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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高祖死后,皇太后吕雉当政,大封同姓,她的本家兄弟、侄儿都被封王,刘姓王侯被排斥,吕太后当政十五年,刘氏宗亲的地盘被压缩得极,诸吕甚至曾有移鼎之谋。

    到了吕后病故,陈平、周勃一干人才领兵入宫,灭诸吕,废少帝,将封地偏僻的代王刘恒迎入长安,就位为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目睹了诸吕乱国的大祸事,所以对后宫管束极严,对后妃干政也一直严加防范。他素来俭朴,平生最宠幸的慎夫人,衣不曳地,父兄不许入宦,窦皇后的两个兄弟,都没有封侯,直到刘启登基才被追封。

    文帝身边侍候的人,足不许出宫禁,更不许与宫外交接物品信函,违者就会施以肉刑,当时曾经有一个黄门,想方设法出了宫,与十几年未见的亲人见了片刻的面,竟被砍去双足。

    到了刘启登基,虽然有些严令放宽了,但刘启心里却时时对后宫的妃子、宦官们加以戒备。今天这封奏章,恰好触了他的大忌,栗姬却一无所知。

    "皇上!"栗姬这才明白过来,她的脸色发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明察,臣妾绝无与外臣勾结一事!"

    "既然从未与外臣勾结,为何陶丞相和窦太傅会联名为你话?请求将大汉皇后的冠冕加在你头上?"

    "臣妾冤枉!"栗姬抽泣着,"臣妾想,大概是皇后的位置久虚,后宫显出了无人掌管的乱象,丞相和太傅为皇上考虑,才要求速置皇后。"

    "为朕考虑?"刘启冷笑一声,逼视着战战兢兢的栗姬,"八位元老级的大臣联名议论宫事,他们果然忧之深而虑之重!栗姬,你好大的面子,好大的胆子!你……你……朕喜欢了你那么多年,赏赐了你多少荣华,还立了刘荣为太子,这皇后之位本来也是你囊中之物,可你竟如此迫不及待,深失朕望!"

    "皇上,你真的冤枉我了……"栗姬在地下膝行两步,抱住了刘启的双腿,仰面道,"皇上,臣妾绝未私交大臣,请皇上明察,这……这……这也许是有人陷害臣妾。"

    "陷害你?"刘启哈哈大笑,笑声有些凄厉,"陷害你,还会联合这么多大臣,要求册封你为皇后?这人未免也太多情了。这些元老派一言九鼎,换成别的事体,朕一定依了他们,可惜……可惜他们不知道,朕最恨的,就是外臣风议宫闱私事。"

    "皇上,臣妾愿意当面和他们对质。"栗姬泪流满面,惊恐不已,她不知道如何挽回刘启的信任。

    "晚了。"刘启凄然道,"这种事情,当然会办得隐秘。你再什么,朕也不会相信。为什么他们不要求册封别的人为皇后?他们没有提程姬的名字,也没有提王夫人和贾姬的名字,独独为你话……你许诺了他们一些什么东西?爵秩吗?官衔吗?黄金吗?真是,已经位列三公九卿了,还想妄求富贵,这些混账老头儿,朕会一个一个地收拾。"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节,愤愤之情溢于言表:"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有这样的娘,就会有那样的儿子。朕听馆陶长公主过,太子荣喜欢与大臣们过从,在一起喝酒聊天,已经形成了太子派,在朝中常常与对立的大臣争执国事,毫无一个未来君主应有的宽大和威严。这且罢了,近来他还事事与朕唱反调,什么朕太过保守平和、不能慑服外邦,只有他将来才是中兴之主。朕隐忍已久,实在无法再姑息下去,今天,朕就要立个榜样让后世宫廷看看,私交外臣、阴谋夺位的结果,是失去一切名位和富贵!"

    刘启厌烦地推开栗姬紧紧搂抱着他双腿的臂膀,站在温室殿的正中,脸色庄严地大声喝道:"黄门令,拿笔墨来,朕要亲自草诏,将御史大夫马参斩首示众,废掉东宫太子!栗婕妤私交外臣、妄议宫政,着幽禁宫中、另行处置!"

    这当真是晴天霹雳,栗姬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便脸色苍白,晕倒在地。

    黄门们从未见过如此激烈对峙的场面,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在偌大的温室殿里,只有刘启越来越激烈的咳嗽声和喘息声,在显示着他身心的巨大痛苦。

    五 冬雨长安

    离刘启在温室殿里发出怒吼的那天,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前元七年的正月,废太子刘荣从长乐宫的东宫搬了出来,那一天,也是他母亲栗姬出殡的日子。

    这仍旧是个坏天气,虽然没有下雨,但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在长街上呼啸,地上泥泞潮湿,落满了白色的纸钱。

    杠夫们抬着栗姬的棺木,在长街上艰难地走着。

    出殡的队伍后面,跟着的是两位骑马的皇子。他们是河间王刘德,和废太子刘荣--他现在已经被废为临江王了,两个年轻的皇子神情悲伤而木然,眼神空洞,显出一种对命运的逆来顺受。

    队伍并不壮观,送葬的人群还不到一百人,路上显得十分冷清,只有些百姓在街肆前驻足观看。那从前炙手可热、势倾天下的女人、未来的皇太后,就这样一落千丈、离奇地死去了吗?长安的百姓们,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古怪的结局。

    宫廷中的女人纷纷传,栗姬是疯癫而死的,那是她被入冷宫的第十天。

    死时,她身边只有一名中年侍婢,跟随在她身边多年的长乐宫侍婢,含着泪收殓了栗姬。在栗姬雪白的左胳膊上,中年侍婢数出了二十二个带血的"恨"字,这是栗姬临死前用黄金长簪刻下的。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女人,要有多大的痛苦和绝望,才能自残到这个地步呵!

    送葬队伍出了南门,要去霸陵边的皇姬墓群入葬,刘启深深憎恨着狂热迷恋权位的栗姬,命人将她葬得离自己的阳陵越远越好,他不愿与一个疯狂的老妇在地下相遇,他更不明白从前清秀可爱的栗姬,这些年来怎么会一步步走得这么远。

    那天,太子被废之后,栗姬像疯了一样闯入刘启的寝宫,持刀在刘启面前以自杀相威胁。刘启第一次发现,三十七岁的栗姬,原来已经这么老,这么难看,这么令人作呕。

    当夜,栗姬被责令搬出长乐宫西殿,迁入远在一隅的冷宫,并被废去了夫人的名分。

    从那一天起,她咆哮着,痛哭着,时而娇媚地唱歌,时而凄然地大笑,时而低唤着太子荣的名字,时而诟骂着陷害她的敌人,时而怨恨着刘启的寡情薄义。她不饮不食,常常在尿溺中起居,很快就肮脏丑陋得不堪入目了。

    这些,都是拥着更年轻的妃子在殿上喜气洋洋地喝酒的刘启所无法听见的。

    冰冷的北风掠过这支人数稀疏的队伍,幽暗的天空下,两位已经失势的年轻亲王沉默地在马背上摇晃着,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却有着惶恐。

    联名大臣进献奏章之事,刘荣从不知晓,一直被蒙在鼓里,而栗姬心地直率,看来也绝非她暗地所为。所以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那不知名的隐秘的敌人,到底是谁,更无法拿出适当的对策来。

    这敌人是如此深藏不露而料事如神,他到底是哪家的门客、哪家外戚的谋士?

    尽管门客三千,可谁有这个才干,能够为他们清楚地分剖宫里的事务呢?进退无据的临江王--从前的太子荣,只觉得皇宫里到处都阴森森的,充满了巨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