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没有当即追去，好像自己努力了很久的东西，终究还是失去了，意料之中的难堪，意料之外的沮丧 ，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过神来。

    就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感觉那一天，江澈把自己带去见江际海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而自己酝酿了那么久的情绪，却把那个带着忐忑和满心欢喜的男人伤得遍体鳞伤。

    就连他出车祸的那一天，江澈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他还在迁就着自己。

    林霁想，当时其实不仅仅是江澈一个人受伤，就连现在江澈忘了自己，生活里，记忆里还是慢慢把自己剔除了。

    即使江澈当时很是受伤，自己现在也是同样陪着他体无完肤。

    谁都没有比谁好过。

    他现在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然他一定会崩溃的。

    林霁浑浑噩噩地往家赶，他和江澈什么时候都差那么一步，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想要好好珍惜的时候却谁都不在了。

    他忽然想着，林望那么早去世了，余欢欢还突然消失在自己和林东旭的生活里，一定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自私自利惹是生非的祸害。

    自己不是一个被期待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自己的身上有毒刺。

    林望理应不喜欢自己，可是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自己就越是欣羡。

    即使林望不喜欢自己，即使自己身上满是别人的厌恶，可他还是渴望父亲的关怀，在林望还活着的时候，林霁一直认为父亲总有一天还是会接受自己的。

    因为林霁知道，余欢欢是那么地爱着林望，只要林望多看自己一眼，余欢欢就会爱自己。

    林望给他取了一个霁字，和林东旭一样，希望哥哥如同旭日东升，而自己却是雨过天晴，他以为父亲终有一天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能够爱母亲，爱哥哥，爱自己，所有的事情全部都烟消云散。

    这日思夜想，根深蒂固，林霁给自己在心里埋下渴望的种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一切，就因为林望死了。

    他连这点肖想都成了奢侈。

    一开始知道江澈可能是江际海的儿子时，林霁就知道自己已经方寸大乱，自己好不容易爱上的一个人，怎么能是江际海的儿子呢。

    他以为自己对江澈的爱可以低过十年带来的创伤，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也同样低估了那天晚上，他看见林望为了保护江际海而被那几人一刀一刀捅死在巷子里的场景，太可怕了。

    不仅是那个场景可怕，林霁觉得自己也同样可怕，为了逃避许许多多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为了战胜心里的胆怯，他一直一直都在用无知单纯掩盖自己随时能伤害人的锋芒。

    可是自己怎么能这样呢？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把爱自己人的人伤害地这么彻底，明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

    时间无法重来，林霁也不奢求能够重来。

    十年前，那个在林望灵堂上，站在人群里拿着一支白菊花，穿着一件白衬衫的少年，他眼角泛着淡淡的悲伤和与世隔绝的疏离，他的脸上有的是历经生死离别的哀愁，好像比自己还要痛苦一般。

    林霁在酒吧里第一次见到江澈的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原来从没有把他忘记，江澈的一个背影都让自己觉得如此熟悉。

    家里空无一人，林东旭还在公司，江澈忽然觉得这么大一个地方，空荡荡的。

    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身上的衣服被汗液沾湿，现在冷却了下来粘着自己的皮肤甚是难受。

    林霁回到了房间，开阳台的落地窗，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热气蒸腾而上，树顶的枝叶都被阳光灼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开始传来了响动。

    林东旭开门进屋，却没有发现林霁的人影， 今天告诉他江澈的事情，现在也许还和江澈在一起。

    林东旭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上楼一看，江澈房间的门却还开在那里。

    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推进房门看了一眼，却看见林霁坐在阳台上呆呆望着远方，这么热的天还坐在外面晒，林东旭又是心疼，一下子却不敢对他大声了。

    “霁，”他推门而入，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怎么坐在外面？一会儿中暑了怎么办？”

    林霁的脸被晒得红红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呆滞，神情恍惚的模样。

    林东旭心里暗道不好，想把他抱进屋里却被林霁拒绝了，“哥，我就在外面坐一会儿，外面空气好。”

    “霁？”林东旭皱着眉，轻轻拍他的脸，“你怎么了？看着我。”

