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先前徐慈比禹泰起早一步来到了夏州, 稍微安置妥当, 突然间有人送了个消息过来。
徐慈听了后便吩咐带人出城,对外只是要去查看城外的布防情形等, 在夏州驿馆的官员们不敢拦阻,便派了几个人,随着徐慈去了。
这一行也没有太多的人, 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个,出城后一径往北边而去、
眼见将到了两国的疆界, 就见对面有队人马咆哮着往这边奔来。
陪同徐慈的夏州官员虽知道这会儿是和谈之期,并没有战事,可见西朝人如此情形, 谨慎起见便忙对徐慈道:“大人,再往前就越过边界了,咱们不如先回去吧。”
徐慈却盯着对面那本来的西朝士兵们, 却淡淡地道:“我这次奉旨来到夏州, 本就是为了跟西朝跟各国通商之故,原本也算着往西朝走一趟, 今日既然到了这里,正可顺势前往西都。”
大家闻言惊愕, 正想要先劝一劝, 那边的西朝士兵却已经冲了过来。
原来徐慈先前在夏州所收到的密信, 正是大启在西都里安排的细作传来的紧急信息,徐慈见了信知道非同可,他先前曾经跟那宁令照过面, 知道那少年是个偏执冷拗的性子,如果西朝内乱,才开启的通商之路必然又要阻塞,夏州欣欣向荣的局面也要因此而散了。
所以徐慈当机立断,立刻选择出城,想要亲身入皇都,伺机而动,想趁着这乱象初起,尽自己所能,把影响控制在最的范围内。
这会儿西朝皇都之中虽然乱了起来,边境巡逻的士兵们却还没有得到消息,两下相见,问明了身份。
他们听徐慈是朝廷钦差,却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请了这些人过了边境,簇拥着往西都而去。
谁知才走到半路,朝中的密令传了来,负责传信为首的一个是宁令的亲信,他见了徐慈,便笑道:“好的很,不用费什么力气,就有自己撞上门来的了。”
才要叫押下,徐慈道:“我曾经跟你们宁令曾在夏州城里有过赌约,又是大启的使者,你只管带我前去见他,我自有话。”
那统领见徐慈形貌特殊,言辞沉稳,自有风度,却也不敢造次,只命手下带了这一行人进了西都。
西都之中宁令得知了带了大启的使者,便命带进宫内。
雪茶跟安安看见徐慈的时候,正是徐慈给带进皇宫之时。
***
且雪茶本来巴不得赶紧想个法儿逃出这宫里去,不料突然见了徐慈,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雪茶着急道:“我们徐大爷怎么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捉了来了?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雪茶自然知道徐慈的身份,心知如果徐慈有碍的话,那宫内仙草自然不得安生,仙草若是不得安宁,那皇帝当然也没好日子过。
旁边安安道:“不要着急,你且仔细看,那些人对待徐慈很是客气,并不像是单纯捉了来的。”
雪茶经她提醒,定睛细看,果然才看出些端倪。雪茶又忙道:“先前听闻皇上派了钦差过来负责通商外交的事,徐大爷自然是为了此事来的,只可惜实在是不凑巧,遇上你那个疯子弟弟,岂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不清?要是有个长短该怎么?”
安安笑道:“我看这位徐爷气概不凡,何况前天还他们没有到夏州,怎么来的这样快?何况他既然是钦差,才到夏州自然是前呼后拥,护卫森然,怎么突然就跑到这里来……”
雪茶若有所觉:“你什么意思?”
安安目送徐慈进了前方的正极殿,道:“咱们先不忙出宫,去看看到底如何,如果令哥儿真的想对他不利,咱们也好想法子救援。”
两个人一拍即合,便调头往正极殿的方向摸去。
不料才走了一会儿,迎面有两个巡逻的侍卫走了来,其中一个瞥了安安一眼,瞧着不妥,便上前拦住了查问。
另一个也认出来这太监原来是公主假扮的,便声张起来欲要拿下。
安安见行迹暴露,正要破釜沉舟,掩护雪茶逃走,偏身后又有两个侍卫极快地赶了过来。
先前那两个还以为是帮手来了,毫无防备,不料那两人出手如电,电光火石间已经将先前侍卫们制住了。
安安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惊之下,那两人已经干净利落地拖着两个侍卫,撞开旁边的门送了进去,其中一个却回头看着雪茶道:“雪茶公公不必惊慌,是我们!”
