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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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崖边的清风拂过,泱儿那晚睡得香甜无比,他梦见自己被月鹿抱在怀里,带他踏着九重白云飞行于山间明月,领略四季冷暖,坐看日行千里,起谈天辰星河,离了这村,无一不是快活事儿。

    然而醒来时,睁眼看见的竟是熟悉房梁,泱儿发现自己躺在了家中的木床上,他盖着单薄的絮被,好在天已是破晓,不至于温度太低,环顾四周,没有月鹿的身影,他拉了拉絮被,仍是不如昨夜暖和,于是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穿了一双布鞋。

    泱儿向来不爱穿鞋,一方面是因为家里日子过得拮据,另一方面是觉得那些个草鞋不仅容易被刮破还容易在溪底滑,还不如不穿的好,而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竟然穿了一双布鞋,他赶紧将鞋子脱下,纵然崭新干净,还是拿衣袖擦了擦,虽然其样式简洁,泱儿却是如获至宝般,喜爱得很,脱下鞋后,他看见自己脚上的那些伤口也是恢复如初,仿佛根本不曾受过伤。

    “果然仙君就是仙君……”

    “你在那儿一个人嘟囔什么呢?”

    一体态丰盈,肚子微凸的女人悄然站在了门口,泱儿赶紧将布鞋藏在被子里。

    “没什么。”

    “醒了就赶紧起来,今儿个还要去城里赶集呢。”

    “哦,好。”

    泱儿应了一声,那女人轻蔑地瞥了眼,似乎也不愿再他面前多留,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天边刚刚破晓的鱼肚白,泱儿虽觉困乏,也不得不撑着身子下床,他穿戴整理好衣衫,便是出了门,门外已有中年男人在等着他,脚边摆着半竹筐的蔬果。

    “今日只有这些?”

    “你若是再能干一些,挖得到那些野味,兴许还能再多换点钱回来。”

    女人扶着腰靠在门框边上,神情言语中透露着不满,泱儿没有理会,只是将竹筐背在背上,拉过木棚里的那头老水牛,骑了上去,水牛载着他,明白方向似的,自己走在了进城的径上,离开了女人的视野之后,泱儿便是将那双藏在怀里的布鞋给偷偷穿上,坐在牛背上摇摆起自己的脚,恨不得地将这双鞋炫耀给谁看看。

    “你这是去哪儿?”

    忽然身后有一人在水牛背上坐下,泱儿回头瞧见了那一身白衣,高兴地想转过身与他话,但却差点没坐稳掉下水牛背,所幸仙君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接住了去。

    “心点。”

    “这双鞋是你送的?”夕羽。

    仙君点点头,将他扶持坐好。

    “你这是去哪儿?”

    “去城里赶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城里不如乡野有趣,我便是不去了。”

    而正待仙君欲起身离开时,泱儿一把扑上去抱住了他,“你陪我一起去嘛,城里可好玩啦!”

    敌不过这孩子的胡搅蛮缠,月鹿也不得已答应与他同行而去,水牛走至了半道便是停了下来,这是它常走的路,再远一些,它便是找不回去了,于是泱儿与仙君从牛背上跃下换成了步行,虽然泱儿扭闹着想要月鹿带他御风飞行,但是却被其给拒绝了。

    月鹿不太想惯着这个孩子,若事事迁就,这孩子以后难免会养成依赖的性子,生了惰性。于是他陪其徒步行走在乡道上,村子离城镇倒也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是到了。

    城内的景象如同月鹿当初下界时所见之景差不离,赶集的易物市场上叫卖的叫卖,议价的议价,人声鼎沸,拥挤嘈杂,泱儿挤过人群,到一白眉老者面前,指着他地摊上摆着的袋大米,“我想换这个。”

    “那我得看看你有什么。”

    老者捋着花白胡须,眯着眼看来,泱儿将背上的背篓取下,让老者翻了翻,只见那老者从里面挑出六个红薯,将其全部抱在怀里掂了掂分量,“就这么多吧。”

    “这么多?你这米不过半斤左右,你要我六个红薯,太亏了,不干不干!”

    泱儿赶紧将老者手里的红薯全部抢了回来放进背篓里,老者哼哧一声,“不肯就算了,我这米总归是卖得出去的。”

    “我这红薯还卖得出去呢!”

    泱儿与这老者怄气,抓着旁侧人的手赶紧离开,走出了几丈远,仍觉愤愤不平,“月鹿,那人太坏了,定是见我是个孩儿觉得好糊弄!”

    然而身后人没有答话,只听见一银铃般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泱儿赶紧回头,发现自己牵着的那人并不是仙君,而是一妙龄女子,那女子用手里的细绢掩嘴而笑,眼睛弯如月牙儿,甚是好看。

    “你这孩子,牵我走了那么远竟是还没发现牵错了人,若是再不回头,岂不是要把我牵回你家?”

