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怪可怜的
隔天大年初三, 江逸起了个大早。
他洗漱完毕开门准备去隔壁揪许宁宁起床,结果刚出卧室门就被守在门口的阿姨告知楼下有尊大佛正等着他们。
江铭城来了,江逸觉得无语。
以前江铭城一个月都来不了几次, 现在他换了个芯子, 对方倒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
或许是许宁宁那个丫头片子太招人,不仅招得到他,还招得到他爸。
江逸:“……”
算了, 越想越歪。
他没再去叫醒许宁宁, 自己一个人下了楼。
江铭城今天穿了一件比较温和的深棕色高领毛衣, 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
四十多岁的男人动作慢而轻, 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绅士般的优雅。
他见楼梯处有人下来,便放下了手上的报纸, 抬眸看过去。
江逸站在楼梯的倒数第二个阶梯,沉默着和他对视。
静了片刻,江铭城率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江逸手指握住扶手,淡淡回复:“你知道。”
许宁宁别名字了, 她的家庭背景估计都被江铭城查了个一干二净。
“你胆子挺大,”江铭城把报纸折了一折,“你父母知道你在别人家里过夜吗?”
“关你什么事?”江逸面无表情道。
江铭城脸上勉强维持的虚假温和慢慢消失:“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话吗?”
“哐哐哐——”
一阵重而急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江逸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许宁宁过来了。
“你怎么不叫我?”许宁宁还穿着睡衣, 火急火燎地跑下来按住江逸肩膀,头往客厅一探,看到了沙发上的江铭城, “我听阿姨他来啦,吓死我了。”
她心翼翼附在江逸的耳边,就像在讲什么悄悄话,亲昵又放肆。
“有外人在他不会你。”江逸把许宁宁推上楼, “回去把衣服换了。”
“我昨天惹他生气了,现在要不要道个歉?”许宁宁拧着身子问。
“你觉得自己错了吗?”江逸。
许宁宁把头摇成拨浪鼓。
“那就不要道歉。”江逸直接无视江铭城,干脆和许宁宁一起又回到了楼上。
“换衣服回家吗?”许宁宁回房间麻利地脱了衣服,“可是你爸爸会让我走吗?”
“总要走的,”江逸给许宁宁拿来裤子,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
江逸:“……”
这丫头怎么也不防着自己了。
“好冷呀。”许宁宁哆哆嗦嗦穿上秋衣秋裤,正红色的一套,差点没把江逸眼睛晃瞎。
“这什么?”江逸难以接受这种东西套在他的身体上。
“妈妈买的,”许宁宁穿上毛衣,“过年就要红红火火!”
江逸一脸一言难尽:“它很丑。”
“可是很吉利啊!”许宁宁光着脚丫趴地上找鞋子,“我是不是又把鞋子踢进床底下了…”
穿个衣服就跟临时防灾演习似的,乱七八糟。
直到十分之后许宁宁围上围巾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这才跟着江逸又一起下了楼。
“要去哪儿?”江铭城问。
许宁宁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偌大的客厅内只坐了江铭城一个人,心底莫名生出些许同情出来。
然而她又想到昨天江铭城对待江逸态度,那点同情又被抹杀干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的真没错。
江铭城的话没被人搭理,他就这么看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边。
曾经掌控在手中的少年似乎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手心,他试图握紧,却被扎了一手的刺。
枝叶长歪了,需要修理一下。
“新年快乐。”
还没等江铭城示意旁人把他们拦下,一句猝不及防的新年祝福断了江铭城的思路。
“我想跟你道个歉,”许宁宁站在玄幻门口,转身对客厅里的江铭城道,“但是我不是因为错话和你道歉,我是因为昨天话的态度不好而跟你道歉。”
江铭城顿时觉得自己手中少年身上的刺也不是那么扎人。
然而下一秒,刺猬许宁宁身上蜷着的刺一根一根全部竖了起来。
“看你一个人在这怪可怜的,大过年的都没个人陪,”许宁宁蹲下身给自己系上鞋带,“你现在是孤寡老人,再过五六年就是空巢老人。”
江铭城手指一抖。
“你最好对我好一点,”许宁宁,“不然以后你被那个变…那个儿子欺负,我不帮你的。”
江逸被许宁宁这一通话雷的外焦里嫩,他怎么可能出这种话来?
再这样下去江铭城不定就发现不对劲了。
江逸蹙起眉头,拉过许宁宁的手腕就往外走。
“看来是我最近太纵容你了。”江铭城站起身来。
许宁宁瞬间把江逸护在身后:“你又要让梁钦教我规矩了?你除了这个还会别的吗?”
