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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公主再也顾不得一位大汉公主应有的礼节和矜持,她自己动手掀起车帘,跳下车来,抱住阳信公主,放声大哭起来,半天才抬起那张妆容被泪水沾染败坏完毕的清瘦的脸,哽咽着道:"阳信,姑姑生来命苦,所以才会被流放到雁门关外,嫁给啖腥食膻的匈奴人。我走了以后,宫里没有一个人会想起我的……阳信,你别忘记姑姑,等将来姑姑死了以后,你要记得,在长乐宫外给姑姑设祭招魂,免得姑姑的孤魂流落漠北,回不了魂牵梦萦的长安城……"
阳信公主更觉心酸,她一边拭着腮边冻凝的泪水,一边啜泣着道:"姑姑,你就停在这里别走,等我再去求父皇,要他收回成命,不许你去嫁那个又老又凶的匈奴单于。"
"傻孩子。"明台公主苦笑着,抚摸着她滑腻的长发,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是皇上三思后才定下来的亲事,是朝廷的大事,怎么会改就改?皇上最怕人家他是个没有信义的皇帝,更何况,匈奴人残狠凶暴,一旦失信于他们,只怕没多久他们就会挥兵进攻关中。"
阳信公主心知明台公主的都是实情,这件婚事是震动中外的大事,刘启怎么可能为一个孩子的请托而收回成命?
她满脸都是失望之色,用力咬住了下唇,沉默着,不发一语。
关于这件亲事,阳信公主知道,如今确实已经无可挽回了,虽然刘启后来已经被明台公主所写的诗和文章动,但他不愿将已经草诏的旨意重新修改,更不愿让堂堂的大汉天子失信于一个野蛮未开化的匈奴单于。
此刻,明台公主干涩的眼睛里望出去,只见阳信公主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有一双灵动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耳垂下挂着的珍珠交相辉映,显得娇美动人。
虽然年幼,但阳信公主脸上的线条却显得刚毅坚韧,不像普通女子那般柔弱。
她会有怎样的人生呢?这个深受父皇宠爱、又深得祖母窦太后和宫廷上下欢心、相貌明艳动人、性格热烈的女孩子,她当然有着比自己顺利而平坦的人生,更会有着无往而不胜的魅惑力,能够得到这个帝国里最优秀的男子汉。
明台公主不禁有些隐隐地嫉妒了。
"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明台公主收敛了自己放恣开来的情思,再次回望了一眼长安城,低声地,像自言自语一般道,"阳信,你能帮助我么?"
"姑姑,你。不管多难,我都会去替你好好办。"阳信公主自告奋勇地回答道。
在这个凄凉的时刻,她似乎觉得,无论明台公主能对自己有任何请托,都可以让自己得到一种心灵的安慰和释放。
明台公主凝望着长安城阙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之色:"呵……我走得太匆忙,没能从生身母亲的坟上带走一捧土,心下觉得遗憾。"
原来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明台公主的人,就是明台公主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吧?同为大汉的公主,明台公主偏有这么凄恻的身世和命运,阳信公主怆然感伤,突然有种兔死狐悲般的凄凉,她毫不迟疑地向前方的安车挥手唤道:"青御史!"
双马涂朱安车里,坐着一名身穿绛袍的送亲大员,那是当朝的御史大夫青翟。
十几年来,他已经是第三次送汉家的公主出塞和亲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迢迢万里的风霜摧折,年龄不算大的他,这两年来头发已渐渐变白了,腰身也有些佝偻。
每次送亲出关时都是冷冷清清,青翟没料到今天竟会有人来送行。见来人是虽年纪幼但却赫赫有名的阳信公主,他早已下了车,侍立在一边。
此刻,听见阳信公主招呼,青翟连忙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在二位公主面前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笑道:"给公主请安。公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传孤的口谕,叫人到马姬的墓上,取一捧苍苔坟土,用铜匣封好,给明台公主随身带着。"阳信公主神情庄重地道,此刻的她看起来颐指气使,有一种天生的贵族派头,完全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是,下官一定照办。"青翟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袍角的雪粉,一边转脸去厉声吩咐侍卫,"派两匹快马,到城南马姬的墓上,照公主吩咐的去办,要办得又快又好,限你们天黑之前务必赶到驿站,否则重责不贷。"
侍卫们苦着脸去了,城南的皇姬墓,离这里有七八十里,一来一回近二百里路,道路崎岖,大雪天气,谁愿意跑这一趟?
这些富贵丛中长大的女人,真是莫明其妙,这是出塞和亲,是去给单于当大阏氏,又不是生离死别,又不会缺吃少穿,她们竟然又是抱头痛哭,又是要辞墓封土,折腾个没完没了,令人难以理解。
明台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她还没有开口向阳信公主表达谢意,忽然间听见前面那群勒马等候的匈奴武士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个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些匈奴军官聚集在一起,一边盯着阳信公主的脸庞,一边用匈奴话大声议论着什么,语音激烈,不时发出哄然大笑,而他们的脸上,则露出一种诡秘而自鸣得意的神色。
"青御史,他们到底在什么?"阳信公主有些讨厌这几个匈奴人的放肆行为,深深皱眉问道。
五年来,送大汉公主到关外和亲的使者,一直都是青翟,所以他对匈奴话颇为精通。而且他多次出入匈奴单于的帐中,与匈奴贵族交往较多,算得上是个"匈奴通"。
青翟侧耳听了一听,脸上渐渐露出难堪的神色,这些匈奴人的确太肆无忌惮了!虽然他们只是口头,并未算真正付诸行动,但也让他心下既担心又气愤了。
这些胆大包天的图谋,如何能翻译给阳信公主听?
青翟只有尴尬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他们不过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阳信公主有些似信非信,见天色不早了,前方路上大雪迷漫,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她情知不能再耽搁明台公主的行程,正待和明台公主正式辞行,却意外地看见明台公主那张瘦削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怒不可遏的神色,咬着牙,从齿缝挤出声音道:"阳信,他们在议论你。"
"什么?"十一岁的阳信公主大吃一惊。
"他们你生得美。"因为被许给了匈奴单于,刘启指给明台公主一位归化的匈奴人做师傅,一两个月来,天天教她学习匈奴的语言、音乐和风俗,所以明台公主已经能粗通匈奴语。
"哦。"阳信公主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自得的神情,"算这些浑人还有几分眼力。"
她素来自负美貌,即使听到胡人的赞美,心下也十分高兴。这些野性未消的匈奴骑士,他们也懂得欣赏一个汉家少女的美丽?
这个阳信,她真是天真幼稚。明台公主苦涩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这个公主不但比这次出嫁的公主年轻许多,而且相貌甜美,有若天仙,如果他们突然发作,动手将你抢到马背上,这些汉宫的侍卫一个个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能将这么美貌的姑娘送给他们的军臣大单于,大单于一定会高兴万分,会升他们的官爵,赏给他们无数牛马。呵……这些胡人当真横行不法,不把大汉放在眼中,连当今皇上的公主都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