    被如此一调侃,泱儿脸唰地红了,他连忙松开手,站在原地吞吞吐吐地半晌也没出句完整话来,那女子仍旧笑着,指着他的背后。

    “你这竹篓里的东西,我全要了。”

    “真的?”

    “当然,骗你作甚?”

    女子从大袖里拿出一块碎银,递到了泱儿的面前,“够不够?”

    “够了够了!”

    泱儿见了这钱,赶紧将背篓取下递给了她,但女子没有接过。

    “我若是要了你这竹篓,你下次又拿什么装东西来卖呢?”

    女子着,示意了旁侧的男子一眼,“管家,把这些蔬果抱在怀里带回去吧。”

    “是,姐。”

    那女子弯腰轻轻将泱儿脸上的灰尘给擦了擦,细绢上沾染的胭脂香味传来,袭满了整个鼻腔,“我走了,下次若是还有蔬果,就留着卖给我吧。”

    罢女子便是转身离去,泱儿呆愣住,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粉黛余香仍残留在脸上,他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移目。

    “你这鬼看上人家姑娘了?”

    突然月鹿出现在自己身侧,泱儿被如此下了一跳,“你去哪儿了?”

    “应是我问你吧?牵着人家姑娘的手便是扔下我走了。”

    “我、我是牵错了人,我以为牵的是你。”

    “所以你就对那姑娘生了好感?”

    “你是仙君,怎可以调侃于我,明知道我不过才七岁,人家姐怕是早已有婚嫁。就算不言此,她出生富贵,不是我们这种穷苦之人可以觊觎的,我只是见她生得漂亮,多看了两眼罢了。”

    边着,泱儿边将背篓背在身上往集市走去,仙君在身后看着这孩子,想来世相百般,因穷富、长幼、离合而不得妄想,人之命数尊崇天地道法,不可任意妄为,而生来悲也,无可奈何。

    北云容在心中亦是感叹,想自己幼年所幸遇见了怀谷师叔,免了不少苦难,但并非人人可有幸逃离痛苦,就如同眼前的泱儿,他目光缱绻温柔,然而看见孩儿眉眼间与栾木有几分相似,忽尔又生了几分悲哀,也不知道自己这前世记忆中,能否见到他。

    “喂,鬼,又来赶集啊?”

    远处一面上有刀疤的男子忽然跳出来,叫住了泱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手里拿着一钱袋把玩起来。

    “老规矩,做不做?”

    泱儿眼神肃穆地看着那男子,沉思片刻后回头走向仙君,“仙君既然觉得城里无聊,不如就先回乡野去吧。”

    “你呢?”

    “我还有要事要做。”

    他罢便是转过身往那刀疤男子走去,那男子冲月鹿笑了笑后,随即带着泱儿往别处去。仙君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之前还缠着自己不放的孩子,竟然要故意支开他,于是他佯装离去,实则紧跟在二人身后算一探究竟。

    只见刀疤男带着泱儿绕进了道黑巷,进了一大院里面,于是他也悄声跟了进去,里面挂着一些布匹和大盆的染料,看来似乎是个染布的作坊,作坊里面因为染作工具摆放的杂乱,扰人眼目,他不见那两人踪影。

    但在走动探间,只听得作坊的大墙后传来些许人声,大墙上挂有一狮头铁环,颇为引人注目,于是月鹿伸手拉动了一下那个铁环,墙头的最左边便是开了一道两人宽的石门。

    月鹿从其而进,只见里面别有洞天,不大的地儿围聚了数十人,他们围在不同的桌子面前,桌前有赌妓摇着骰盅,骰盅被压盖在桌上的瞬间,那群人纷纷掏钱押着注,看样子这儿似乎是个赌场,还是个隐匿于染布作坊背后的黑赌场。

    里面乌烟瘴气的,各处拥堵着赌徒,月鹿忽尔瞟见了一孩童的身影,他连忙跟随过去,只见那孩子独自走到了一牌桌前,刀疤男早已是坐下,另还有三人围坐旁侧,他们一同齐着手里的马吊牌,泱儿站在那男人的对面,佯装参与着身后桌的牌九。

    月鹿借用面前的数人挡着自己身影,他看见马吊牌桌前的四人已是各自将牌齐好,玩了几圈过后,只见背对而站的泱儿从袖子里拿出一闪光之物。

    莫不是……?

    北云容在心底猜测着那孩子的行为,而果真如他所想,那闪光之物是面古铜镜,对面的刀疤男正好可借此将对坐人的底牌给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