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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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悠一句话落, 殿内格外寂静。

    仙草的心中突然掠过一张少年的略带倔强的脸, 他悄悄地立在紫麟宫的门口,举止有些鬼祟, 这般神色,这般动作,让她想要发笑。

    那时候的徐悯, 下意识地把赵踞当成是自己深宫解闷的一个有趣的少年。

    可不知不觉中,他是怎么硬闯进她的世界, 并牢牢霸占着不肯离开的?

    至于,深爱与否……

    直到如今,这仍旧是她羞于启齿的话题。

    仙草略略恍惚, 然后问:“贤妃呢?”

    江水悠见仙草不答反问,她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谁先动心, 谁就先败了……我若是能够不动心, 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四目相对,江水悠的眼圈有些发红。

    仙草看着江贤妃的神情, 虽然她没有再别的,但那“求之不得”四个字, 却仿佛自她的眼睛里透了出来。

    仙草的唇微微一动, 才要开口, 突然听到殿外有孩子的声音,竟是叫道:“父皇?!”

    话音才落,就见皇帝挺拔轩昂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在赵踞身旁跟着的赫然正是拓儿,此刻拓儿先迈步进殿,经过江水悠的时候,乖乖躬身,脆生生道:“贤妃娘娘。”

    江水悠正呆呆地看着进门的皇帝,听拓儿向自己行礼才忙回神:“殿下免礼。”

    拓儿起身,又跑到仙草身旁,抱着腿道:“母妃!”

    仙草也正缓缓起身,见状便略微俯身把拓儿抱了一把:“几时来的?”

    拓儿道:“父皇才带了我来。”

    这会儿那边江水悠已经上前行礼,皇帝看她一眼:“贤妃也在。”

    江水悠垂眸:“是,臣妾正要告退。”

    皇帝点点头,并没多什么。江水悠见状回头看一眼仙草,悄然转身退出殿去了。

    ****

    江水悠去后,仙草向着皇帝略一屈膝。

    赵踞早已经扶住她:“了不用弄这些虚套子。”他了这句,又笑道:“朕之所以封你为皇贵妃,就是不想你这会儿在宫内还得向什么人行礼。”

    仙草笑道:“怎么你来了,也没叫人通报。”

    赵踞道:“朕看有人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要紧话,所以没叫他们扰,谁知这子……”他低头看看身旁的拓儿,“坏你父皇的事!”

    拓儿半躲在仙草身旁,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声分辩道:“拓儿没有。”

    仙草也忙道:“皇上……他才多大呢,又懂什么。”

    赵踞哼了声,便不言语了。

    这会儿谭伶过来,仙草便叫他先领了拓儿去洗手更衣,自己陪着赵踞入内殿,又问:“先前听接了拓儿过去,怎么这样快就来了?是不是有事?”

    赵踞本正垂眸忖度事情,听了她问才想起来:“朕差点忘了,的确是有一件事。”

    仙草道:“是什么?”

    赵踞道:“之前太后在的时候,曾经想把谨宁公主给如璋,后来……因为守孝,所以耽搁下来了,之前朕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毕竟如璋年纪也不了,也该给他安排一下。”

    仙草道:“是已经跟国舅定了吗?”

    赵踞皱眉:“就是这个有点为难,他好像看不上谨宁。”

    仙草心头咯噔一声。

    赵踞飞快地看她一眼,哼道:“你他是不是胆大包天,这件事是太后曾定下的,何况谨宁再怎么样也是公主,他还嫌弃不成?”

    仙草瞅着他的脸:“皇上跟我这个,是想我做点什么吗?”

    赵踞咳嗽了声,道:“还是阿悯聪明。”

    仙草忙捂住他的嘴,又先回头量身后。

    拓儿越来越大的,皇帝却常常不避忌地喊自己的本名,仙草又知道拓儿不是那寻常的孩子,生怕引出别的事来。

    此刻见身后无人,仙草才松了口气,责怪地唤了声:“皇上。”

    赵踞顺势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伸手握住:“你既然问了,那么,你不如替朕去劝劝他?”

    “我?”

