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崽崽?
香梨木雕五福纹的床榻上, 铺着红色绣水波山河的褥子。
就算只是一条筷子龙, 鉴于他的“债主”身份,青徽也是斟酌了很久, 又询问了他的喜好, 才细细布置好的。
只是此时的床褥上, 坐着一团软乎乎白嫩嫩的团子,穿着银色的衣服, 是由鳞片幻化来的。
他头顶着两个揪揪,要是青徽在,只会觉得他在模仿哪吒的发型。
这么一个棉花糖般的可爱,正盘腿坐在床上, 手里捧着那朵被湿了的绢花, 一脸凶残。
他有点想死昏过去的自己。
他心翼翼把绢花展开,摊在床边晾晒。
此时才分得一丝心神, 来看自己的模样。
变成人的感觉颇为稀奇, 变大的感受也不是当初那手掌大的龙可以理解。
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世界一样, 看什么都新奇了起来。
他以前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可是现在又有一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再是水的新鲜感。
他伸出自己的手和脚, 好奇地量。
白白的软软的,摸起来热热的, 不像自己的鳞片那么冰冷坚硬。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他戳, 使劲戳, 戳的手臂上塌陷了一个又一个坑。
乐此不疲的龙霸天不知道自己的嘴已经咧开了。
等玩完了自己的手臂和腿上的肉,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试试走路。
可能是一直是龙形,只用着飞,连四只爪爪都轻易碰不到地,突然转换成两脚着地走路,他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行个大礼来。
好在扶住了一边的凳子,他堂堂龙霸天才没有狼狈成那副鬼样子。
他气呼呼地一跺脚,又扶住了凳子边,步挪动着,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平衡感。
等他好像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时,他迫不及待地抛开凳子便要独立行走,好在摇摇晃晃但是并没有跌倒,反而有些渐入佳境的感觉,
就在他心满是满足的时候,一时不察,竟然脚底不知道踩了些什么,一个跐溜便要滑倒。
这时,正好屋门开,阳光透过门框肆无忌惮地闯进来,照射着屋内空气里漂浮着的灰尘颗粒。
还有,一脸惊愕的青徽。
她愣愣地看着直直往自己身上扑过来的人影,只感觉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是个僵硬的摆设了。
只是她的肢体,比她的大脑更快一步地反应了过来,跨步向前,一下子捞起来要倒在地上行大礼的娃娃。
龙霸天被青徽扶起来一脸恼羞成怒,精致漂亮的脸上红意顺着脸颊向脖颈耳垂后肆意蔓延,眼神凶凶的,咬着唇瞪她。
这么丢人的一幕,怎么能被她看见。
青徽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雪雕玉琢的孩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心闪过一丝疑惑。
就在此时,她消失了片刻的脑子终于回来了,她也重获思考的技能,狐疑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又把目光转回来,看着依旧气鼓鼓的孩童。
如此重复了好几个来回。
就在龙霸天即将暴起表示不满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你是谁?我家的龙呢?”
龙霸天满心期待地以为青徽会发现自己就是龙,却没想到这……她是直接给自己泼了冰冷的一盆雪,透心凉心飞扬,滋味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低下头,埋进自己的手掌心,闷闷的声音透过十指间隙传来:“我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反正她又不认识,是死是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玩脱了呢。
青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声音和缓下来:“我知道你就是龙霸天嘛,开个玩笑,你能不能不生我气?”
龙霸天一下子抬起头,撅着嘴,看到青徽熟悉的温柔眼神时顿住了,又哼哼两声颇为不满,偏过头不看她。
“我还以为你连我都不认识,简直笨死了。”
青徽好气又好笑,一巴掌落在他头上:“喂,孩,谁告诉你要这么和大人话的?”
“我都了我不是孩,”龙霸天恨恨地拽下青徽的手扔到一边,“我不是龙崽子,也不是你的那群孩子学生,好吗?”
好像自己又了什么让他不满的话了,青徽有些歉意。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它只是个龙崽子,他激烈的辩驳,气呼呼地自己是个成年龙,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幅蠢样子。
看来,他是崽子,就是触了他的逆鳞啊。
青徽不好意思地和他道歉。
龙霸天双手抱臂,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硬是凹出了一副“我其实没那么满意但是因为是你道歉我勉勉强强给你个面子点点头”的造型。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便看到青徽好奇地拽拽他的手臂,又绕过去绕回来左右量的模样。
呵呵,她还是喜欢我这个样子的。
龙霸天心里美美地想,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被左看右看的目光了。
青徽刚刚没反应过来,只是等她仔细看了这人形长成的清俊模样时,她才意识到,大概也只有这么一副完美的身躯,才配得上那堪称人间极致的龙。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每一个角落都吻合她的审美。
这么好看的崽崽,她只想使劲rua一rua,最好蹭秃噜皮才好。
龙霸天顶着青徽奇怪的眼神,莫名觉得羞涩起来,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难得被烧得滚烫,最后只能睁大眼睛故作猛兽状:“你干嘛呢?”
