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先前罗红药醒来之后, 闻听仙草已经出宫, 整个人如坠梦中。
事到如今,她自然知道是拦不住仙草的, 何况早在进宫第一日跟仙草初遇的时候,罗红药就知道两个人绝非同一类人。
或许正是这样,罗红药才对仙草格外的喜欢, 就像是身处严寒之中的人,对于温暖跟光明有一种天生渴慕亲近的感觉。
昨晚上跟仙草了半晌话, 她竟然连自己以后在宫内如何生存都想到了,这些却是罗红药自个儿从没有想过的,仙草不知道的是, 罗红药自个儿也明白宫中真心难得,所以遇上了仙草,她才会那样的喜欢跟不舍。
正在恍惚, 却听门外有人道:“有个面生的姐姐来找鹿姑姑。是在乾清宫当差的。”
罗红药还未言语, 就见一个伶伶俐俐面容秀丽的宫女从门外走来,脸上又有些忧急之色。
这宫女看见罗红药, 忙屈膝行礼,低低道:“给婕妤娘娘请安, 奴婢是乾清宫当差的紫芝, 跟鹿姑姑是旧日相识, 因有一件要紧的事特来找她,还请婕妤……”
紫芝还未完,罗红药已经喃喃道:“你有什么事?你来晚了一步, 鹿已经离开了。”
紫芝脸色立刻变了,失声:“这就糟糕了!”
罗红药本意兴阑珊,突然听见“糟糕”,才略转头看向紫芝:“你什么?”
紫芝眉头紧锁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眼,见只有宁儿在侧,她便上前一步,低低地对罗红药道:“娘娘,实不相瞒,我特来找鹿就是想拦住她不叫她出宫去,昨儿晚上我听了个消息,原来鹿先前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蔡太师,太师知道她今儿出宫,所以已经安排了天罗地网在宫门口等着,只要鹿一露面,是必死无疑的。”
“什么?”罗红药吓得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紫芝低低道:“娘娘,我是亲耳听见皇上跟人起来的……又怎么不真呢?昨儿天晚宫门关了,我本想早早地过来留住她,没想到仍旧晚了一步……”
罗红药眼中流露惊惶之色,忍不住吩咐宁儿道:“快,快叫人去……”
一句话未曾完,罗红药站起身来道:“罢了,我自个儿去!”
原来她突然想起来,这种心腹私密的话若让一个太监或者宫女去传,一则不方便,二则仙草未必肯信,倒不如自己赶了去,总可以尽力挽留住她。
罗红药起身往外,她走的甚是着急,过宝仪门的时候,冷不防跟对面而来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撞在身后两名宫女身上,其中一名宫女手中捧着的一个长颈瓷瓶铿然落地,瞬间跌了个粉碎,瓷瓶内有些许水,随之洒在地上。
罗红药定睛看时,原来这来人竟正是朱冰清,此刻她回头盯着地上的瓷瓶,两只眼睛瞪得极大。
“朱姐姐,我因一时着急冲撞了你,改日再向姐姐道歉。”罗红药因一心要去追仙草,也顾不得了,只匆匆地向着朱冰清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朱冰清喝道:“你站住!”
罗红药道:“朱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因为有要紧事。”
朱冰清指着她道:“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你可知道这里头盛的是什么?这是给太后当药引子的霜露,我今儿早早起身收集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收了这些,却都给你毁了!”
罗红药见她咄咄逼人,却也自知理亏:“等我完了今日的事,我亲自向太后请罪,也会亲自再赔姐姐这瓶子霜露的。”
朱冰清见她一反常态,只着急要走,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因笑道:“我知道了,听皇上要把鹿仙草撵出宫去,你只怕就是去找她的?”
罗红药还未回答,朱冰清上下将她一量,道:“你倒是个念旧的人,只不过那鹿仙草是个灾星,我劝你还是别多事!何况她就算留下,也蹦跶不了多久的,左右都是死,何必费事呢。”
罗红药听了这话,倒像是朱冰清也知道些内情,她睁大双眼看着朱充媛,终于道:“朱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身为充媛,位列九嫔,很该谨言慎行,端容大度才是,无端端何必这种恶毒的话。何况不论如何,鹿绝不会有事,姐姐只管放心。”
罗红药冷冷完,瞥了朱冰清一眼,迈步欲走。
朱冰清没想到生性怯懦的罗红药居然会还嘴,一时给她弄的下不来台,怒道:“你站住,你什么?”
罗红药见她拦着不放,生恐耽误了时间让仙草去了,便不顾一切将她往旁边推开。
朱冰清给推的身形一晃,几乎跌倒,越发恼羞成怒地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她对我动手?”
此刻罗红药正欲迈步出门,也不知是哪个宫女抬腿在她跟前使坏一绊,罗红药猝不及防往前栽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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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飞奔而回的时候,太医已经给罗红药看过了,因为她从门内栽了出去,且又有两级台阶,额头上的伤颇重,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只是人还没有醒来。
宁儿迎着仙草,泪汪汪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又低低地道:“还有一件事,那位乾清宫的紫芝姐姐来告诉咱们娘娘,是蔡太师安排了人在宫门外埋伏着,想害姑姑你,所以娘娘才要亲自去拦住姑姑的。之前姑姑没赶回来的时候,娘娘还有些清醒,还不停地喃喃吩咐让把你追回来呢。”
仙草听到朱冰清之事,大怒,又听见蔡勉的事,复又大惊。
她知道蔡勉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却想不到身为权臣,蔡太师行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简直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雷霆万钧地就要动手。
仙草飞快地在心中一盘算,吩咐道:“你好生照看着娘娘,在她醒来之前不要疏忽大意。”
宁儿泪汪汪地道:“姑姑你留下来吧。”
仙草并未话,转身往外走,雪茶又瞅了罗红药半晌,才跟着跑了出来。
雪茶脸色惶惶地:“蔡太师安排了人要害你?皇上怎么没告诉我?”