    赵踞道:“怎么样?”

    仙草想了会儿:“其实,国舅若实在不愿意,还是不要勉强他。”

    “什么勉强他?”赵踞皱眉。

    仙草道:“我觉着国舅不喜这门亲事,应该也不是看不上之类,相反,只怕他是嫌弃公主的身份太高了。”

    赵踞目光闪烁。

    仙草轻声道:“皇上应该清楚,国舅是个明白人,他原本就有些担心颜家势力太大,如今若是再娶了公主,外头的人自然更有的话了。国舅不想跟皇族结亲,应该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仙草完,赵踞却仍是不动声色,片刻才淡淡道:“这么,你不想去劝他,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别的?”仙草疑惑。

    赵踞笑道:“没有。”

    他瞥仙草一眼,摩挲着她的手道:“如果是这样,倒是让谨宁白巴望了一阵子……可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总要给她找个好归宿才是。”

    仙草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回过味来。

    皇帝这次来,未必是真心要让她去和颜如璋的,竟像是给谨宁找到合适的人了似的。

    仙草问:“皇上可有如意人选了?”

    赵踞唇角微动:“你……徐慈怎么样?”

    仙草睁大双眸:“什么?”

    赵踞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腰:“实话,朕相当的欣赏徐慈,只可惜他断了一只手臂,可虽如此,仍是无损他的人品才学,之前派他在工部,这短短半年,那些原本瞧不起他的人如今见了他也都乖乖的……”

    仙草听到这里,忍不住也露出微笑:“是吗?”虽然这些日子偶尔也跟徐慈见面,问起他的差事如何,他只淡淡地尚可,从无自高自大之语,如今听皇帝亲口称赞,可见的确做的极好,忍不住也心花怒放。

    赵踞笑道:“原来他不曾跟你过?当然了,朕看中的人,又怎会差呢?工部有一个侍郎年纪大了,最近正要告老还乡,朕准备把他提上来。”

    “这、这是不是有些太快了?”仙草惊喜交加,惶然问道。

    赵踞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朕是唯贤是用,已经不算快了。”

    仙草忍不住心中欢喜,便声道:“那、我就先替哥哥谢过皇上啦。”

    赵踞把她往身边一拉:“你叫朕什么?”

    仙草抿嘴一笑,微微俯身在他耳畔道:“踞儿。”

    赵踞给她咬着耳朵低语,心头一荡,不由自主将她环抱住。

    才要搂到怀里,又怕碰到她的肚子,只得按捺,有些苦恼地盯着那边。

    仙草给他看的不大自在,便又忙道:“是了,皇上方才给谨宁公主选哥哥,虽然是好意,但是我怕公主未必会愿意,不如另外再选。”

    毕竟谨宁是金枝玉叶,而徐慈、虽然在仙草眼中自然是一品人物,千好万好,可对别人来,毕竟年纪大些,且残了一只手臂。

    谨宁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娇养姑娘,只怕未必看得上他。

    另外,仙草也忽然想起来,之前跟随徐慈身边的有个袁琪姑娘,她可算是痴心一片,只是最近也没听见她的消息,自己竟也没跟徐慈听,不知两人如何了。

    赵踞却道:“不用费事,朕抽空跟她就是了。”

    仙草却知道他忙的日夜无休,何况这是内宫的事,又涉及徐慈,当下道:“那不如、等我找个机会跟公主,先看看她的口风?如果她着实不愿意,就不必勉强。”

    赵踞哼道:“她有什么不愿意的,除了少一只手,徐慈丝毫不比如璋差。”

    仙草虽觉着他有些太笃定,可是听赵踞口口声声高捧徐慈,心中自然受用,当即笑面如花:“哥哥真的那样好吗?”

    赵踞道:“那可是朕的大舅爷,你好不好?”

    仙草道:“之前的内举不避亲呢?”

