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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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里月色清冷,齐叔晏披着黑色的外袍,衣袍上是宽松的帽子,遮盖了男人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只见薄抿的唇。在抱住闽钰儿的时候,颔首下去,瘦削清冷的脸,像是被月色抽离的只剩下坚毅的线条。

    闽钰儿下巴硌疼了,她“呜”了一声,想要推开男人。齐叔晏的手扣在她肩上,丝毫不动。

    “你走了多久了?”齐叔晏低头问。

    闽钰儿暗道自己怎么会记得,她今天被江憺和孟辞惹恼了,便是连齐叔晏也不想理。可是一靠过去,她能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瘦了。过去也不是没被男人抱在怀里亲热过,他现在的身子要比过去孱弱的多,在黑夜里更像是一具只会发热的影子。

    是真的瘦了。她推齐叔晏的手,还被男人手上凸出的腕骨硌到了。

    “我不记得。”她只得仰头。

    “为何要走?”男人追问。

    “因为,因为,”闽钰儿不知道如何,她的下巴被男人抬起,几乎能看见男人深邃的眸子。

    “受委屈了?”齐叔晏。

    不只是受委屈这么简单。闽钰儿心道,她这是被这群男人闹出心病了,一个个的把她娶过去,又没有一个人真的算和她过一辈子,她像是个玩偶,工具,被人推来推去,算作筹码,只差明码标价了。

    她转而问:“你来之前,知道我在这里么?”

    “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闽钰儿仰头,脖颈发酸,“你总不能,把我晕了扛回去。”

    男人没回,他蹲下来,下巴正好够到闽钰儿的头顶上。他就那么,用最温柔的姿势,撑开披风,将姑娘包了进去。

    “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我不逼你。”

    闽钰儿从披风里探出头,“齐叔晏,待会儿公冶衡要过来的,你不要这样。”

    公冶衡?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头,“为何想着要躲他?”

    闽钰儿不解:这不是躲不躲着公冶衡的问题,是齐叔晏瞒着所有人,贸然出现在这里的问题罢?

    他堂堂齐国天子,对外称自己生病了不能上朝,转而却来到了这里,传出去让人知道了,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没有想着要躲他啊。”她看着男人越发冰起来的脸色,话声也不由自主的了好多,“我就是想着,我是跟着他过来的啊。”

    “还有,你以后别这样看人了,太凶了,看的人心发慌。”

    齐叔晏煞时滞住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姑娘竟还是怕他的?

    男人掐住她的腰,倏地站起来,闽钰儿被唬了一跳,身后一空,不由得倒在了石桌上。男人不紧不慢地覆上去,两手环住她,与她视线相对。

    二人接触的极近,闽钰儿吞了吞口水,她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得想起上次,男人与她在榻上也是这样,那时候奇异酥痒的感觉她还记得,难不成,齐叔晏现在要在这石桌上再来一次?

    那可别了。

    齐叔晏道:“你怕这样么?”

    闽钰儿点头。

    男人脑中快速地思量了一下,他扶着姑娘的腰,扶她坐起来,猝不及防在旁边问了一句:“你还怕什么?”

    闽钰儿不懂齐叔晏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又不像是随心之举,姑娘被他环着,腰部有些发酸,就指了指他的手:“我还怕这样。”

    齐叔晏越发不解了。他手当即松开,闽钰儿没料到他松的这么快,惊呼一声,险些要栽下石桌。

    “齐叔晏!”男人出手,半道里捞起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闽钰儿抚着胸口,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叔晏这是故意来气她的?

    “你是不是因为我一言不发的走了,生气了,才要来故意为难我的?”

    听到这里,男人神色终是变了些,闽钰儿看出来了,她问:“齐叔晏,我走的那日,你生不生气?我要听实话。”

    齐叔晏点头,“有点。”

    “有点生气?”她道,“那你生气了怎么不直接骂我一顿?”

    为何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停了一晌,男人慢慢地抽回了手,“我是有点生气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待你,才能显出我有点生气。”

    “何况,我之前想了些辞,可一见到你,就觉得丝毫都不生气了。”

    她离开的那日,京城里落了第一场雪。齐叔晏想给她些暖香的东西尝尝,特意吩咐了御膳房,用今年进贡的上等的鱼煲了一碗汤,独独留着给她。可檐外冰凌渐起,霜花满窗,待雪积了地头几寸厚,闽钰儿再也没有回来。

    那碗鱼汤也就搁在她屋子里,一冷再冷。齐叔晏不食荤腥,每每望见,只觉自己心里燃了点复杂的心绪。不是对荤腥肉气的排斥,反而有点像在看什么定要发生的事情,一旦发生后,是接踵而至的坦然。

    坦然,又有一点的不好受。好像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身边的人,都是要走的。

    “那,那你这是在做什么?”闽钰儿按着自己的腰。

    黑色的帽子又盖住了眼睛,齐叔晏微微侧了头,“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怕我些什么。”把这些弄清楚了,以后就不会再吓着她了。

    闽钰儿又不好些什么了。

    “爹爹那边,是你派人过去的?”

