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回家

A+A-

    在路上行了三四天,越来越接近湖禄与东越的交界处。

    若不是八七提醒,秦枢并未察觉到纳戒内的聚魂灯在微微发热。

    栖身在聚魂灯内的女鬼起初很是安静,后来眼见出了长南地界,接下来便该离开湖禄了,这才向外界透了信,想出来看看。

    秦枢放她出来,允她在马车车厢内飘荡。

    鬼并非实体,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秦枢不谙超度之道,准备回峥一宗后寻人帮忙超度张桃儿。

    “前方应当要到章林县了罢?”张桃儿在车帘旁朝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

    “你识路?”秦枢问。

    “祖上是章林人氏,我自然识得。”张桃儿转过头来,黝黑涣散的眸子动了动,似乎看了秦枢一眼:“我还有一个心愿,仙长可否成全?”

    秦枢颔首:“来听听。”

    “我进霍成府上后三年,怕霍成想拿捏着他们在手上,劝他们搬回了祖宅。”再次提起霍成,张桃儿脸上仍有止不住的怨气:“此番路过章林,我想回家看看,不知可行否?”

    她穿的红衣似乎是嫁衣款式,下摆已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周身也尽是血污,脸色惨白,额上伤口狰狞,更别提那双宛如死人的眸子和不断散发的阴气。

    秦枢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要这样子回去见他们吗?”

    剩下的话他不用张桃儿也知道,家人恐怕很难接受这样子的她,即便是亲人,哪怕不被吓死,也会为她的惨样哭伤眼睛。

    张桃儿扯了扯嘴角,道:“他们不见我,我见他们。”

    她又趴到窗沿,看外面的景色,脸色淡淡:“孩提之时,父亲常常带我回祖宅住,春夏复秋冬,哪些树会结果子,哪些枝蔓会开花……我都熟悉,这条路我已走过千百遍,不会有哪里比此处更让我觉得熟悉。”

    窗沿在秦枢右手边,即使是白天,秦枢依然觉得右侧似乎比左侧更冷些。

    “所以,”张桃儿手指微动,远处的树梢发出“咔擦”一声,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幽幽的眸子看向秦枢:“我知道今夜就会路过章林,可以让我回家看看么?我不会惊扰活人,只看一眼便好。”

    谢临清一掀

    帘子,下车去查探那株树的情况了。

    车厢内,秦枢略一思忖,点点头。

    虽阴气也会对活人造成影响,但张桃儿失去了婉菁的镯子加持,已经变得极其虚弱,这点阴气不会让家人生病。

    得到了首肯,张桃儿定定看了秦枢半晌,对他福身:“多谢仙长。”

    很快,谢临清回来了。

    他手中拿了一块令牌,眸中带着冷意。

    秦枢接过令牌,上面非常简洁,刻了一个黑色的“柒”,翻过来,背面盖了个印章。

    凭着这几个月看的古籍,他也积攒了些知识,模模糊糊辨认出两个字:“李……府?”

    姓李?他们这一路过来,结识的李姓人家只有一户——总督李为广。

    真是按捺不住,秦枢轻轻笑了笑,将令牌收入纳戒中,问谢临清:“人呢?放走了吗?”

    谢临清点点头:“放走了。”

    树上藏了人,他们并非没有感知到,本想到下一个县再将人揪出来。没想到张桃儿在没有了婉菁的玉茗镯后,依然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并提前将之掀翻出来。

    不过影响不大,那人被放走后,必会回去汇报给李为广。他正感叹需要李为广的把柄,这人便自己将把柄送上来了。

    这是李为广与他直接联系上的一个把柄,比李为广其他的不法之事更容易被他掌握。有了这么一个把柄在手,他若是对李为广出手,无论于修士之间,还是于凡尘之中,都勉强能得过去。

    走之前,他吩咐了祥云银楼的人私下查李为广的把柄与做下不法之事的证据,但一个驿站毕竟只有那么几十个人,要查出这些被藏得极好的证物,怕是远远不够的。

    “师尊可是在烦心李为广之事?”拢了拢帘子,不让寒风吹入,谢临清在秦枢左手边坐下,轻声问道。

    秦枢叹了口气,道:“只是为凡人不平罢了。”

    谢临清闻言,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师尊若是真想惩治,不妨同二师弟一声。”

    秦枢一愣,随即想到二弟子白霜是当今皇朝的皇子,若李为广当真行不法之事,欺压百姓,官官相护,那站在白霜阵营的官员们是可以在朝堂上参他一本的。

    真是好主意!秦枢带着赞许看了谢

    临清一眼,道:“那你便修书一封,告知白霜吧。”

    “是,弟子这便动笔。”谢临清取出信笺,执笔写了两个字,忽而问秦枢道:“可否劳烦师尊,帮弟子研研墨?”