雪茶正躲在安安身后,一时没敢认真看,听了这声音,又仔细把这人看了一遍,忍不住叫道:“你不是镇抚司的人吗?”
原来这两个人,竟是原先在镇抚司当差的锦衣卫,是颜如璋手底下极得力的,先前曾也随着颜如璋出入宫中,在赵踞面前回事领差等等,雪茶自然也认得,只是再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
还是安安反应快,她看看两人,又看向正极殿的方向,若有所悟道:“你们是随着徐大爷进来的?”
那两人微微一笑。
****
西朝的宁令在正极殿里召见了徐慈。
宁令起初并不想在这个复杂关键的时候特意再见大启的什么使者,只是听侍卫禀告,是曾经在夏州跟他有过赌约的那位……这才动了心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五年,宁令心中却始终难以忘怀,当初自己身陷夏州节度使府内,跟那个失去一臂的男人过的话。
他身为西朝少主,生性又凶戾非常,从那之后,便心心念念想着有朝一日要跟大启生死决战,好同那大启的皇帝比一比谁才是这天下的霸主。
谁知萧太后执意要议和,让他无计可施,后来安安公主跟着那宋杰一块儿去了京城,再往后,便得知宋杰也死在了京城,这让宁令更加怒不可遏。
而西朝之中,除了主张议和通商的官员外,也还有一些顽固的主战派,他们暗中跟宁令勾结,密谋策划,终于一朝发动起来。
此刻又见了徐慈,宁令居高临下地坐在龙椅之上,自觉终于不再是当时落魄之态,满面得意掩饰不住。
却见徐慈缓步上前,躬身行了礼,道:“多谢宁令召见。”
宁令傲然道:“你叫徐慈是不是?你这时侯来求见本王,是什么意思?”
徐慈道:“徐慈是奉我们皇帝之命,作为钦差前来夏州,跟西朝以及各国共议通商之事。”
宁令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吗,那你来的正好,本王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通商是不能的,仗倒是要一场。”
徐慈道:“之前在夏州签订的两国和约,宁令难道忘了吗?”
宁令昂首道:“那个是你们趁人之危才定了的,自然无法作数。何况当初你不是也曾跟我过赌吗?你将来两国开战,你们皇帝必然会赢得过我西朝,若他输了,你就把命给我,若是反过来,那本王的命也给你,我如今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更技高一筹。”
徐慈道:“那时候宁令一心寻死,所以本使才故意以话相激,大王难道不知?”
宁令拍着椅子叫道:“君无戏言!你现在是害怕了所以反悔?”
徐慈不动声色道:“孩子才会赌气任性,若是身为一国之主,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本国最好的,而不是一味赌狠,置百姓国民于不顾。”
宁令变了脸色:“你是在教训本王?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就是赌狠,就先杀了你,再派兵拿下夏州城杀了禹泰起,最后踏平你们京城,看看你们那皇帝到底是多了不得!”
徐慈皱眉道:“若是现在取了我的性命,又如何能见证两国的输赢?或者宁令是怕自己输不起?”
宁令语塞之际,外头有人道:“太后命人传信,要见宁令。”
当即宁令便命人先把徐慈看押起来,自己便去见萧太后。
徐慈才给送到偏殿不多久,外头一阵异动,紧接着有几道人影便冲了入内。
****
且禹泰起转回夏州城,派人去追无果,却知道徐慈落在了西都。
他不敢怠慢,当下紧急点兵,亲自带了人出城。
才出城三十里地,远远地就见对面有一队伍也迎面赶来,为首之人却并不陌生,正是禹泰起的老对手,西朝的大将军李原凛。
两军各自驻停,李原凛马上前笑道:“禹将军是几时回城的?这是要去哪里?”
禹泰起道:“李将军又是去何处?”
李原凛笑道:“奉宁令之命,封锁边界。”
禹泰起道:“西朝这是要撕毁先前的和谈之约吗?”
