步青云。”奥利弗的神色完全不是在看玩笑，仿佛眼前坐着的就是一个在同自己进行着合作谈判的对象。

    多米尼克眉头微挑，“您这是要把钱和政治绑在一起抓到手吗？”

    “柯立芝总统曾经有过一句很有名的话——‘美国的事情就是做生意’，在美国这样一个国家，资本和权力本就是分不开的。”奥利弗并不介意多米尼克的话中暗含的“官商勾结”之意，因为这不过是人们不摆上台面来的公认事实。

    虽然眼前摆着这么一大块诱人的蛋糕，但多米尼克也不傻，知道想要得到这块蛋糕总要付出些代价：

    “吧，您的条件是什么？”

    很满意这年轻人聪明知趣，奥利弗随即态度坚决冷硬地道：

    “我的条件就一个，从此以后不要再和丽莎有任何瓜葛，和她彻底断绝一切联系。”

    就在奥利弗话音刚刚落下时，外面的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引得多米尼克当即起身朝那边看去，发现一个身影就这么急匆匆的跑开，那身影……阿丽莎！

    再回头看向奥利弗时，却见奥利弗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丝毫不在意，甚至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

    “格威先生，您……您早就知道她一直躲在那儿听我们刚刚的那些话？”多米尼克惊讶而又不解地看向奥利弗。

    奥利弗淡淡地开口：“嗯，我知道每个周末这个时间，她会上完法语课回来。”

    多米尼克这下算是懂了，只是这却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您是故意让阿丽莎听到的？我知道您很疼爱她，还以为您不愿意让她听到那些会伤害到她的事情。”

    奥利弗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动摇：

    “没错，我很疼爱她。从到大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教育，我都把最好的给她，让她像公主一样长大，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就让她活在城堡里当一个天真无邪的公主，我需要让她成为一个能担得起头顶王冠重量的公主。我就是要让她知道那个令她动心的男人是怎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处心积虑一步步捕获她的，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真相，这样，她才能长大，才能在下一次陷入爱情中时少摔跟头。”

    ……

    艾琳心翼翼推开阿丽莎房门的时候，以为她会哭，而且哭得很惨。

    今天的一切安排奥利弗都是事先跟她通过气儿的，虽然她一开始也是于心不忍，不想让女儿得知真相后伤心难过。但最终也还是同意了奥利弗的做法，痛一次才能真正长大。

    走进屋里一看，却见阿丽莎整个人趴在床上，像鸵鸟似地把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哭声。

    在床边坐下后，艾琳轻轻戳了戳她撅着的屁股，才终于让这只“鸵鸟”出洞了。

    只见阿丽莎一点点把枕头拿开，缓缓坐起身来，转过身面向艾琳。

    脸一看就没什么精神，还有些丧，不过看起来倒是没哭过。

    “……我没哭。”阿丽莎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接着瘪了瘪嘴，“我承认我现在很难受，心里也把那混蛋骂了无数遍了，但是，但是……要怨也还是怨我自己，轻易就上了他的钩。可我也不想去恨他，因为我不想去恨我自己。”

    “哦？为什么这么想？”这种想法倒是让艾琳有些意外，还有些好奇。

    阿丽莎不太擅长直接口头表述，只能尽可能让母亲理解自己的意思：

    “就是……怎么呢，在他面前的时候，我能够，很利落地话，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表达出来，甚至，还能够大大方方把那每个夏天都让我额头捂出一堆痘痘的厚刘海儿掀开、把我的大额头露出来。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这样的自己的。”

    艾琳明白女儿想要的是什么，大概就是……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点点变成了我更喜欢的自己。

    而且……

    “其实，你心里还是挺喜欢他的吧？”艾琳狡黠地笑了笑。

    阿丽莎下一秒便脱口而出道：“没有！”

    许多时候否决得越是干脆，其实心里就越是在意。

    帮女儿把脑勺后面有些乱了马尾辫子重新扎好，艾琳缓缓道：

    “刚刚你爸爸的那些我和他年轻时的事你都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阿丽莎点点头，那些往事她们兄弟姐妹四个也从来都没听父母起过，当时听着的时候她也挺惊讶的。

