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高五虽奉命去捉拿莫不亢, 但是让高五意外的是, 他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
因为莫不亢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而且面对来势汹汹的司礼监众人, 莫不亢丝毫也没有反抗。
上回若不是谭伶从旁相劝,高五早就将莫不亢杀了,没想到一念之仁留下后患。
这次差点惹下大祸, 高五牢记皇帝的命令,果断地将要动手, 不料莫不亢道:“你现在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你们的皇子!”
这才让高五生生地停了手。
但莫不亢却偏不再别的,只口口声声地要见皇帝。
高五将他双臂卸了, 浑身上下搜检了一遍,才又把他绑住,这才带进宫来。
然而那时候皇帝才在紫麟宫睡着, 谭伶虽知道事情有些着急, 但却实在不忍心吵醒皇帝。
正在焦灼徘徊,里头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谭伶回头看时,居然正是赵踞。
原来长久的作息, 让皇帝已经习惯了睡即醒, 只是皇帝醒来后, 见仙草跟拓儿睡的香甜,本也还想再陪他们睡一会儿,可隐隐地听见外头似乎有事, 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皇帝道:“出什么事了?”
谭伶忙把高五将莫不亢带回宫、那人要面圣的事告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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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马不停蹄赶往乾清宫的时候,在富春宫中,沈君言才给江贤妃诊了脉。
原来先前江水悠连日夜地照看颜珮儿,却在颜贵妃生下公主后,终于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太医给她诊过,只是体虚、劳累过度。
毕竟六宫的事体都是她来料理,又加上近来事多,却是亏了她。
皇帝又特命沈君言亲自来给她诊看一番,沈君言的诊断却也跟太医大同异,只又查江贤妃体内有些虚火,便拿了银针给她刺了几下。
可江水悠不像是很在意自己身子的样子,只听宫女来报拓儿回宫,她便叹道:“唉,本来我该一块儿去等的。”
沈君言正收拾针包,闻言道:“娘娘长袖善舞是好的,只是面面俱到未免太累了。要是把自己也给累垮了,岂非得不偿失?”
江水悠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沈君言诧异之余笑道:“娘娘也跟我起机锋来了。我非鱼,可却也是治鱼之人,鱼之乐无从得知,鱼之痛却是明白的。”
江水悠闻言不由也笑了,因又道:“是了沈先生,这殿下既然能开口唤母妃,先前为何一直不能话?”
沈君言道:“其实大家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殿下原本就无碍,自然可以开口话,但是……我揣测原因,是因他从给人掳走,那莫不亢又是个性情极古怪之人,对殿下用的药自然也不能以常理可想。恐怕会对殿下产生一些影响,除此之外,跟着莫不亢那样的人,对于一个懵懂婴孩来何其可怕,大概是出自于本能,殿下才缄口不言,格外的安静听话,这也是他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童唯一能做的。”
“所以,他不是不能话,只是愿不愿而已。”江水悠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这倒是也能得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江水悠顿了顿,似笑非笑的道:“先生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自闭’?”
沈君言皱皱眉,思忖片刻道:“娘娘所的是一种症状吗?”
江水悠觉着自己大概是太过无聊了,又或者是沈君言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所以她竟道:“您的不错,这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症状,患病的多为孩童,这种孩子一般沉默寡言,内向,不与人接触,极少开口……这种病症很难治疗,我原先以为殿下也是如此的,谁知竟是多虑了。”
沈君言颇觉有趣:“娘娘真是博闻,这种病症是从何处听来看着看来的?”
江水悠咳嗽了声道:“偶尔听人起过。”
沈君言道:“我原先也替一名孩童看过这种病症,但是脉象上并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我也是无能为力了,现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江水悠笑道:“过誉了。”
沈君言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又问道:“是了,我还有一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江水悠吁了口气,道:“跟沈大夫闲聊而已。”
沈君言道:“听颜贵妃生公主的时候,公主生下来便无呼吸,众人都以为不好了,那会儿多亏了娘娘,用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法子才将公主起死回生?”