李原凛道:“虽然不是我的主意,但毕竟是上头的旨意,请将军勿怪。”
禹泰起冷然道:“我并不管你们西朝内斗的事,但现在宁令尚不是你们西朝的皇帝,难为你竟然对他言听计从。我只跟你要一个人,我们皇上所派的钦差工部侍郎徐大人,先前带人出城,这会儿怕是陷在你们手中,请你务必好端端地把人送出来,如此而已。”
李原凛诧异道:“竟有此事?”然后他笑道:“就算如此,也跟我无关,我只听命阻住禹将军而已,假如夏州军胆敢再往前一步,就不要怪我下令出兵了,到时候,禹将军要承担两军交战的恶果。”
禹泰起对上李原凛的双眼:“既然如此,我也有一句话,假如钦差无碍,那两国之间便可以再谈,若是徐侍郎一行出了丁点儿差错,就是你西朝覆灭之日!”
李原凛挑眉:“禹将军的话,我回头会转告宁令的。”
禹泰起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突然道:“且慢。”马往前。
李原凛背后的将领不由骚动,却给他以手势制止了。
禹泰起来到李原凛马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想必李将军还记得,当初我朝出现的邺王之乱吧。”
李原凛问道:“禹将军为何提起此事?”
禹泰起道:“我只想提醒将军,历来乱臣贼子,兴许一时看着风头无两,可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听贵朝萧太后虽是女流,却是个雄才大略自有心胸之人,不知李将军觉着,你们萧太后跟我们皇上,谁高谁低?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贵朝的宁令,绝比不上邺王。”
禹泰起话中的意思,李原凛自然明白,他这是在预言宁令必败。
李原凛并没有出声,他默默地看着禹泰起,半晌道:“若是太后听到禹将军这般评语,必然十分欣慰。”
禹泰起道:“我知道李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李原凛忖度片刻,道:“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将军。”
禹泰起道:“请讲。”
李原凛审视般量禹泰起:“假如贵朝的皇帝陛下,并不似现在这般重用将军,反而一再压,且后宫内将军也没有当皇贵妃的妹妹……不知将军是否还会如现在般忠心耿耿?”
禹泰起嗤地一笑,扬眉道:“你呢?”
四目相对,李原凛笑道:“不错,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在马上向着禹泰起抱拳欠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大启跟西朝当真百年和平,我也愿意跟将军你把酒言欢。”
禹泰起抱拳垂首,李原凛调转马头,带人而去!
***
西朝内乱的密信自然很快到了乾清宫。
皇帝对于此事的反应,却是秘而不宣。
直到有些流言蜚语传到了京城里,又西朝的宁令已经取萧太后而代之,那却是个虎狼性情的人,正纠结大批兵力进宫夏州。
而且连作为钦差前往夏州的徐慈,也都深陷西都,生死不知。
朝臣们开始有些骚乱,于朝堂上痛斥西朝人言而无信,觉着不能跟他们再行通商之好。
也有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再从幽州调兵,让幽州节度使冯云飞跟禹泰起合作抗敌。
在许多嘈杂的声音里,皇帝却始终按兵不动。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夏州才又传了紧急密信回来。
乾清宫内皇帝看过了之后,脸上微微一笑。
后宫之中,先前仙草自然听了动静。
她倒是并没有格外担心禹泰起,毕竟禹泰起身经百战,仙草最担心的自然是徐慈。
可她也知道赵踞日理万机的,且也必然为了此事而筹谋,又要应对外头的大臣们,又何必再添他的烦恼,所以镇日只料理六宫之事,尽心照看拓儿跟怀敏,对此事竟只字不提。
那日拓儿下了学回来,陪着怀敏玩耍的时候,仙草在旁边怔怔地发呆,等回过神来,拓儿却已经拉着怀敏依偎到了自己怀中。
仙草以为他们累乏了,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才要叫带了去歇息,拓儿仰头看着她道:“母妃是担心舅舅吗?”
仙草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她虽担心“舅舅”,但拓儿却不知道徐慈才是他真正的舅舅。
拓儿想了想:“父皇也舅舅坚若磐石,不必担忧,那……母妃担心徐师傅吗?”
仙草这才诧异笑道:“你又知道了?”
拓儿道:“母妃放心,徐师傅不会有事的,父皇派了很得力的人跟着徐师傅呢。”
仙草愣神:“真的吗?”