    艾琳深深地看着女儿，“多米尼克有些地方真的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很像，其实从某种角度来，他们算是一类人。喜欢这样一个男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当初也差一点就放弃了。所以，你在下定决心去喜欢他前，最好先想清楚。”

    “都了我没有喜欢他！”阿丽莎下意识地反驳，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大吼大叫，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态度欠佳，“妈妈，对不起……”

    “好，好，你不喜欢她。”艾琳撸猫般地顺着她的话，随即又故意调侃道，“你爸爸那边应该也和他聊完了，趁他走之前，你不再去骂骂这个混蛋好出口气吗？”

    ……

    一楼大厅门口——

    多米尼克已经结束了和奥利弗的谈话，正准备离开格威宅。

    “多米尼克.莫尔斯！”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多米尼克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阿丽莎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

    然后……

    一拳又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的多米尼克捂着鼻子直倒抽冷气，她这是上瘾了啊，还专门跟自己的鼻子过不去。

    从来都不是武斗派的阿丽莎这一拳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豁出去了，这会儿累得直喘粗气，边大喘着气边道：

    “你跟我过的，如果遇上太过混账的男人，该还是要的，而且还得学会正确的人方法好让自己的手不疼才行……放心，我专门让我弟弟教了我挥拳头的时候怎样攻击力强还避免自己的手受伤，喏，你看，我现在，手，一点都不疼！”

    多米尼克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是……

    “好，这一拳，我受了，我该挨。”多米尼克笑了笑。

    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阿丽莎最后咬牙道：

    “这一拳之后，咱俩两清了！走吧，这拳就当是我给你最后的送别礼了！”

    “最后？你都已经讨厌我讨厌到这种程度，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啊？”多米尼克有些受伤地道。

    “你不是和我爸爸达成协议了吗，从此之后我们两个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我拒绝了。”

    “我们两个之间再也不……等等，你什么？”阿丽莎被他突然插入的话弄懵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刚刚，你，拒绝了？”

    “是的，我拒绝了格威先生的提议，因为他开出的那个条件……我实在接受不了啊，代价太大了。”多米尼克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接着，认真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着道，“我喜欢你，阿丽莎。”

    阿丽莎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了，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阿丽莎都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捉弄她。

    “虽然我也觉得这是我二十五年来做的最玩笑的一个决定，但事实的确是……我就这么犯蠢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你父亲去。”多米尼克扬了扬嘴角，接着故意一脸夸张地感慨，“唉，这么好的机会我居然就这么放弃了，我未来当上总统的时间都被无情地向后推了。”

    “你？当总统？”阿丽莎不屑于他这个在她听来一点都不有趣的冷笑话，哼了一声后把头撇向一旁，“你要是竞选总统的话，我第一个把票投给你的对手！”

    多米尼克却是笑眯眯地道，“没关系，就算你把票投给我的对手，我也一样喜欢你。”

    没想到又被突然表白了一通，阿丽莎觉得自己的心跳和血压都快不受控制了，大脑甚至有些嗡嗡作响，然而嘴上却仍然不放松：

    “你……你比我大了八岁！”

    “你父亲还比你母亲大十岁呢，所以这根本不是问题。”多米尼克摊了摊手。

    阿丽莎知道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她肯定不过他这个专业的，但她就是窝火于明明她把他叫住是为了一拳过后结束一切从此相逢是路人的，结果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你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对吧？”多米尼克突然道。

    “是啊，怎么了？”

    “在大学里，如果你遇到喜欢的男孩子……虽然我会很嫉妒但还是会祝你幸福。不过，那个男生得比我优秀得多、对你好到让我哑口无言才行，不然我总会不甘心的。当然，如果你发现还是最喜欢我的话，就和我试试看吧。”

    “我可没有喜欢你！”

    多米尼克对阿丽莎的反驳倒是毫不在意，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好了，我得去机场，赶飞机回华盛顿了，再见。”