江水悠哑然失笑:“先生从哪里听此事?”
沈君言道:“当时在富春宫的万太医曾过,我便留了心。敢问娘娘是怎么做到的?”
江水悠笑道:“这个也没什么,这……是以前我遇到了的一个游方道士告诉的法子,是人没有呼吸的时候其实未必就是死了,只是心跳暂时停止,这时侯按压其胸,便能有助于心跳恢复,所谓‘起死回生’,穿了也不值一提。”
沈君言却肃然道:“不,这是有益于万千性命的大利之举,请娘娘务必详细告知,若能流传于世,善莫大焉。”
江水悠苦笑道:“不会吧……”她的“不会吧”本是另一种意思,沈君言却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忙起身行礼道:“请娘娘务必赐教。”
江水悠虽然并不想“赐教”,可是沈君言如此一本正经,江水悠骑虎难下,只得了。
沈君言大喜,又反复举着双手试着演练了几次,反而把江水悠给逗的笑了起来。
眼见时候不早了,沈君言便欲告辞。
正平章宫的宫女送了一碗汤进来,沈君言无意中闻见,脸色微变,忙止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江水悠道:“是我吩咐他们熬的补药,怎么了?”
沈君言道:“娘娘难道一直都在喝这个?”
“嗯……”江水悠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谁开的药方?”沈君言微微皱眉。
江水悠笑道:“先生是怎么了,满面紧张的?”
沈君言示意那宫女后退,自己走到江水悠身边:“不管是谁开的药方,这人是想害娘娘。”
江水悠却并不觉着惊讶:“先生为什么这么?”
沈君言顿了顿,道:“这药方里有导致宫寒的红花等物,娘娘若是常喝,便会不易有孕。”
江水悠道:“先生医术果然高明,只一闻就能闻出来。”
沈君言见她面不改色,越发诧异:“你……”
江水悠笑道:“您放心,没有人要害我,这药,是我叫人配的。”
沈君言微睁双眼,宫内人人都想有孕,这江贤妃却反其道而为之,却不知如何。
看出了沈君言的疑惑,江水悠淡淡道:“先生不懂,也不需要懂。虽然宫内人人都想生下皇子,独独我不能。”
沈君言忍不住:“为什么?”
江水悠笑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先生没听过吗?对我来也是如此,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沈君言眉头皱起,又问:“那……不知娘娘要取的熊掌是……”
江水悠笑道:“您实在该去了。”
沈君言看着这笑容高深莫测的江贤妃,只得后退一步,转身出了富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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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高五亲自来到紫麟宫,传了皇帝的旨意。
仙草听后并无话,只道:“我要陪着拓儿一块儿。”
高五为难:“娘娘,皇上只让殿下出去一趟,即刻就回,娘娘不必担心。”
仙草道:“我亲自去跟皇上便是了。”
正在此刻拓儿回头看着仙草,拉住她的手道:“母妃……”他摇了摇头。
仙草会意,微微俯身:“拓儿不想母妃跟着?”
拓儿点头。
本来是皇帝的口谕如此,自要遵从,何况也知道这次的安排天衣无缝,但是毕竟昨儿才出了事,仙草实在情难自禁,此刻见拓儿如此,终于忍痛答应。
高五抱了拓儿去了,谭伶道:“娘娘实在舍不得,大可不让殿下出宫。来也怪,皇上怎会答应那莫不亢的无礼要求?还要让殿下出宫去跟夏叶见面?”