要是眼前的人不是孩子,可能青徽还会觉得有些尴尬,可是他只是和叶长安差不多身高胖瘦,青徽便无所顾忌——在她眼里,这就是自己养大的崽崽嘛。
欣赏一下自己家崽崽的盛世美颜,这不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龙霸天这么一看,青徽才觉得自己好像盯得太久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要吃些东西吗?”
她不,龙霸天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正准备闹抗议,他矜持地点点头,跟着青徽往外走。
青徽想起刚才他一下子要跌倒的惨剧,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来,才往前走。
晚餐吃的是杂米粥,配一些佐食菜,味道爽口,也容易消化。
龙霸天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喝了两碗才停了下来,又盛了一碗放在面前桌子上,夹了一些菜放在上面,慢慢用筷子夹挑着。
他正在和筷子磨合,找到记忆里熟悉的那种感觉。
青徽此时也放下了碗筷,有些担心地问:“我还没问你,你那日在我的空间里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惨?”
“我不知道,”龙霸天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雷能够劈进空间里,我什么都没意识到,就晕了过去。”
“然后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幻境里面,我成了一只特别特别大的龙,好像那才是我的原本模样,但是因为太大了,我被卡住了,根本动不了。”
“后来我就很气,使出了全身的劲,咬着牙拼命想要挣脱出去。”
“后来我做到了,我好像飞到半空去了。”
想到这里,龙霸天的脸上出现了满满的向往。
那么庞大的身躯,像是可以猖狂地占住整片天空,天际辽阔,也能成为他肆意的地方。
他飞得那么高,可以俯视地面,再恢宏的建筑,此时也只是一只蚂蚁大而已。
这种掌握天空掌握大地的快/感,大概也只有龙才能领会到了吧。
“后来怎么了?”听不到下一句,被吊住了胃口的青徽忍不住开口问道,惊醒了依旧回忆着那种感觉的龙。
他顿了一下,然后道:“等我飞到高空,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我就一下子被那个幻境踢出来了。等我醒来,我就变成了人形。”边,他边举起手臂在青徽面前晃了晃,“就是你刚刚看呆了的样子。”
还敢取笑自己,那大概是没什么事情。
青徽冷着一张脸,淡淡想道。
那行,自己也不用怎么去关心了 。
**
龙霸天还在艰难和人形磨合着。
事实上,像白遂那样的崽崽变成人形都能很灵活,只是这家伙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就连着肌肉记忆也忘了大半,走路拿筷子这种看起来的事,他都颇难适应。
青徽便听着屋子里叮当响,不知道是这个倒了还是那个撞了,声音吵得她头大,想要他吧,眼神一对上他的脸,就自动消声了。
没办法,好看的人凭着脸蛋就有特权,能怎么办呢?
看着他天使般的脸庞,她也实在开不了口去骂人啊,只能自欺欺人地堵着耳朵,告诉自己无事发生。
只不过,因为他的醒来,家里又恢复成之前的叽叽喳喳热闹的模样,青徽一直梗在胸前的大石头,也悄然落地。
吵就吵了点吧,她认了。
只要这蠢龙还在,还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
简单而又有规律的日子,其实过得也挺快。
好像她还没怎么意识到,看着课本翻过去的一大半,才有了一种,啊,原来过得这么快的感慨。
教室的左前方,挂着一大块布,上面用墨水写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名字后是用别针别好的大红花。
渊止后来居上,白遂紧跟其后,只有叶长安,不仅第一个没抢到,第二第三个也没抢到,数量被他们两个甩远了。
每次上课时,叶长安看着那面“光荣榜”,都觉得自己像是个要气炸的火/药桶,下一刻就能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起来,叶长安就是那种粗心大意的学生,心也更多的放在自己的练武上,比起现在好不容易能坚持蹲蹲马步的白遂二人,他学得早就深多了,练习体能长跑练拳练箭,一切都为了当将军的目标而努力坚持着。
要不是因为青徽当时成功忽悠住了他,他恐怕连个化课都不愿意上的那种。
所以真的,对于这种大红花的数量,青徽和绢翕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时候为了让叶长安觉得心里舒服点,也会把练武课的成绩放进去,作为得到大红花的一个理由。
叶长安的三朵都是这么来的。
可是比起白遂和渊止,这就真的不够看了。
叶长安看着自己寥寥无几的大红花,咬着唇神色满是纠结,到最后迷茫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自己也想要更多的大红花,这没错。
又是一次考。
青徽按教学进程,大概会每半个月考一次试,正好学完一个章节内容,复习一遍,省得孩子们忘了。
是考试,其实更像是默写,只是把书的一些知识摘抄出来,挖几个空让他们去填,如果认真去听稍微去记一下,是可以考好的。
渊止和白遂就是那种稍微记一下就能满分的孩子。
渊止拿第一多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白遂的字,还没有被练出来,有时候丑到认不出。
可怜兮兮的白遂只能哭唧唧看着自己的字,委屈巴巴极了。
而叶长安,是那种马大哈类型,经常不是错了一个字就是多了一个字,永远与满分擦肩而过。
青徽把试卷分给三个学生,自己坐在讲台上,翻着书。