    罢，就这么径直转身离开。

    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阿丽莎觉得……她今晚大概要失眠了。

    二楼的走廊上——

    “我原本以为，你会坚决反对多米尼克再和丽莎有任何来往交集。”艾琳趣地看向丈夫，刚刚夫妻俩也是偷偷围观了全程。

    奥利弗笑了笑，“做事总要把冲动和理智区分开，要冲动的话，我确实恨不得雇几个专业手把多米尼克暴揍一顿。但如果理智的话……其实他挺适合丽莎的，丽莎的思维太直，大概是这辈子都学不会那些曲曲拐拐的心思，有多米尼克这种比普通人多上一百个心眼的人在身边的话，好歹不会吃亏，不会被人算计。但是，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多米尼克太难驾驭了，丽莎斗心思耍手段是绝对玩儿不过他的，除非……”

    “除非，他真的死心塌地爱着丽莎。所谓我心中谋算着天下人，却唯独会把最单纯的我留给你，在你面前永远保留着一颗最剔透的心……是这个意思，对吗？”艾琳回以一个同样的微笑。

    “没错，要是那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奥利弗点了点头，随即也感慨似地叹了口气，“不过未来的路究竟怎么走，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艾琳则是一脸自信地回道，“放心，你女儿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而且，丽莎虽然思维直，但个性也率直、对感情追求纯粹，想要用真心彻底动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对了，这丽莎都到了被爱情困扰的年纪了……大的那个呢？”奥利弗突然提了一嘴。

    “你米拉？”提到大女儿，艾琳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语气也带上了点犹豫。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奥利弗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其中有猫腻，当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艾琳也不再瞒他，“今年米拉圣诞假结束前，临走那晚她和丽莎在屋子里聊天，路过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好像……米拉在圣诞节放假前，和学校里的一个男生确立了关系，正式交往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奥利弗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天大的情报。

    “那会儿正是跟调查委员会斗得最凶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敢你会不分心？再了，米拉在大学里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吧，丽莎才念高中，她跟多米尼克之间那些事你不也没有明确反对吗？”

    “那是因为我见过、接触过多米尼克了，知道他本质人品上没什么问题。但是米拉那边，我连个影都没见过呢。”

    “你就相信你大女儿的眼光吧，她不比丽莎让人放心？而且，你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拿这件事扰她，还有不到三个月，柏林奥运会就开始了，她现在正全心备战等着卫冕呢。而且，她了这是她参加的最后一届，大学毕业后她就把击剑彻底放下了。”

    “行，听你的。”

    ……

    入夜——

    格威宅的主卧里，今晚艾琳和奥利弗很少交流，似乎默契地都在各自想着事情。

    临睡前，奥利弗终于开口：

    “艾琳，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艾琳心有灵犀地浅笑道，“是关于……你想成立慈善基金会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奥利弗有些惊讶，更有惊喜。

    “这几天收拾你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你书桌上多了好多有关战争后得不到妥善安置的退伍老兵、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而流离失所的孩子、被战争破坏的地区十多年无法重建原貌等等这方面的报导文章，所以我猜……你应该是有这方面的想法。”

    奥利弗眼眸低垂，深思着道：

    “其实，这次在和奈伊他们较量的过程中，我也想了许多……有些事情，其实奈伊得没错。军火商们渴望战争，大发战争财，用无数士兵和平民的血与泪浇筑起了我们的巨额财富。只要这个世界不太平、只要人类之间还存在战争，军火贸易就不会停止，这点我改变不了，我也只是在做我的身份、我的立场应该去做的事。但是，让这笔赚来的巨额财富更有意义地花出去，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完他的话后，艾琳简直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也正是她这段时间在思考的事情。

    最终，倾身上前，吻上他的脸颊：

    “我支持你，非常支持，全力支持。”

    ……

    经济大危机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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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章的经济大危机篇结束~（最后这四章都是每章一万多字，其实算起来经济大危机篇应该有三十多章了。）

    下一章，开启本文的最后一个篇章——二战篇

    请天使们一起支持到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