    “嗯。”

    “你了些什么?”

    齐叔晏颔首,“要听实话么?”

    “当然是实话了。”闽钰儿狐疑,“你别当着我爹的面,了我什么坏话罢。”

    “怎会。”

    男人轻声:“我的是,你和我闹脾气了。想一个人去春海转转散心。”

    难怪她爹写信过来,只让她到处走走,派遣心情。搞了半天是他爹以为丫头和齐叔晏闹矛盾了。

    想到这里,闽钰儿问他:“齐叔晏,那个上饶来的女子,现在还在宫里么?”

    “嗯,还在。”

    闽钰儿觉得男人的声音在她胸口闷锤了一下,她觉得公冶衡的没错。这群人都惯会安慰人的,避重就轻,怕是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齐叔晏。

    她忍了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个女人不能走,齐叔晏能活命就靠她了,他们让她留在宫里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闽钰儿什么都是无理取闹。

    她捏着袖子,觉得有些冷,便也不理齐叔晏了,转身就要走。

    “齐叔晏,你回去罢。”她,“我不是在和你闹脾气,你既是想不明白,也不用想了。横竖像我这样的人,天下到处都是。”

    至少上饶那个女子,就比她好看,单单看下来,似是还比她温柔端庄。

    “你接下来去哪里?”齐叔晏也没有拦,只是问她。

    “如你所见,到处转一转,等转的乏了,就回北豫。”她仰头,觉得这一趟出来的亏了,不仅没捞到什么,还被齐国宫里的人弄得伤神。

    “那好。”齐叔晏忽然了一句,他从背后走过来,拉着闽钰儿的手,环了一道凉凉的物什,在她手腕上。

    “这什么?”

    “是你丢在宫里的东西。”那支血玉镯子是齐叔晏特意找人造的,上次闽钰儿收拾东西,唯独把这个东西留了下来。

    “公冶衡在这边的势力不稳,若是能拉到公冶护,那情况可能会好一点儿。要是不能。”

    男人捏着她的手腕,“那你就不许继续待在这里了。”

    北豫毕竟离得远,事情紧急的情况下,鞭长莫及。闽钰儿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风雨欲来的当口,齐叔晏只能尽量的,提醒她。

    到了必要的关头,只能把人带走了。

    闽钰儿想挣脱手,男人那清冷矜贵的眉头皱了一下,一时没放,反而握着她的手,拉过来,在唇边留下清浅的吻。

    这大概是齐叔晏这辈子,做过的最不符仪态之事。他从来没学过如何低头,如何以低者的姿态,去取悦他人。可是闽钰儿在她面前,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他就觉得心里那堵墙轰然倒塌了。

    她不想失去闽钰儿。她给过他一次□□上的欢愉,更给了他停下来审视的机会,齐叔晏不懂何为桎梏,在他看来,那些不是桎梏,是已然刻骨的习惯。

    如果闽钰儿要他破桎梏,那他愿意去尝试。

    “我觉得你误会了一些事情。”齐叔晏松开她的手。闽钰儿好奇地看着他:“你在什么?”

    “这镯子你留着。”齐叔晏答非所问。

    “……”

    两人面对面的,对峙了数息。闽钰儿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一时没动。

    “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齐叔晏颔首道:“马上。”

    那就是今夜要走了。闽钰儿没问他来这里做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就是知道了,也帮不到什么忙。

    她点头“嗯”了一声,就推门进去了。齐叔晏站在院子里,看着屋子里头昏暗的灯火。不一会儿,他挪了步子,走出院子,迎面就是江憺孟辞。

    两人显然已经是站在这里许久了。

    孟辞被江憺的话几乎压下去,自觉刚才对闽钰儿的态度有些激动了,这时候便不做声。

    齐叔晏扫过他一眼。江憺沉步走过来,他知道这个时候,齐叔晏不可能对闽钰儿和盘托出的。

    所以闽钰儿他一时也叫回不来。

    他什么都料到了,却没有料到齐叔晏接下来的一句话。

    齐叔晏来这里,是瞒着齐国上下朝臣的,他系紧了披风,将帽沿往下又拉了些,只剩了噙着冰意的唇。

    天上又窸窸窣窣的落雪了,他转身走在雪地里,话语声仿佛踩碎的冰凌,“不回齐国了,在这里再留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