拓儿点头道:“那天父皇让颜指挥使叫了镇抚司的锦衣卫精锐进内,我知道是给徐师傅随身带着的。”
仙草虽然并没有听赵踞起这些,但是拓儿机警非常,既然他这样,自然可信。
欣慰之余又觉着无奈:原来皇帝的确暗中做了安排……可为什么这些事他都不跟自己呢。
果然,在此之后,很快夏州方面又传了消息——西朝的内乱已经平定。
萧太后给亲信们所救,大将军李原凛跟大公主联手逼宫,一番厮杀之后,宁令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此后萧太后病倒,于病中下旨,让大公主改嫁给了左将军李原凛,如今西朝的政事却握在了大公主的手中,而夏州跟西朝以及域外各国的商务之事,畅通无阻。
是日黄昏,赵踞特来紫麟宫。
殿内暖意熏熏,怀敏腻在身边,先前睡过去了,仙草抱着孩子,也正朦胧里有几分困意,忽然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便知道赵踞来了。
她睁开眼睛,果然见皇帝立在桌边上,问道:“要睡怎么不去榻上?”
仙草怕惊动了怀敏,便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踞笑道:“有好东西给你。”
仙草起身:“是什么东西?还要特意送来?”心里还以为他不知又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宝物之类,给自己开心的。
又想到他为了夏州的事情殚精竭虑,还暗中派人保护徐慈……便向着他微微一笑。
赵踞探手进袖子里,掏了一会儿,竟拿出了一封信,向着仙草晃了晃。
仙草原本不知道,定睛看时,却见封皮上的字迹很是熟悉,仙草惊喜交加,脱口道:“是哥哥的信?!”又忙捂住嘴。
她怀中的怀敏呢喃了声,皇帝忙回头叫了奶嬷嬷来,心翼翼地把这孩子抱走了。
仙草已经迫不及待:“快给我看看。”她要起身,腿却有些麻了。
赵踞看着她脸上乍然出现的喜悦灿烂笑意,一边递信给她,一边扶着:“人家,肯爱千金轻一笑?如今朕才知道,让你真心的笑一笑可也很难。”
仙草顺势靠在他怀中,握着信,喜不自胜:“什么时候得了的?”
赵踞道:“自然是今日才得了,要是前些天得了,难道朕敢拖延到现在才给你?”
仙草含笑白了他一眼,忙拆开信封,开信看去。
徐慈在信上先报了平安,又将自己在西朝的经历以及如何平定等等都告诉了,让她放心,又了想念她跟两个孩子等等话,虽然言辞克制,但字里行间却也透着浓浓的眷恋之意。
仙草看了又看,双眼已经朦胧了,把信贴在胸口,喃喃道:“太好了。真想哥哥快点回来。”
赵踞从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内,道:“要有一天朕也跟他们这般离开了你,半晌不回来,你可也是这样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
仙草忙定了定神,把信折起来放好,才含笑道:“你倒是也得肯啊。”
皇帝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宫,上次为了她,才破天荒地离开皇宫,出城往夏州走了那一趟。
如今她在身边……他连放她出宫一趟都为难的很,更是绝对不许两人分开的,如今却又这话。
赵踞笑道:“朕果然不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底要你总是守着朕,朕也守着你才好。”
这些日子皇帝虽成竹在胸,一力挡住了那些要求出兵的大臣们,但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毕竟西朝的事情敏感而又瞬息万变,虽然相信徐慈跟禹泰起,可是皇帝仍是捏着心。
虽不怕交手,但是只烦恼若开了战,那先前筹谋好的交易通商自然又搁置了,毕竟仗容易,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心,经过此事自然又要浮动。
直到今日禹泰起的亲笔信传到,徐慈也报了平安,才总算定了神。
此刻身心放松,赵踞深深呼吸,嗅着仙草鬓边的香气,百感交集,便喃喃道:“阿悯,朕有你……真是几世修来的。”话间,便轻轻地亲吻下去。
仙草听着这句话,心中却好像荡起涟漪,便微微闭上双眼,任由他施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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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徐慈跟禹泰起已经去了夏州两年。
这日,却是颜珮儿的忌日。仙草自然记得,虽不能出宫,便仍在紫麟宫里设了张香桌,把自己手写的《本愿经》烧了给她。
午后,怀敏吵着去外头玩耍,仙草陪着她,带了平安跟众宫婢太监等往外头去。
怀敏已经能满地乱窜,正是最为活泼的时候,也不让人抱,下了地后便追着平安往前跑的极快。
仙草生恐她摔倒,只顾跟众人一路追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前头的平安汪汪叫了两声,怀敏也叫了声什么,便止住了脚步。
仙草若有所觉地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的宫门口上,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竟是颜如璋。
当看见国舅的时候,仙草突然醒悟,目光一转看向那宫门……果然,自己竟追着平安跟怀敏到了富春宫前。
颜如璋跟仙草四目相对,刹那间竟各自无言。
此刻怀敏退回了仙草身边,因颜如璋不常跟她照面,自然还有些怕生。
颜如璋回过神来,这才走过来几步,向着仙草行礼。
仙草假作无事:“国舅,许久不见,向来可好?”话虽如此,但是见颜如璋容貌清瘦许多,比先前那如圭似玉的少年,已经相貌大改了,少了一份养尊处优的娇贵气息,却多了几许凛然的权臣之气。
颜如璋道:“托娘娘的福,一向安妥。”
仙草看了一眼富春宫:“国舅……是想起了贵妃吗?”