仙草沉默。
“你还是不要出宫了,”雪茶心惊肉跳,见仙草脸色凝重,便轻声道:“今儿实在是不宜出宫,你瞧罗婕妤又弄成这个样子……”
仙草咬了咬唇,寒声道:“如此骄横跋扈,朱家是不是没有人了,居然送这种不长进的东西进宫。”
雪茶一怔,莫名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杀气。
雪茶呆呆看着仙草:“你……”
仙草却又定了定神,道:“雪茶,我今儿一定要走,但是我放心不下婕妤。这宫内值得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我想求你在我走后,帮我照看着婕妤到她伤愈。”
雪茶心中涌起酸涩的失望,喃喃道:“你还是要走。”
仙草道:“你要是惦记我,就把婕妤当做我一样照看着,可好?”
雪茶皱眉,一扭头道:“谁惦记你,你别自作多情。”
仙草笑道:“好好好,就算我自作多情,可我知道我们雪茶公公面冷心热,是最可靠的人。”
雪茶心中又忍不住地难过:“你不必甜言蜜语的这些话,我也不爱听,你方才都听见了,是紫芝来告诉的,紫芝一定是偷听到皇上不知跟谁的话,她怕你出事才特跑一趟,而罗婕妤也是为了你才伤重如此,你如果还要冒险跑出去,若是遭了太师的毒手,你怎么对得起她们的心?”
仙草道:“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乖乖地俯首就死。”
雪茶见总是不听她,气的喝道:“你以为蔡太师跟我一样?他若想要你的命,就如捏死只蚂蚁般容易。”
仙草突然道:“就算我命不好给太师杀了,那也到底是死在了宫外,强如半辈子都圈在这宫墙之中。”
雪茶目瞪口呆。
仙草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赶在辰时出去……”到这里她回头看向雪茶,半是疑惑半是认真地问:“皇上是不是故意的?起先明明是两天,怎么突然还定了这样刁钻的时辰?”
雪茶听到这里才:“昨儿一天,今儿一天,不是两天吗?哪里刁钻了。”
仙草嗤地一笑,才要走又问道:“对了,方才在宫门口的那个内侍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雪茶道:“他是皇上新起用的人,我只知道他叫高五,整天阴沉着脸少言寡语,不过既然得了皇上重用,一定是个狠角色。”
雪茶到这里叹道:“唉,算了,我跟你这些做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雪茶吃惊地追出一步,却见仙草已经跑出了殿外。雪茶看着她乱窜的身影,本来想骂一句,但是一个字还没骂出口,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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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才出宝琳宫,就见江水悠带了人往这边而来,想必是探望罗红药的。
仙草顾不得寒暄,拔腿跑的飞快,一路飞奔来到了宫门口,却见那叫高五的冷脸太监还尽忠职守地立在原地。
见仙草重又返回,高五敛着手,微微躬身:“恭喜鹿姑姑,正好儿还有半刻钟就到时候了。”
仙草已经累的不出话,浑身热腾腾的,心跳的厉害,弯腰扶着大腿微微摆手示意:“不、不用客气,我走了……”
她喘了口气迈步往前走去,高五却悄无声息地抬手拦住:“劳烦鹿姑姑再等一等。”
仙草扭头看他:“怎么?”
高五皮笑肉不笑地道:“按照宫内的规矩,要检查随行物件儿的。”
仙草一愣,看看滑在臂弯里的包袱,没力气再多:“拿去!”
高五接过包袱开,却见里头有一包点心,三五两碎银子,两件旧衣。
这些都是寻常物件,倒也罢了,只是翻到最后,却翻出了徐悯昔日的那见碧桃花的缎子宫装。
高五道:“这是什么?”
仙草道:“是徐太妃昔日的衣物。我留着做个念想。”
高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姑姑也算是老资历的,难道不知道?皇上已经封了紫麟宫,所有东西不可随意取拿,如今姑姑拿了太妃昔日的衣物,这个……属于偷盗啊,而且如今还要带了出宫,这个罪名可更加一等了。”
仙草睁大双眼,瞪了他半晌,终于道:“那好,我不要了行不行?”
高五淡淡道:“行不行我也不敢,少不得交给慎刑司仔细查查罢了。”
仙草简直不敢相信:“你、你什么?你要把我交给慎刑司?我今儿是要出宫的!”
“那真是可惜了,时辰马上可就到了。”高五嘴里这么,脸上还是淡漠的表情,并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
仙草深深呼吸直起身子来:“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五斜睨她一眼,似不屑回答,只回头道:“来人,带鹿姑姑去慎刑司。”
身后两名太监闪身而出,向着鹿走来。
仙草将目光从高五面上移开,转头看着敞开的宫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
突然间她用力推开太监,拔腿往外跑去。
人从宽阔幽深的宫门底下跑过,眼前的光明也越来越耀眼,直到快要冲出去的刹那,突然间听到有一声马嘶。
仙草猛然刹住脚步。
抬头看时,却见一匹高头骏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正正的挡在她的前方,有些湿润的马鼻子几乎撞在她的脸上。
宫门外的无限明光之中,马上一道挺拔身姿身着甲胄,他勒着缰绳,微微眯起眼睛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