江逸按下许宁宁的手,走到了她的前面:“别话。”
许宁宁“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现在江逸在她身边,许宁宁的胆子简直就像浇了一瓢汽油的火,越发收不住了。
“不成熟,”江铭城慢慢走向许宁宁,“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暴露自己的喜好,这样会让人抓到把柄。”
江逸面色阴沉,还未些什么,就被许宁宁用手臂一把勾住脖颈,重新推到了她的身后。
“你这样活着不累吗?”许宁宁问。
江铭城笑了笑:“活着本来就很累。”
“我现在活着一点都不累。”许宁宁认真道,“我以后也要这么轻松地活着。”
江逸诧异地抬头,看到少年锋利的下颚线上似乎还带着青肿。
他没想到向来胆的许宁宁可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江铭城对着来。
“别想让我活成你的翻版,”许宁宁胸膛起伏,连带着呼吸也一起微微发颤,“你这个失败的大人。”
她是怕的,心里怕得不行。
怕又要挨,也怕自己弄巧成拙,给江逸添上更多麻烦。
如果受委屈的是自己,或许她抹抹眼泪就忍过去了。
可是江逸不一样。
江逸又不会哭,也不会,他像一片沉寂的深海,一点一点把暗处的漩涡积累,直到有一天暗涌汇聚,形成不可逆转的灾难。
许宁宁左手手腕上护腕的触感柔软,她不敢想那时的江逸是对这个世界有多么绝望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她怕的很多,但是最最怕的,是江逸的离开。
“你以为那家人能留你多久?”江铭城似乎被许宁宁的话激起怒意,音量相比于之前提高了不少,“你姓江,你永远都属于这里。”
江逸身子一僵,低头死死盯住楼梯某处。
“那家人能留我一辈子!”许宁宁同样把声音抬高压住了江铭城,“那个家里有我的房间,那家人永远对我好。”
江逸的手指微绻,心里混乱不堪。
像是有岩浆浇在了冰山之上,极热和极冷碰撞,蒸腾出阵阵雾气,把他原本的世界笼罩起来,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虚无。
前方亮着暖黄色的柔和灯光,饭菜的香味混着电视机吵闹的声响。
“今天给逸买了件新衣服。”
“也给宁宁买了件新衣服。”
“新年新气象,干杯!”
他想走过去,却又知道不该走过去。
所以江逸就一直这么站在边缘,看着许宁宁一家吵吵闹闹的生活。
可是看戏的人似乎入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踏入这个家庭,去享受那份根本不属于他的温暖。
像是生活原本就是那样而已。
然而大梦终有惊醒的时候,江铭城方才的一席话,就像一道长鸣的警钟,把江逸从虚假的梦境中血淋淋的撕扯出来。
他姓江,这里才是他的家。
“你留在这,”江逸握住许宁宁的臂,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别惹他生气。”
许宁宁不听江逸的话:“我不要在这。”
江逸压低了声音:“过完年我再来找你。”
许宁宁却出了奇的头硬,把刚才那句话加重语气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在这。”
少年眼眶红了一圈,像是在岛上孤援无助的遇难者,只剩下自己努力坚守着原来的本心。
“江逸不该在这,”许宁宁声音带着哭腔,“他应该去他想去的地方。”
-
许宁宁没想到,脾气暴躁的江逸就这么放弃自己。
她更没想到之后江铭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他们出来了。
“怎么回事?你们又吵架了?”正在客厅拖地的于知白看两个孩子全都冷着脸互不搭理,心里多多少少就知道了一些,“大过年的,都和气一点。”
“他太过分了!”许宁宁指着江逸,大声,“他讨厌!”
江逸理亏,沉默着不话。
“得了吧你,你看谁不讨厌?”于知白拿着拖把走到许宁宁面前,微微踮脚把她凌乱的头发给压下去。
许宁宁撇着嘴,吸吸鼻子就想掉眼泪。
“过年呢,不许哭!”于知白训斥道。
“我才不哭!”许宁宁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于知白笑了:“这可真是太难了。”
许宁宁气得跺脚,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的震天响。
“怎么还跑回去了?”于知白叹了口气,她转身,看向一边站着的江逸,“你怎么在这傻站着?吃过早饭没有?”
江逸沉默着站在原地,也没有去回答于知白的话。
他似乎是从这个家庭里重新脱离了出来,用冷漠的态度抗拒着自己的自然融入。
“哎哟你这衣服怎么回事?”于知白拎过江逸的衣袖,绕着他转了一圈,“怎么这么多泥?你跑哪野去了?”
江逸低头看了看,估计是昨天夜里翻墙时摔进蔷薇花从粘上的。
“子果然比姑娘难养,”于知白直接动手去脱江逸的外套,“衣服洗得都勤一些。”
江逸没有动作,任由于知白把自己外套毛衣都扒了下来。
“头发几天没洗了?”于知白在江逸的后脑勺上一拍,“去洗个澡,正好把里衣都换下来,我一起洗了。”
江逸被于知白拍了个趔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极其缓慢的走向那间被许宁宁是“他的房间”的卧室。
“对了,换上这个,”于知白从主卧走了出来,把一团红彤彤塞进江逸的怀里,“你和宁宁都有,过年穿红一些。”
江逸的脖子像是上了锈,在低下的时候发出了齿轮摩擦“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的手上捧着一套红秋衣。
是比许宁宁今早穿的那套还要红的红秋衣。
“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