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A+A-

    江汨罗准备的晚餐极为简单, 从家里带回来的卤鸭和糟鸡装成一盘,一碟蒜蓉炒通心菜,和几个鸡油花卷, 并一锅的米粥。

    花卷是江媛早起杀了两只肥母鸡取了鸡油炼油后做的。面团发酵好以后擀开, 刷一层鸡油,然后撒点盐,撒一层葱花,卷起来, 切成块,翻成花卷上笼一蒸。

    咸口的点心, 两口就一个, 江媛蒸了两大笼,晾凉了用保鲜袋装着, 给她和梁睿带回来。

    沈延卿看一眼自己碗里的粥,觉得她的少了,想了想, 不见外的把两个碗换个位置,“你要多吃点。”

    江汨罗嘴角一撇, 没话,只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

    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边吃花卷一边跟凑过来的初七道:“咸的,有葱,你是狗,不能吃。”

    花卷香得很,入口也绵润有嚼劲,葱花和鸡油的香气在淡淡的咸味加持下更加明显且浓郁。

    初七一个劲的伸头拱它,昂昂叫个不停, 初一也耐不住寂寞,已经跳上了餐桌。

    江汨罗被它吓一跳,拍着胸口喝了声,“……初一,下来!”

    着拣一个没葱的花卷,叫了声初七,初七愣了愣,然后撇下它爸,摇着尾巴来到她身边,哼哼着满脸讨好。

    江汨罗举着花卷,同它谈条件,“只有一个,吃完就没了,不许撒赖,不然以后再也没得吃。”

    “嗯——昂——”可以可以,这个好商量,你先给我啊!

    它仰着头,跃跃欲试想要跳起来,但江汨罗已经站起来了,它跳也够不着,于是只好讨好的蹭蹭她大腿。

    她举着手,沈延卿看见家居裙柔软的布料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微微凌乱的卷发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妩媚的柳叶眼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眉目含情。

    就像一个充满秘密,又满是诱惑的陷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进去了才发现再也出不来。

    “好了好了,给你了。”江汨罗失笑着揉揉它的头,掰了块花卷给它。

    初七吃东西有时候很狼吞虎咽,吃相很不好,尤其是当他觉得可能有人跟自己抢时,绝对践行“想要吃多点就一定要吃得快”原则,任凭江汨罗怎么阻止都没用。

    不到一分钟整个花卷就没了,这下它傻眼了,“昂——”,这就没了?

    江汨罗夹了根通心菜,边吃边对它摇摇头,“去玩吧。”

    初七又蹭蹭她的手,见她手一伸就躲开了,再伸爪搭一下她的胳膊,也被躲开了,这下知道她是不同意了,歪歪头,这才委委屈屈的走开。

    “还是你有办法治它。”沈延卿看得直乐,捏着筷子就冲她眨眨眼。

    江汨罗乜斜他一眼,“是你这个严父不称职,没给它立好规矩。”

    “呃……这不是有你么。”沈延卿咬一口花卷,含糊的回了句。

    完还偷偷看一眼她的脸色。

    江汨罗一抬眼,就跟他的目光对个正着,他一愣,有些不自在,她的表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刚进门时的那话,意思是……准备出门诊了?”

    “同沈院长谈过了,周三以后再出,先完成工作交接。”他点点头,面色正经起来,“周四或者周五罢。”

    原来真的是这样,江汨罗抿唇笑笑,又再一声恭喜。

    哪怕再也回不到手术台,但他仍然在一线,可以出门诊,可以给学生上课,可以做科研,可以实现他的理想和作为一个心外科医生最大的人生价值。

    断了的路,重新被接驳通畅。

    “不过还是要心,保护好自己。”她淡淡的了句,“就当之前……是吃了教训,人总要吃过教训才知道痛的。”

    她的口气仿佛过来人,神色里有淡淡的自嘲,似乎想起什么,沈延卿一愣,有些怔怔得看着她。

    “这么看着我,想听故事啊?”江汨罗舀了口粥,刚要吃,就看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发直,忍不住失笑着逗他。

    沈延卿闻言,老实的点点头。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的事我也想知道。”

    得有些直白,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未免有些冒昧和唐突,可是江汨罗知道他的心思,甚至有意纵容,于是点点头。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沈延卿闻言仍然忍不住一愣,他想安慰她几句,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就听到她已经继续往下讲。

    “我的时候,很想有伙伴一起玩,家家酒啊,跳皮筋啊,丢手绢捉迷藏啊,都是要有人才能一起玩的,别人玩,我就凑过去,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带我玩,我是通缉犯的孩,我我不是,他们就问,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然后他们就你爸妈就是跑啦,我家大人都这么!”