颜如璋垂了眼皮:“我先前已经去祭奠过了,只是未免睹物思人。更加上茁儿的事……”着一笑:“罢了,不提这些了。”
不料仙草听颜如璋起茁儿,心头跟着一痛。
原来自颜珮儿去后,虽然她临死之前交代过让仙草照看着茁儿,但是后来,皇帝却仍是执意把赵茁给了江水悠照看着。
仙草想着颜珮儿的交代,暗中求了赵踞两回,皇帝只道:“你身边已经有了拓儿跟怀敏,分/身乏术,你的身子又不是很好,再多一个岂不更加劳累,就仍旧给贤妃照看着吧。”
话虽如此,仙草其实也知道皇帝的用意:毕竟宫中现在只有这三个孩子,虽然有颜珮儿临去遗言,死你若是都养在自己身边,宫中的人只怕会三道四,以为皇贵妃霸道。
何况让江水悠养着,也能分分她的神。
仙草犹豫几次终于答应了。只不过毕竟同样都是在宫中,江水悠每次来请安也能带着大公主,仙草见那孩子快活无忧的,倒也罢了。
谁知道就在颜珮儿忌日将到的时候,赵茁不知为何给风扑了,本是病,谁知竟发起高热来,太医开了两副药,吃了几天都无济于事,最后竟演变成了不能相救的大症候。
就算有沈君言从旁施为,尽心竭力的,可最终却仍是回天乏术,无济于事。
江水悠因为这件事,也大伤了元气似的,一直卧病不起,最近还在吃药,操持六宫之权也尽数落在了仙草的身上。
仙草也着实伤心,尤其是想到颜珮儿托孤了一场,自己虽然是无可奈何,却到底并没有尽到力,又想假如当初执意把茁儿要过来养着,是否能够避开这样的下场?
百感交集,只因拓儿跟怀敏两个家伙都在,不敢过分的痛哭伤神,只强精神。
此刻见颜如璋起来,仙草红了眼圈:“国舅,也要自己珍重才好。”
颜如璋却一笑道:“多谢劝慰。娘娘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之间的话似乎越来越少,加上人多眼杂,略微几句后,国舅躬身行了礼,转身去了。
仙草回头看他的身形消失在宫道里,突然想起当初那个把自己从冷宫中抱出来的少年,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直到怀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母妃,他为什么哭了?”
仙草一愣:“国舅并没有哭啊。”
怀敏奶声奶气地道:“他看着很伤心的样子……明明是哭了呀。”
仙草俯身把怀敏抱起,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由用力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
****
次年开春的时候,江水悠的情形才终于又好了些。
这日江贤妃跟刘昭容一起来紫麟宫请安,仙草见她面容黄瘦的憔悴样子,不由又多叮嘱了几句让她保养之类的话。
江水悠尽数答应,可虽然面上含笑,礼数周全一如往常似的,可在仙草看来,却仿佛跟先前的江贤妃有了很大的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好像是气质上,只无法的明白。
正话间,怀敏从外头跑了进来,也不行礼,便扑棱棱地奔到仙草跟前,鸟似的投到她怀中撒娇。
仙草笑扶着她道:“贤妃娘娘跟昭容娘娘都在,你为何不请安?”
怀敏才站稳了,转身像模像样地各自向两人请安。
刘昭容眉开眼笑,忍不住起身靠前,笑道:“公主真是越来越惹人喜欢了。”
江水悠定定地看着怀敏,本来好像要随着刘昭容的话也赞两句,可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可爱的神态,眼圈却突然发红起来。
仙草看见她反应异常,知道她多半是想起了赵茁了。
其实在大公主去后,宫内一度曾有些许流言,是颜珮儿的死跟江水悠脱不了干系,如今贵妃的公主又去了,这显然是江贤妃不能容人的缘故。
刘昭容见江水悠如此,便知趣地起身,跟公主的嬷嬷们一块儿陪着入内殿去玩耍。
仙草便问道:“贤妃可还好吗?”