仙草收敛心绪,道:“自然是有个必须如此的理由他才肯这样。至于夏叶,我担心她的情形已经不好了。”
以莫不亢之能,居然也出“夏叶将死”的话,可见回天乏术。
而若非如此走投无路,莫不亢先前又何必冒险进宫掳劫拓儿,这次又不惜以自投罗网来换取一次机会。
至于为何答应让拓儿出宫,只怕正是因为夏叶已经到了无法亲自进宫的地步。
自拓儿去后,仙草在紫麟宫内,对着一盘棋,心思浮乱,却无法安静的左右对弈。
幸而谭伶看出她坐立不安,便故意雪茶伤的厉害,仙草才醒悟过来,忙去乾清宫探望雪茶。
雪茶脸上的青肿虽然好了大半,但是肩胛骨仍疼的厉害,腰后一团乌青,太医给他调了许多膏药,弄的一身的药味。
雪茶平日里最喜欢香粉之类,突然弄的药气熏天,正愀然不乐。见仙草来到,更是不许她靠近,免得熏坏了她。
仙草陪着他坐了半晌,又听他起先前惊心动魄的遭遇。
只是在提到宋杰的时候,雪茶略微犹豫,终于还是把宋杰的那些话跳过不提了。
眼见将近中午,外头谭伶来道:“殿下回宫了!”
仙草大喜,这才起身往外。身后雪茶还不忘叫:“娘娘,等我好些了就去紫麟宫探望殿下。”
仙草一路回紫麟宫的时候,经过琳琅门,突然发现是皇帝的銮驾门前经过,看样子竟是往富春宫的方向。
谭伶也看出来,因笑道:“听贵妃的公主不大爱吃奶,却爱哭叫,大概皇上是去探望的吧。”
仙草道:“毕竟是才出生的孩子,也该多看看。”
她了这句,抬手在肚子上轻轻地抚过:上次生拓儿的时候,拓儿却没有福气在第一时间给他的亲生父亲抱一抱。
但是……当时却也还有禹泰起跟徐慈在,有那两位举世无双的兄长疼爱呵护着,却也是世间难得。
以后,只再多疼爱那孩子一些就是了。
就在仙草回紫麟宫之时,皇帝来到了富春宫。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出了公主微弱的啼哭声。
原来先前公主闹了大概半刻钟,颜贵妃正是体弱气虚的时候,心烦意乱,便呵斥众人道:“你们是怎么照看的,为什么她一直都不停?”
又道:“皇上怎么还没来?”
颜夫人上前道:“你不要着急,皇上从昨儿一直守到了今日,谁知宫内又生出别的事情,一时忙不开也是有的,待会儿必然会来。”
颜珮儿道:“什么别的事情,不就是那个哑巴又给人掳走了吗?他怎么不干脆的就死在外……”
话没完,就给颜夫人捂住了嘴:“娘娘!”
颜珮儿眼中的泪却一涌而出,她将颜夫人的手推开道:“他只顾着别人的孩子,我的公主,却抱也没有抱过一下。”
那公主好像明白贵妃在什么似的,哭的更加高声了。
颜珮儿怒极,垂着床边叫道:“给我把她弄走!”
不料话音未落,外头道:“皇上驾到。”
颜珮儿一愣,颜夫人微怔之下笑道:“我什么来着?你太心急了。”
话间,果然皇帝从外快步而入。
颜夫人跟两名太医忙先迎出来接驾。
皇帝向着颜夫人一点头,径直入内。
颜夫人还想跟进去,是皇帝身后随行太监迈步上前对颜夫人笑道:“贵妃诞下公主,连日来夫人实在劳乏了,只如今已经母女平安,夫人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颜夫人自然非愚蠢之辈,突然听太监这样,便知道是要“请”她出宫的意思。
她一愣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太监垂着头,看似很恭敬:“皇上也是体恤夫人的劳苦。”
颜夫人的心竟一凉。
里间颜珮儿正闭目养神,听见报皇上驾到,才睁开双眼。
嬷嬷们抱了公主跪地接驾,皇帝上前将那孩子接了过来,低头看着那孩子泪眼朦胧的样子,笑道:“好的很,长的很像是珮儿。将来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人儿。”
颜珮儿无法起身,只能转头看着皇帝,见他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却别有一番酸楚。
皇帝抱着公主来到床边,倒是满面欢喜似的:“你瞧瞧她,长的多好看。”
颜珮儿勉强扫了一眼,道:“没有给皇上生个皇子,我……”
皇帝不等她完便道:“不要这些不中听的,公主就很好!朕很喜欢。”
颜珮儿怔怔地看向他:“听,皇子先前出了事,已经无碍了吗?”