因为考过这么多次试,三个孩子永远没有走出出格的一步,所以她渐渐对监考这件事失去了好奇,还有点厌烦。
索性就直接干自己的事情。
她翻着手里的书,阳光点点洒落到教室里,在白纸上勾勒出她侧脸,发丝在拂动。
她指尖挑起头发捋到耳后,于是耳垂的模样也印在了书上。
阳光调皮极了。
安静,只有笔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像是蚕食桑叶一样。
叶长安因为个子最高坐在最后排,他写着写着,就突然慢了下来,稍微抬头看前面二人,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他再抬头看坐在最前面的青徽,也是低着头看书,专心致志。
他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像是在鼓一样。
当他偷偷从衣袖里翻出一张纸片时,这种鼓声就不仅仅是在心里跳动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成了那个鼓,在不停地跳动着,颤抖着。
可是他的头脑却是愈发地清醒,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开了那张纸条,自己偷偷低下头去,自己心翼翼地瞟着纸条上的字,自己抬头看看又做贼心虚地把答案填上去,又忍不住抬起头环顾四周,深怕自己被发现了。
然而并没有,当他把所有的答案都填完,整张试卷写得工整而又认真,他偷偷舒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动静,他低下头把那纸条又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
他竖起试卷,装成一副认真检查的样子,仔细看着满满当当的试卷,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
前面的白遂和渊止还在想,落笔有些迟疑。
他躲在自己的试卷后偷偷地笑。
窗台上的沙漏里,一大半已经倒入了下面的空瓶之。
叶长安看着差不多到了他所盼望的时候,突然站起来,捧着试卷上前,把它放在了青徽的桌子上。
青徽抬起头,还以为是渊止,当她看到是叶长安时,不免吃了一惊,只不过又很快把情绪隐藏起来,笑着道:“交完卷就先出去吧。”
叶长安点点头,规规矩矩走出了教室,等和上门,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终于,老师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被她吩咐的那个人,而不是坐在下面听的那个了。
渊止抬头看着叶长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在一侧头,刚好与白遂对视了一眼。
白遂甜甜一笑,举了举笔,又低下头继续写。
渊止也摇摇头,把因为有人提前交卷的烦躁甩出脑海,仔细斟酌着纸上的问题。
等考试时间结束,渊止和白遂交了试卷出去,便看到蹲在墙根下的叶长安,正仰着头看他们。
白遂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叶长安,动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长安哥哥,你好厉害啊,今天的题目有的我都不会,你竟然写出来还提前交了。”
叶长安心里有点虚,但面上还是一副臭屁模样:“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叶长安呢!”
“对,长安哥哥以后还要做将军呢!以后要镇守天门的。”白遂抱住他的手臂左摇右晃,看起来颇为亲昵。
渊止也走过去笑:“长安,你今天很棒。”
叶长安傻傻一笑,摸着后脑勺,看起来像是个憨憨。
不止他们两个,青徽也觉得叶长安进步了。她改着试卷,发现这次可能是因为题目稍微有点偏的原因,白遂和渊止都有一两个空没填,只有最先交卷的叶长安,不仅填得满满当当,而且都还是对的。
看起来是真得认真复习了,她欣慰地想,给他的试卷批了个满分。
等到讲试卷发红花的时候,青徽根本不吝啬对于叶长安进步的夸奖,把他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听得孩子脸红通通得像是过年的大红灯笼,可是笑得却很亮很亮,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难得见上课时叶长安这么开心,青徽也笑了起来,把大红花挂在了他身上。
叶长安摸着胸前红艳艳的绢花,柔软舒服的手感,像是水在自己手上拂过一般。
他手指捻着花瓣最前端,低下头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但愿自己的作弊,不要被人发现。
渊止和白遂并不知道叶长安忐忑的内心,他们其实都是心思颇为细腻的孩子,自然也能感受到叶长安努力掩饰但是并没有成功的、他对于大红花的向往,也明白他有时的羡慕,见他这次终于得偿所愿,都走上前为他庆祝。
叶长安抬起头,虽然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脸也越来越红,但是他们都以为是激动的,纷纷取笑他的猴屁/股脸蛋。
几人笑着闹玩耍,衷心地庆祝叶长安得了第一。
此后的几天里,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也并没有人怀疑自己的成绩是作弊来的。
叶长安也渐渐把心脏安回了自己的胸腔里,渐渐回到自己平时状态的轨迹里,他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秘密竟然还有被发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