    林霁听后非但没看他，反而把头低得更低了，病恹恹的眼神中没有什么焦点。

    他抓着林东旭的手，靠在他的手臂上，“哥，哥……江澈走了，他不要我了，和爸爸妈妈一样，他不要我了。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不要我呢？明明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的，他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林霁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听得林东旭一惊，赶紧抱住了他，“林霁？霁！”

    ——

    “少爷没什么问题，”宋医生收了收药箱，道，“外头的热气太咬人了，我留几个散气的药放在这儿，一会儿吃完晚饭就服下，睡一觉就没什么大碍了。”

    宋医生过来了一趟，吓得何安顺也跟着过来了。

    “谢谢宋医生，您心慢走。”他送医生出了门，就又折了回来。

    林东旭心事重重地坐在林霁身边，满脸凝重。

    林东旭从来不怎么会把这些情绪露在面上，唯独除了林霁的事情，他怎么也遮掩不住。

    “少爷，您别担心了，宋医生了，少爷没什么大问题。”何安顺站在林霁床边，看着林东旭道，“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少爷这里我来照顾，您看成吗？”

    “不用了，你本来就没必要过来，”林东旭似乎在想事情，就随意地了两句，“霁这里我来照顾就行。”

    “……”何安顺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回到了以前，林东旭总是会用这么语气和自己这种话，他笑了笑，努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那我先回去了。”

    林东旭没有回答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林霁看。

    何安顺给带上了门，就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了。

    这屋子太大，总能把自己的心跳声给暴露无遗。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今天晚上两人会不会叫阿姨过来。

    何安顺想了想还是进了厨房准备给林霁煮点清淡的东西。

    刚开了火，楼梯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安顺以为发生了什么，连忙探头瞧了一眼，便看见了林东旭朝自己看过来，眼里的慌张瞬间就定了下来，恢复了自己看见的一贯的高冷。

    林东旭朝何安顺走过去，他刚刚没仔细听何安顺在什么，就随口了两句，又怕何安顺会放在心上，原以为他真的走了，没想到家伙却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何安顺看着林东旭朝着自己走过来，一时忘记了如何反应，就站在了那里不敢动弹了。

    “不是走了吗？”林东旭笑得雅痞，走近他的时候步伐都迈得仔细了些，“在厨房里忙活什么呢？”

    “啊，我不知道少爷和少爷晚上会吃什么，所以就想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请阿姨过来麻烦。”何安顺看着林东旭这副表情，把自己的魂都勾的一愣一愣的，话就开始不经大脑了。

    林东旭看见他微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跟着一暖，他上前扣住了他的手，抱住了他的腰肢，凑近了他，低头落下一个轻柔绵长的吻，“你总是这么体贴。”

    何安顺的双手无处安放，看着林东旭那双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黧黑双眸，他的呼吸就忍不住加快，“我，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我叫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当阿姨的。”林东旭看着他。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何安顺不敢轻易反驳他的话。

    林东旭每一句，何安顺都会在猜想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还是林东旭有意要调戏他。

    “我，我没有当阿姨。”他的反驳了一句，却引来身前高大男人的一声低醇的笑声，吓得何安顺血液上涌，胸腔一震。

    “晚上留下来住吧。”林东旭握着了他的手，不经意间地十指相扣吓得何安顺一缩，“就当是我刚才错话，给你赔个不是。”

    何安顺抬眸看了林东旭一眼，又迅速把眸光放在了别处，林东旭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着这些话，何安顺忽然觉得自己脑袋一空，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放在了背后揪了揪自己的衣角，他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何安顺在林东旭面前总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只要他给自己一个好脸色，自己就高兴地和什么一样。

    林东旭笑看着他，忽然在他耳边了一句什么，何安顺就立刻捂着耳朵，涨红着脸看着他，“不，不行。”

    “嗯？”林东旭微微弯腰，看着他被阳光洒到的一缕黑发，“就一次机会，不然我反悔了。”

    林东旭正要走，何安顺却不肯放手，轻轻叫了一句，“东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