皇帝道:“已经回来了,虚惊一场而已。不必惦记这些,你只快些把身子养好便是了。”
这会儿那襁褓中的婴儿像是哭累了,声音渐渐了下去。
此时颜夫人走了进来,面上却带着些忧虑之色,见状忙道:“果然公主还是知道谁抱着她,瞧,给皇上抱着就不哭了。多乖。”
赵踞微笑颔首,并不多言。
颜夫人本想询问他出宫之事,可又开不了口。
皇帝看着襁褓中婴儿的脸,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终于道:“朕另外有事,改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地保养身子罢了。”
他将婴孩递给颜夫人,转身欲去。
颜珮儿却欠身叫道:“表哥!”
皇帝脚步一停。
颜珮儿冷笑道:“我生下公主这两天,表哥一眼没来瞧过,这会儿才来就忙着走吗?还是着急要去紫麟宫?若是当真厌弃了珮儿,又何必假惺惺的让我保养什么?索性别然我好就是!”
颜母大惊,才要拦阻,皇帝抬手制止了她。
赵踞微微一笑。
他重新转身回到床前。
身后太监搬了一把椅子,皇帝缓缓落座。
“你好不好,不在朕如何,”皇帝笑了笑,徐徐道:“是你的心里想不想好。”
他虽然在笑,却跟方才的笑完全不同了。
颜珮儿不解道:“难道我竟不想好吗?”
皇帝微微倾身往前:“你若真的想好,为什么竟容不下一个孩子呢?”
颜珮儿屏息:“什、什么?”
“本来不想在这时候跟你这些,毕竟你才生下公主,只是,是你自己求的。”皇帝缓声了这句,道:“其实不管你嘴上如何的咒骂,朕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动了手……就不一样了。”
颜珮儿突然有些莫名地惧怕:“我不懂,什么动手?对谁动手?”
赵踞道:“你知道掳走拓儿的那个莫不亢吗?他告诉了朕一件有趣的事,在他杀死拓儿的贴身随侍太监假扮成他后,曾经有个宫女去找他,催他快点动手……让他除掉大皇子,你猜,那个宫女是哪里的?”
颜珮儿头晕目眩,勉强道:“我如何知道,难道皇上怀疑是富春宫的人?”
赵踞不语。
颜珮儿起初还跟他四目相对,此刻便忍不住转开头去:“表哥听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的话,就要怀疑我了吗?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过什么?可现在呢,你一心想着那个下贱的宫婢,还因而质疑我?!”
赵踞淡淡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朕。”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朕有要求过你吗?”
颜珮儿脸色泛白,索性道:“你什么?”
赵踞淡淡道:“你先前不也一心想着先太子赵彤吗?”
这个名字突然跳出来,好似隔世。颜珮儿尖声道:“你为什么提这个人,难道你也怀疑我?”
“朕从不怀疑你,因为不需要。”皇帝的唇边带着些微冷的笑意,轻声道,“那时候他们把我踩在泥里,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令人厌恶的瘟疫,你知不知道是谁把我从泥里拽出来的?……正是你的那个下贱的宫婢。”
颜珮儿的脸上露出惊悸的表情。
“朕再怎么对她好也不为过,倒是你……”赵踞到这里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看着颜珮儿,眼神出奇的平静:“知道吗?要不是因为太后,因为颜家跟如璋,你早就死过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