    赵踞笑道:“好啊,你敢将朕一军。”赵踞着,又有些苦恼地看看她的肚子,叹气:“只好等以后再跟你算账吧。”

    皇帝在紫麟宫盘桓了片刻,了要的,便起驾去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提江水悠在这里时候的事,仙草觉着皇帝大概是没有听见……或者并不在意。

    等赵踞去后,谭伶带了拓儿过来,仙草按下那件事,只问拓儿今日学了些什么,懂不懂学士们教导的等等。

    拓儿靠在她身旁,乖巧地一一回答过后,才道:“母妃,什么叫先动心的先输了?”

    仙草微怔。

    拓儿仰头,天真无邪地道:“我听见贤妃娘娘先动心的先输了……父皇好像也听见了。母妃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仙草对上拓儿明亮的双眸,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拓儿明明是在提醒自己。

    摸摸他的脸,仙草温柔地笑道:“拓儿不必在意,这只是贤妃娘娘跟母妃的一句玩笑而已。”

    拓儿听了,也似安心,便笑道:“原来是玩笑,这下拓儿就放心啦。”

    ****

    复两日,将是谨宁公主的生辰,自然是江水悠负责操办。

    仙草想起赵踞交代的那件事,正那日谨宁前来紫麟宫请安,仙草细细量,却见公主生的肤白貌美,并无可挑剔之处,只是气质上略还有些悒郁。

    仙草在宫中半生,自然了解宫内女子的心性,虽然跟谨宁素来没怎么接触,但对方太妃却并不陌生。

    虽然谨宁的性子看起来很不似方太妃,但毕竟是金枝玉叶,仙草猜到对谨宁而言,只怕徐慈并非良配。

    可是她又知道,皇帝是一心想抬举徐慈,所以才坚持要将谨宁配给他的,所以先前自己提议另选,皇帝才一口驳回。

    如果自己不出头,要皇帝开口,事情就没有转圜的机会了。

    仙草心中忖度半晌,那边谨宁却也有所察觉,便有些慌张地问道:“娘娘为何只管量,是我的妆容有什么不妥吗?”

    仙草笑道:“并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皇上前日跟我的话,一时走神了。”

    “皇上、跟娘娘了什么?”谨宁半是诧异半是期待地。

    正如赵踞所,谨宁的年纪也不了,之前有方太妃在,倒也罢了,如今是没有娘的孩子,她又隐约听方太妃之死……有些不可的缘故,在宫内自然有些度日如年。

    只因为记得当初颜太后在的时候,曾经许过要把自己许配给颜如璋,所以心中每每期待,可惜太后驾崩要守三年的孝,所以急也急不得。

    此刻听仙草如此口吻,谨宁的眼睛不由一亮。

    仙草含笑道:“皇上的意思,是公主年纪到了,也该考虑婚配之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谨宁竟有些着急。

    仙草顿了顿,颜如璋不想娶公主,虽是事实,但却不太好直接出口。

    她想了想,道:“先前虽然曾经想跟颜家结亲,但据颜家那边……算了国舅的生辰八字,跟公主竟不匹配。”也算是仙草机智,才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借口。

    可谨宁却吃了一惊:“什么?这、这是什么意思?”

    仙草忙道:“公主莫要着急,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八字不合,那当然不能害了彼此。”

    “我、我……皇兄难道也想反悔吗?”谨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仙草道:“皇上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好,对了,皇上隐约跟我提起一个人来,不知公主有没有印象……”

    “提起、什么人?”谨宁呆了呆。

    仙草道:“就是先前整修这紫麟宫的工部徐主事,也是拓儿的老师,徐慈,公主可知道他吗?”

    徐慈也算是朝臣之中进宫次数颇多的了。

    而且他的经历十分传奇,再加上断了一臂,还是“徐太妃”的兄长,所以宫中的人对他也是如雷贯耳。

    这会儿谨宁听了,吃了一惊,不由地叫道:“我当然知道他,难道、难道皇上是想把我许配给他?”

    仙草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就知道是不成的。当下笑道:“也未必,只是皇上提了一句而已。公主既然不愿意,那就罢了。”

    不料谨宁盯着她,蓦地站起身来,道:“你、你不用跟我这些好听的,皇兄无端端的怎么会想把我改配给徐慈?哼……还不是因为你挑唆的缘故?这紫麟宫毕竟是徐太妃住过的,你又是太妃的侍女,你自然要向着徐慈了……你、你也太狠毒了,他年纪那样大,又是个不上台面的官儿,且还断了一只胳膊,你竟要把我许配给他?!”

