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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笼和香炉里,散发着浓郁的南越檀香气味。青铜香炉中,燃烧着的白烟,直得像一根柱子,向殿顶缭绕而去。

    在这个寒冷的雨天,温室殿里却显得十分热燥。也许,是刘启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冬末春初的寒气。

    在那面八扇屏风前,挂着一幅墨迹淋漓的帛书大字:

    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

    这是《荀子·王霸》里的名言,的是用人之重要。

    应召走进宫门的阳信公主,只瞥了这幅字一眼,就明白了刘启心中的问题。

    "父皇。"她袅袅跪下。

    "阳信。"刘启仍然缓缓地在室内走动着,他没有看她。

    "父皇身体安康吗?"

    "还好。"像是要印证他的这句话,刘启用拳头抵住口,轻微地咳嗽了两声。

    "那女儿就放心了。"阳信公主欣慰地笑了一笑。

    刘启已经踱到了书案前,他烦躁地翻了翻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心中越发感到煎熬,的确,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已经拖延了太长时间。他头也不抬地问道:"阳信,你知道父皇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女儿知道。"阳信公主自信地道。

    "哦?"刘启不信任地扬了扬眉毛,"你知道?你知道父皇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吗?你知道我们大汉的江山将面临着重大的抉择吗?你知道满长安城的臣民们,都在等待着朕的决定吗?……你不会明白的,阳信。"

    阳信公主充满灵气的双眸眨动着,笑道:"这样重大的选择,父皇为什么叫女儿来?十三岁的我,能够帮助您做这个决定吗?"

    "不……"刘启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浅淡的微笑,他摇了摇头,"朕只想听你抚一支琴曲,自从栗姬死后,后宫里面,再没有一个人的琴声,能够动朕的耳朵……"

    他的眼睛里有些惆怅之情,那个女人,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无比清纯动人,可惜她后来疯了,疯得那么肮脏破败,也玷污了他曾经的爱恋与留念。

    据,栗姬临终前,曾自刺过二十二个"恨"字,二十二个?她跟了他二十二年,在宫中享尽了荣华富贵,还要恨什么?最后的事情,她纯粹是咎由自取。

    不是他薄情寡义,而是她贪得无厌。

    阳信公主没有话,她脱下那件半旧的貂裘,坐在画屏之前,双手按在琴上,神情凝注而深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身后悬着的那幅新写的字,实际上,早已经表明了刘启刚刚做出的决心。

    父皇将自己召进温室殿里,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结论,琴声结束,他就会向天下人公布正式的诏书。

    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预想进行的,但是为什么,自己无法觉得快乐,无法觉出胜利的喜悦,反而会心情沉重?

    "父皇,您想听什么?"

    "你自己决定吧,阳信。"

    阳信公主白皙的十指同时划过琴弦,奏出激越而清亮的琴声。

    这琴声时而低沉,时而激昂,细细听去,其中似乎有金铁相交,有风吹树叶,有大鸟振翼,有北风呼啸,有虎豹咆哮……琴声的张力慢慢放弱,最后,是一片平滑而细腻的音乐,像是春风拂荡的沃野,像是盛世气象的夏日城邦。

    "这是什么曲子?"最后一个音符依依远去,刘启诧异地问道,精通乐理的他,只觉得那乐声有些熟悉和亲切,似乎是混合了好几首古曲。

    "这首曲子,借用楚庄王的典故。"阳信公主停手不弹,答道,"叫作《凤凰》。"

    她推开琴,站起身来,抬眼仰望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念诵道:"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鸣,三年不举。其不飞也,将以定羽翼也;其不鸣也,将以定意志也。故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阳信,皇子中,就数你最聪明慧黠。"刘启沉吟着,"你怎么会知道父皇的心思?"

    阳信公主调皮地一笑,伸手指点着那幅墨迹未干的帛书:"女儿哪有那般聪明,是父皇自己已经写明在上。"

    刘启不禁开怀一笑,从太子荣和栗姬出事以来,这样的笑容,已经很多天没有显露在他脸上了。

    "你以为,父皇应该选择谁做太子呢?"

    阳信仰起脸来,看到了父亲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明白父亲不过想听几句孩子气的意见,遂庄容答道:"那要看大汉的江山和天下的时势,它们需要什么类型的君王。"

    "如今已经是文景盛世,大汉社稷,无非需要一个守成之主。"刘启故布迷阵地道,守成之主,他当了一辈子守成之主,却纯粹是出自无奈。

    阳信公主的神色稚嫩而严肃:"如果父皇真的想选择一个守成之主……女儿以为,没有人能胜过废太子刘荣。"

    "哦?"刘启的表情十分震动。

    "废太子温敦平和,从善如流,谦让含忍。父皇设定的政策和制度,废太子一定不会有半点革新,他将会是一个保守的俭朴的君王,对武事毫无兴趣。女儿听,废太子最喜欢的,是黄老之道,最崇尚无为而治。"

    "这样的君王,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不……他将会造成真正的噩梦。"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有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在九州内外,大汉有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敌人和灾害,匈奴、诸越、西南夷,这是外寇。强藩、贪吏、频繁的天灾、蚁簇的盗贼,这是内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来对付这一切,天下将重现战国和秦末的动乱。"

    "诸子之中,谁能够担当这个重任?"

    "父皇心中早已决断,何必再询问女儿?"

    "彻儿……他是不是太幼了,毕竟,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他上面,还有九位已经长成的哥哥。"刘启倚在案边,似乎是想要劝他自己。阳信公主看见,刘启的手指间捏着一卷木简,已经将薄薄的木简捏成碎片,碎屑从他的指缝里慢慢掉落,"况且,自古以来,皇嗣的体制,都是立长不立幼,连高祖皇帝,都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幼儿子做皇嗣……朕好担心啊,不但怕大臣们反对,更怕彻儿担不起这重任,辜负了朕的心意。"

    "所以,父皇,孩儿为您弹奏了一曲《凤凰》。"阳信公主仰起脸来,神情沉毅,"非常之事,需要非常的智慧和勇气。孩儿只知道,大汉需要强盛,乱世需要英雄。"

    "好!那么,就让朕来做一次惊动天下的抉择吧,朕相信,只有他,只有八岁的彻儿,将来可以拓宽大汉的版图,建起王霸事业!"刘启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郎中令周仁,速传御史大夫晋见,朕要草诏,立彻儿为大汉太子!"

    在他雄壮的声音中,阳信公主已经踱到一旁。

    她抚着椅背上斜披的半旧貂裘,心中涌上来一种不清不楚的滋味,似乎是惆怅,又似乎是酸楚。

    大哥,我真的没有背叛,也不曾设下血腥密谋,只是……只是我不只是一个困于丝缕感情的女子,我懂得家国的沉重。

    二 册封大典

    在胶东王刘彻被册立为大汉太子的前夕,王夫人先受到了册封。

    为了让刘彻的太子名义更名正言顺,刘启决定,先让刘彻的生母、一个早已被他冷落的女人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汉皇后,如此他才能以"立嫡不立庶"的借口,正式淘汰刘彻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哥哥们,特别是江都王刘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