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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快下去。"平阳公主着急起来,拍着床问道,"如意,到现在你还要瞒着我,就是你侍主不忠!"

    "是,奴婢听家奴们私底下,侯爷在外面蓄了两房不满十八岁的姬妾,叫作杨姬、柳姬,是一对姐妹花。"如意量着平阳公主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回答。

    "她们是哪里出身?"

    "倒还是好人家出身。她们是从前坏了事的郎中令王臧的女儿,算得上大家闺秀。"如意看见平阳公主脸上的线条忽然变得坚硬,她知道平阳公主在克制着愤怒,好些年了,平阳公主的脸上再没流露过这般有棱有角的线条,"侯爷在去年的上林苑春宴认识了她们,便心神不舍,托人合了这门亲事。奴婢听得跟随侯爷出门的曹六儿,她们是用双马安车接入长安城的平阳侯府的,侯爷还摆了几十桌酒,延请了半个长安城的亲贵子弟。"

    平阳公主紧紧咬着下唇,从喉间发出一种涩涩的声音:"去年上林春宴?就是我生女儿的时候?"

    她的问话声是那样凄楚,如意低头答道:"是。"

    "好如意,你也帮着他们瞒我,原来我真是那个在最后才能知道真相的可笑而愚蠢的妻子!"

    如意的眼睛湿润了,她在平阳公主的膝前跪了下来:"奴婢是怕公主生气。奴婢当时以为侯爷会和从前一样,只是逢场作戏,过不久就会将她们抛之脑后。"

    "看来咱们的侯爷已经是长安城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了?"平阳公主讥讽地反问道。

    如意再次低下了头,她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年来,平阳侯曹寿的确经常出入乐坊、永巷,在别府里蓄养美婢,他和平阳公主名下封地的所有地租、赏赐,都供应了长安别府的花销。

    灞河边的公主府,基本上是平阳公主独力在主持,而府中用的上下侍役,却大多是曹寿的心腹,所以曹寿在外面的这些风流事可以长久地瞒住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不再询问,她在一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轻盈地揽住雪白纱衣,优雅地站起身来,向画堂深处走去。

    画堂里,烛影轻摇,屏风上的雨中赏花图越发显得幽静。

    "公主。"正坐在桌前饮茶的曹寿,站起身来。

    与他成亲这么久,平阳公主第一次发现,曹寿的神情和微笑是这么虚假。

    "唔。"她淡淡地答应一声,就向自己的正房走去。

    曹寿跟在她的后面,正想推门而入,平阳公主忽然转过身来,穿珠履的脚蹬住门,扭脸温和地问道:"侯爷,你今天回来有什么事情?"

    曹寿本算和平阳公主亲昵一番之后,再出自己所请,此刻他看着平阳公主眼中洞悉一切的神情,只得收拢了笑容,叹息道:"公主,我遇见了一件麻烦事。"

    "你。"平阳公主语调越发温柔了。

    "外面,有女人怀了我的孩子。"曹寿惴惴不安地述道,虽然他早已不将平阳公主放在眼里,但此刻面对她,曹寿仍有一丝不出来的敬畏。

    "唔。生了吗?"平阳公主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

    "即将临盆。"

    平阳公主的声音忽然含怒:"你对我这些干什么?"

    "我……我想,既然有了孩子,能不能给她一个名分?"曹寿讨好地笑着,作为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确实保养得很好,精洁而名贵的衣着,紧绷的皮肤上,看不见一丝皱褶,肤色白皙的脸庞上,气宇轩昂,眉目俊朗,只有一双略现浑浊的眸子,显示出过度夜生活的痕迹。

    平阳公主气极反笑:"那依你呢?"

    曹寿赶紧跟上:"给她侧室的名分?"

    "孩子呢?"

    "将来给他一块不大的封地。"

    平阳公主不再询问下去,她大步走入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了起来。

    "公主……"曹寿依然在外面焦急地唤着。

    "出去。"平阳公主厉声吩咐,"明天我会正式答复你。"

    她背靠屋门,仰起了脸,任泪水挂满了自己已经不再娇柔白腻的脸庞。

    曹寿心下琢磨不已,平阳公主下嫁他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冷酷和坚强,这个女人,是当年那总喜欢爽朗大笑、后来又一直为他相夫教子的女人吗?

    他悻悻地走出了卧室,月亮已经升至半天,树丛中无数飞舞的流萤,在这些带着寒意的蓝色微光中,公主府那平正高大的屋宇、檐上蹲伏的镇庭兽,显得格外幽异和宁静。

    曹寿了个寒战,他决定连夜赶回长安城,那里有相貌清丽、神态娇柔的两个姬妾,年方十六的她们,是那样温柔可人,她们没有平阳公主这种目空一切的气势,幸好她们没有。

    还在清的微光中高卧未起,曹寿便接到了他此生得到的第一份公主手谕,平阳公主第一次向他行使了自己的特权。

    在手谕中,平阳公主宣布自己和他恩断义绝,永远禁止曹寿再回灞桥边的公主府,她也永远不会和他以夫妻的名义出入宫宴和别的场所。而曹寿所有的私生孩子,都不许姓曹,也不许列入家谱、分享平阳侯和平阳公主的封地。否则的话,她会向皇上奏明曹寿的隐事,要求夺爵。

    事实上,彻夜未眠的平阳公主,一早就入宫要求与曹寿离婚,但武帝却命夫人卫子夫安慰她:"自古未闻公主有仳离之事,着平阳公主勿得再奏闻此事。"

    曹寿看着这份手书,不由得愣怔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平阳公主是随和的,易于安抚的;长久以来,他以为他可以将她操纵在手中;长久以来,他以为平阳公主只是一个温和而普通的妻子。

    他忘记了她当年的名声。

    昔日,景帝凝视着平阳公主在马场上奔驰射箭的身影,曾叹息道:"阳信若能身为男儿,在民间不失万户侯,在汉宫为真命天子。"

    四 放浪形骸

    冷清多年的平阳公主府,一改从前的寂静,开始喧闹起来。

    箜篌声整天回荡在前堂后厅,穿着轻薄纱衣的侍女们,手托玉盘,出入不息,盘上,青铜雕花的方壶里,散发出浓烈芳醇的酒味。

    后堂永远高朋满座,坐着长安城里有名的仕女和贵妇,她们笑语盈盈。

    府门前的门洞里,坐满了想见平阳公主一面的各地来客,他们的名刺在托盘上堆积如山,平阳公主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淡淡地吩咐道:"都扔了。"

    所有长安城里奔走权贵之门的人,都互相传,如果能一登平阳公主之门,将会在一夜之间身价百倍,位于灞河之畔的公主府,是最快捷稳当的飞黄腾达之路。

    "如意。"夜深人静,满脸都是倦意的平阳公主,一边饮着手中的残酒,一边问道,"他来了吗?"

    "来了。"如意面有难色,她偷偷量着自己的女主人,在浅碧色的纱灯下,那张忽明忽暗的脸,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叫他进来。"

    "可是……"

    "怎么了?"酒到半酣的平阳公主深深皱起了眉头。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平阳公主如今有两个情人,一个是慎阳侯乐买之,另一个是建章宫的奉车校尉李息。

    人到中年的乐买之,虽然对平阳公主用情甚深,却总是得不到她的欢颜,而比乐买之迟些时候认识平阳公主的年轻宫卫李息,最近却频繁出入公主府,甚至在秋天里跟随她到南山下的皇家围苑过两次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