    仙草愣住。

    虽猜到公主不乐意,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种想法。

    “这个实在是你误会了,”仙草哑然失笑,“这跟我实在并无任何关系。”

    谨宁满面怒意,道:“你别敢做不敢当,就算不是你撺掇的,皇兄好好地怎会生出这种想法,他就是太宠你,所以竟到爱屋及乌的地步罢了!”

    她的情绪激动,越越大声,谭伶都惊动了,忙走了进来。

    仙草皱眉:“这又何必?好,就当我今日没。送殿下去吧。”

    谭伶冷道:“公主,请。”

    谨宁回头看看谭伶,又看仙草一眼,道:“若是、若是我母妃还在,岂容你这样欺负人?!告诉你,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废人!”

    仙草本来不当回事,可听她如此称呼徐慈,便缓缓起身:“殿下请慎言。”

    谨宁却冷笑道:“你果然着急了?哼,你经常传那个徐慈到紫麟宫来,何苦就好的那样,倒不怕别人知道你们关系不同似的,皇兄就是太宠你了,所以竟由得你……”

    谨宁还没完,谭伶已经忍无可忍:“殿下!请不要太放肆!”

    仙草不想再跟这女孩子多言,正要让谭伶让她走,却突然觉着腹内一阵抽痛,她抬手轻轻一拂,那久违的痛楚在瞬间让她屏住呼吸:“快、快传太医……”

    只来得及了这一句,仙草往后一倒,幸而谭伶眼疾手快牢牢扶住。

    ****

    赵踞才进紫麟宫,就见谨宁呆若木鸡地立在旁边。

    他顾不上理会谨宁,只先冲往里间,却又给谭伶拦住:“皇上,这会儿不能进去……”

    赵踞的心怦怦大跳:“是真的、要生了吗?”

    可这孩子还不算足月,赵踞不由慌张:“太医怎么?”

    谭伶低着头道:“太医正在看护。”

    赵踞盯着他,突然一掌挥过去:“混账东西,你是怎么看着的?”

    谭伶身子一歪,跪倒在地。

    赵踞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想尽快入内看看仙草,可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冷意,竟叫他不敢贸然闯入。

    皇帝环顾周遭,当看见身后的谨宁之时,像是回过神来,皇帝走到她跟前。

    赵踞冷冷地看着谨宁:“听你冲撞了皇贵妃?”

    谨宁才看见谭伶被,一时吓得微颤:“我、我没想到……”

    赵踞不等她完便道:“你听好,这是朕的意思,本来朕想亲自跟你,是她怕朕为难了你才主动求了去!你也不要不知好歹!你若能够配徐慈,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且只有他挑拣你,没有你选他的份儿!”

    谨宁双眼含泪:“你、你……”

    方太妃所犯的是谋逆之罪,按理皇帝就算杀了谨宁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皇帝毕竟还不算狠辣至顶,便留她一条生路。

    且在赵踞看来徐慈确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但是谨宁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又怎会知道呢。

    赵踞回头看一眼内殿:“你最好、祈祷皇贵妃无事,要她有半点不妥,你也不用费心再想嫁给谁了!你给朕滚出去!”

    谨宁从没有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终于给两个太监扶着退了出去。

    赵踞兀自气怒的浑身发抖:“混账!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留情!”

    生拓儿的时候远在夏州,皇帝只能从谭伶等人的禀奏里得知当时的凶险之情。

    如今亲自迎来这一刻,整个人却如同站在油锅上似的,无法住脚。

    之前颜珮儿生公主的时候,皇帝虽也守着,但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颜珮儿分娩艰难,生死一线,对皇帝来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他心中做足所有准备,并且随时接受上天给的所有安排。

    但是现在不一样。

    皇帝只有一种准备,绝不能接受第二种。

    因为这个,皇帝才格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