    举手之劳,秦枢顺手而为了。

    研着研着,发现谢临清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竟然在笑。

    秦枢奇道:“笑什么?”

    是他研墨手法不标准么?

    秦枢自觉自己研墨手法还行,回想古装剧都是这个姿势,没问题啊。

    谢临清忍笑摇摇头:“无事。”

    好奇心起,秦枢挑眉道:“怎么,长大了,连乐子都不愿与为师分享了么?”

    谢临清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轻声道:“那弟子了,师尊可别怪罪弟子才是。”

    “无妨。”秦枢无所谓道。

    “方才师尊为弟子研墨时,弟子竟然想到了……”谢临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轻笑着吐出那个词:“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

    秦枢噎了一下,他是红袖?还是被添的香?

    谢临清带着融融笑意的桃花眼凝视他一眼,好像将他整个人都浸入一江春水,水暖风暖,秦枢启唇,却忘了想什么。

    自谢临清回来后便没再出声的张桃儿听了这词,忽而掩口而笑:“红袖添香……倒确实是添香。”

    一个个的都取笑他?呵,笑便笑吧,待回山后每天给谢临清布置两篇阅读理解,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秦枢面无表情地想。

    谢临清停下笔,主动放低姿态,暖声道:“师尊莫恼,弟子知错了。”

    “无妨。”秦枢依旧是那句话,不过似笑非笑,叫谢临清心下捉摸不透,莫非真的生气了?

    好在秦枢不是那么气的人,过一会儿便将“红袖添香”四个字抛到脑后去了。

    待谢临清写完信,召来灵鸽绑上送走,二人也就少了一桩事。

    子时,马车停在章林县外。

    月隐天心,林中寂寂,城门早已关上,百姓也已进入睡梦中。

    秦枢提着聚魂灯下了马车,烛火莹莹,蓝色灯心跳跃,一身青衫也被映成浅蓝,若有凡人撞见,必会震撼以为山中精怪化形。

    周围无人,秦枢隐匿了身形,轻飘飘飞上城楼。

    城楼上点的灯火似乎被阴气侵袭,狠

    狠摇晃一瞬,负责守夜的士兵察觉此处异动,过来查看。

    秦枢施了法术,收敛聚魂灯的阴气,轻轻走过士兵身边。

    章林县很,站在城墙上几乎就能将之览尽,秦枢登上城楼尖顶,这里对于守夜士兵来是个死角。没有了被发现的顾忌,秦枢显出身形,俊美脸庞沐浴月辉,好似月神降临。

    他将聚魂灯提起来,低声问问张桃儿:“你家在何处?”

    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夜间阴气盛,张桃儿也显了身形,心情似是十分激动,从聚魂灯中飞出,直直向下扑去。

    秦枢跟在其后,从城楼上跃下,身形好似没有重量,乘风而飞。

    有更夫着更,不经意往天上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是神仙吧?从月亮上飞了下来,衣袂飘飞,身形修长。

    秦枢跟着张桃儿走街串巷,最后停在一家院外面。

    这家没点烛火,黑漆漆的,能听见悠长均匀的呼吸声,想必里面的人早已睡熟。

    或许近乡情怯,张桃儿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飘了进去。

    她先去主屋,见了熟睡的爹娘。

    爹的眉间又多了几分沟壑,娘的鬓边生了新的白发,他们都老了。

    身为厉鬼,早已无泪,张桃儿默默看了半晌,又去了大哥的屋子。

    大哥和嫂嫂睡得安稳,嫂嫂那一边多了个摇篮,里面躺着个白白净净的婴孩。

    孩子对于阴气非常敏感,眼睛更是干净,看到张桃儿站在旁边,没有理解这是什么,只是直觉是很不好的东西,不由得大哭起来。

    张桃儿后退几步,他仍未停止哭泣,直哭得嫂嫂醒了过来。

    “乖,不哭了。”嫂嫂迷迷糊糊地伸手拍拍孩子的背,大哥被这么一吵,眼皮动了动,似乎也要醒来。

    已经够了,就看这最后一眼。

    张桃儿没有停留,转身飘出去。

    “看完了?”秦枢问道。

    张桃儿点点头,一时无话,主动进了聚魂灯。

    秦枢惊讶地发现她身上的戾气竟自行化解不少,没有了滔天的怨气,想必这也算了结了她一桩遗愿。

    屋内婴孩啼哭不休,大人劝哄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收起聚魂灯,秦枢飞出了院子。

    他们大概不会想到,张桃儿以这种方式来见了他们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白霜:我只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