    “我哭着回去找我姑姑,姑姑凶得很,没人敢惹她。”到江媛,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濡慕的、甜蜜的笑容,“姑姑帮我骂了那些孩,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可是,他们还是不带我一起玩,不想和我做同桌,笑话我穿得老土,是个土包子……总之很多啦,一直到学四年级前后,我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人要和我做朋友。”

    她低着头,原本还有些温的粥已经变凉了,沈延卿想阻止她,于是叫一声她的名字,“阿罗……”

    “所以我就学乖了。”江汨罗继续往下着,脸上的笑容加深些许,竟有了点温柔的意味,“我躲着他们,开始努力学习,我永远是第一名,然后初中毕业后远远的离开青县到了容城,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不会有人孤立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个没有故事的安静的女同学,顺利的考上大学,有了好工作,跟那些人再也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沈延卿立刻嘟囔着接了句:“你胡,明明有故事,那个谁……”

    他边边斜着眼看她,表情有点嫉妒,觉得手里的花卷都不香了。

    江汨罗顿时失笑,她点点头,“除了这个插曲,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假的。”

    沈延卿嘴角一撇,就差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了。

    “所以你丢不下的过去,是不是这个?”他眉心一皱,有些不信,毕竟他从她的叙述中,没有感觉到类似耿耿于的情绪。

    果然,他刚问完,江汨罗就摇摇头,“在我初中毕业以后,他们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们拥有不一样的生活,早就没有交集。”

    那她放下的是什么?沈延卿咬了口花卷,含在嘴里,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江汨罗轻笑,“是我的爸爸。”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谁,做什么去了不回家,为什么姑姑不让我提他,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总之,好多疑问啦,我想弄清楚。”

    沈延卿看着她眉心一点柔和的笑意,问道:“那你找到答案了么?”

    “他死了,死之前曾是一名警察,卧底于一个跟毒品有关的犯罪组织。上个月,我在汨罗找到了他的骨灰,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家。”

    “这次回家,就是为了给他迁坟。他给了我生命和汨罗这个名字,我带他回家,这段父女缘分也算是全了。”

    江汨罗轻声应道,笑意始终未散,“你问我愿不愿意像你一样丢开往事,我的回答是,已经在努力丢开了,从我开始寻找他那一天开始。”

    去寻找答案,是束缚自己的绳索,也是让自己解脱的办法。

    沈延卿望着她,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这个人啊,越是了解,便越叫他放不下了。

    “那我也恭喜你。”他轻笑,举起水杯,和她碰了碰,“我们都会有新生活。”

    江汨罗的眼睛弯了起来,愈发显得柔软又妩媚,她浑身洋溢着轻松快活的气息,尽管她的神情有些许憔悴。

    这样坦诚的交流在他们之间尚是第一次,沈延卿自觉他们对彼此是不同的,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直冒泡,看着她时总忍不住笑。

    江汨罗不得不经常装作无意的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又暗自骂他贼胆不够。

    你特么倒是行动啊大兄弟!

    可惜沈先生为人过于正派,吃过饭后只比往常多待了一个钟头,蹭了一碗做宵夜的牛奶龟苓膏,甜甜嘴儿,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初七回去了。

    江汨罗将他送走,又洗漱完毕,终于有空玩玩手机,看到推送的本地新闻,是有一桩伤医案今日开庭,被告张某被判处无期徒刑。

    不由得心里一跳,点进去看详细内容。军区医院,沈姓医生,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离断,离开临床岗位,后遗症……

    诸如此类的关键词,无一不在精确的指向她认识的沈延卿。

    她从网上搜索的新闻报道中知道旧年间发生过的事,又去看了今天的庭审视频,听到何灿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复健后虚弱的模样。

    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无奈又心疼的情绪。

    他之前还是没全,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曾经生命垂危,如果知道……

    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江汨罗想到这里顿时失笑,或许只能给他多吃几个鸽子蛋补补?

    沈延卿的工作交接完成得很顺利,甚至还答应大家如果有需要,他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但大家都知道,“怎么可能有空啊,门诊那么忙。”

    “我周末又不上班。”沈延卿笑笑,门诊班就这点好,没有夜班,没有周末班。

    蔡永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主任,fg不要立得那么快,万一呢?”

    沈延卿想起玄幻的各种传,顿时闭嘴讷讷。

    周三傍晚,他去接初七,和江汨罗一道回佳禾花园,路上,江汨罗问他:“是明天就回门诊了?”

    “是。”他点点头,有些抱歉的看她一眼,“以后恐怕每天都要你接初七了。”

    江汨罗应了声好,然后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他一个礼品袋。

    沈延卿接过来,愣愣的,“……这是什么?”

    “庆祝你开始新生活的礼物啊。”江汨罗笑眯眯的,踢一脚遇到的石子。

    沈延卿开袋子,借着路灯光,看清盒子上的logo,暗蓝色的盒面上有几颗金色的星星,还有头戴王冠的王子和狐狸。

    “万宝龙的大班系列,王子经典款?这得多贵,怎么乱花钱?”

    他嗔怪的瞪她一眼,又递回去,“快去把它退了,拿了钱咱们吃一顿好的。”

    江汨罗沉默片刻,摇摇头,“这是我弟弟送我的礼物,转送可以,卖了不行,我没票,也退不了。”

    “反正我用不上,我们都用能录音的那种,你将就用着吧,再贵的笔,要是没人用,就是废品。”

    她的语气特别正经,很像那么回事,沈延卿一愣,就信了。

    等他回了家,开盒子把笔拿出来一看,深蓝色的笔杆,镀铂金的笔帽,笔帽和手工造的K金笔咀上饰有王子和狐狸图案,还镌刻着独立编码,笔夹上刻有一颗黄色的漆面星星。

    这支笔真漂亮,他叹了口气,拿起笔来轻轻的摩挲着,却在摸到笔夹时愣了愣。

    手下凹凸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举起来一看,却是的三个字,沈延卿。

    她弟弟送她的笔会刻他的名字?

    沈延卿一愣,随即失笑,“这个人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