江水悠定了定神,掏出一块儿帕子轻轻地擦拭眼角:“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无碍。”
仙草道:“你……是又想起了茁儿吗?”
江水悠听了,突然间悲从中来,无法回答,只捧着帕子遮住了双眼。
仙草见她这样,想到赵茁的模样,竟也跟着真切地难过起来,想劝她几句,心里颤颤地无法出口。
半晌,还是江水悠先收敛了悲感,道:“我知道,宫内曾经有一些流言,娘娘可相信那些话吗?”
仙草道:“都是这宫内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了,才传出那些不着边的话,何必在意。就如同当初王美人身死,我都不在宫内,不还有人嚼舌呢?”
江水悠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仙草看着她苍白消瘦的样子,竟跟颜如璋有几分相似,心里想了想,便问道:“当初贵妃设局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对拓儿下手?”
旧事重提,江水悠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淡淡道:“我毕竟还有一点良心,不想对无辜稚子动手。”
“那你当初为何不告诉我,反而去告诉皇上?”
江水悠的唇动了动:“因为我在这宫内最相信跟依赖的人,便是皇上。”她了这句,抬眸看仙草道:“娘娘不要在意我如此,毕竟当时我吃不准贵妃的意思,而且我也猜不到,若是先把此事告诉娘娘,娘娘会是如何处置方式,所以我宁肯直接告诉皇上,一了百了。”
仙草顿了顿:“一了百了?”
江水悠笑了笑:“当然我也有私心,我因抗不过贵妃,就只有彻底坏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罢了。只是我想不到,贵妃当时竟然会那么做,想来,却还是我……弄巧成拙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的笑已经满含苦涩。
颜珮儿选择那种方式离世,虽然验证了江水悠对皇帝的忠心,但是她预期的皇帝会更加喜欢自己一事……却未曾发生。
因为正如颜珮儿所言,经过此事后,皇帝心中只怕再也忘不了贵妃了。
既然忘不了贵妃,那更加忘不了谁是导致贵妃身死的最直接的人。
正是她江贤妃。
但是皇帝仍旧不顾仙草的反对,把赵茁给了江水悠抚养,这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证明了皇帝对于江贤妃还是有情的。
江水悠思来想去,心中又浮现那可爱的人儿模样,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抚养了两年,何况曾是她心血所寄。
江贤妃一时喃喃道:“可我更想不到的是,茁儿她居然……”
本来江水悠把所有用心都浇灌在大公主身上,可谁知道那孩子居然仍是撑不过去。
其实就事论事,大公主的死跟江水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颜珮儿分娩的时候就艰难,赵茁体质过弱,加上时运如此而已。
内殿传来了怀敏欢快的笑声。
江水悠自言自语般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留她在紫麟宫,让娘娘抚养。”
这日黄昏,江水悠回到平章宫里。
宫阙显得十分的冷寂,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来平章宫了,一是因为国事繁忙,就连后宫也极少再去,若得闲只往紫麟宫而已。二是毕竟江水悠病了很久,皇帝起初来探望过几回,后来就不曾再过来了。
江水悠孤枕而眠,本是习以为常的,然而睡到半夜,突然间想起了一些恍若隔世的场景。
她心绪烦乱,索性翻身坐起,怔怔地问道:“皇上现在哪里?”
外间的宋嬷嬷上前道:“回娘娘,今晚皇上仍没有召幸妃嫔,只在乾清宫看折子呢。”
江水悠的眼前突然出现皇帝端然坐在明灯之中,俊美无俦的样子。
在得了赵茁之后,这种单方面的思恋之情似乎给遏制下去,但是大公主去后,突然又变本加厉而来。
就如同午夜梦回的此刻,江水悠忽地很想立刻见到皇帝,这种想法如潮水般无法按捺,连向来理智冷静如她,也不能阻止。
“替我更衣。”江水悠突然道。
“这会儿娘娘要去哪里?”宋嬷嬷吃惊。
江水悠的目光闪烁,出奇的冷静,冷静中仿佛又带有一丝决然:“我要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