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宁波
汪阿婆在阿湾剃的和尚一样的脑袋瓜子上轻轻呼了一巴掌,“怎么话呢?”
阿湾怪叫一声,用手捂住头,像个土豆,咕噜咕噜滚到八仙桌边,皇帝巡逻一样审视每盘菜,鬼鬼祟祟地瞄了瞄跟陶徊讲着话的汪阿婆,趁大家都在忙没注意到他,用胖手迅速捞过一只鸡翅,一个屈身躲到卓裆底下油乎乎地啃起来。 “鱼仔跟着他爸回宁波了,刚走。”汪阿婆道,“大概去宁波过两个星期吧。”
案台上汪阿婆的录音机放的歌已经自动切换,一阵架子鼓有节奏的完,二胡声响起,是汪阿婆最喜欢电视剧“戏乾隆”的主题曲——问情。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
岁月禁不起太长的等待……”
八仙桌上陆陆续续坐了人,“徊仔!傻站着干啥呢?吃饭啦!”陶奶奶看陶徊就木木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陶徊感觉自己的心里是一个世界,现在这个世界变成了第二个徽州,阴郁没有阳光的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雨滴轻轻地飘到心床上,渗透进心房的各个角落。
敬贤堂,男人脚边平摊着一个行李箱,他穿着短T和牛仔裤,正在和汪阿婆一起蹲在行李箱旁收拾着什么。
汪鸿里一回家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爸爸?”
男人回头,五官和汪鸿里有着六分的相像,见汪鸿里喊他,露出了笑容。
“今年暑假去爸爸那里住一段时间怎么样?”男人用着商量的口吻,手却是不停地向行李箱中放东西。
汪鸿里走近,一瞧,行李箱里收纳的都是他的衣服:史努比白背心、蓝色的笑脸短袖……他急了,“怎么这么着急?!这就要走了?!”
“不是,我妈同意吗?”汪鸿里不想去宁波,搬来了他妈妈。
“你妈妈答应了,爸爸已经给你订好票了,晚上的火车。”
汪鸿里好气,怎么大人干什么事儿都不和他,他像个玩偶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当他还是三岁的孩。
汪阿婆停下收拾的手,从兜里掏出老人机,“要是不放心,你再个电话给你妈妈。”
电话线那头连续“嘟”了好几下,终于接听了,“妈妈!我爸要带我去宁波!”汪鸿里急急地向他妈妈汇报。
汪仪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嗯,我知道。你就跟着你爸回宁波住一段时间吧,他也好久没看到你了。”
“可是之前也没跟我呀,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汪鸿里跳脚。
“带到宁波写,好了,不了,妈妈有事儿挂了,到宁波了拿你爸电话给我报个平安。”汪仪把电话挂了。
汪鸿里泄气,就这样耷拉着耳朵被带上了开往沿海的列车。
宁波跟徽州一样潮湿,城市中弥漫着一股海水的味道,汪鸿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像一尾在水中游的鱼。宁波的特色建筑带有洋人的味道,不似徽州那里清一色的白墙黑瓦,这里的建筑多少都被刷上了五彩斑斓的漆。
刚到宁波时,汪鸿里还在跟他爸生气,闷着头,问吃什么不,问想去哪里玩也不,就这么跟他爸耗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
汪鸿里他爸的房子就靠着海边,客厅有个很大的吊椅,从飘窗向外望去,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海。
之前汪仪并没有让汪鸿里知道他爸在外面有了人,但是汪鸿里怎么会不知道呢,平山村里没有秘密,爸妈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分开。汪鸿里在进门之前还做好了心理准备,以防他爸爸家会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冒出来喊他“鱼仔”,但是,意料之外的,房子只有汪鸿里他爸一个人住,一年前那个怀孕的女人早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汪鸿里郁郁寡欢的在宁波住下了,吊椅一晃一晃的,摇的有些晕,不晓得陶徊有没有看过海,他想。
不过,孩终究还是孩,抵挡不住新鲜事物的吸引,几趟海滩一跑,汪鸿里又开心起来,好像几天前照死拒绝离开平山村气鼓鼓河豚鱼一样的孩不是他。
海浪卷着鱼虾向岸边扑来,又带着泥沙退潮,浪花的泡沫被起高高的抛在空中,旋转着落下,海鸥时不时的俯冲衔走海面上浮着的鱼。
人们一个个的像下饺子一样涌入海水中,游泳圈、浮板、浮袖杂乱的漂在水上。
经过几次呛水,汪鸿里终于在海里浮了起来,他爸拉着他的手,让他仰起头用脚背快速的水,水面被汪鸿里的“啪啪”响,水花四溅,一滴海水飞到他嘴里,他尝了尝,咸咸的。
平山村。
陶徊用筷子夹起他奶奶刚烧好的黄山鳜鱼,送到嘴里,有些苦,“奶奶”。
陶奶奶答应了一声,“怎么了?”
“鱼有些咸。”
陶奶奶夹了一口鱼肉,嚼了嚼,“是咸了,咸的都有点发苦,不能吃就不吃了吧。”
“怎么回事呢,明明是按照汪家阿婆教的方法做的。”陶奶奶嘟囔着把鱼端回了厨房。
汪鸿里去宁波已经一周了,陶徊这一周过的都没什么意思。
上午写作业,下午去鹿鸣客栈上琴课,晚上翻着故事书陪陶奶奶编竹篮竹筐,一天就过去了。陶徊总是白白净净的样子,话文文气气,学习也好,模样看着懂事的紧,邻里邻居常拿陶徊跟自家孩对比,“看看人家徊仔!”这是村里孩淘气时必能从长辈那儿听到话,长此以往,在陶徊面前,村里的孩们自卑之余还带着一点的嫉妒,除了陶姐儿偶尔会来找他聊聊天,村里的孩们基本上不和陶徊一起玩。
陶徊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感觉汪鸿里去宁波后他就像没有了朋友一样,孤独的影子挥之不去,心情跟父母把他一个人放在广州的家里时一样,闷闷的。
阿湾坐在敬德堂的门槛上,胖手托着腮,看着仁礼堂中庭的陶徊按序浇花,浇过兰花,浇吊兰,大黄就跟着他后面跑,跟屁虫一样。
萝卜头忧伤的叹了口气,这几天皮痒,因他哥不在,耐不住寂寞去仁礼堂骚扰过陶徊几次,一会儿扯着陶徊要他带自己去采南湖的莲蓬,一会儿把陶徊作业翻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又把陶徊床当蹦床在上面可欢的蹦跶,不得消停,就想激起陶徊的愤怒,让他痛痛快快和自己一架,可是陶徊是素质教育的典范,待人都是和和气气、充满包容的,任阿湾怎么撩拨怎么犯嫌,都把阿湾当个顽皮的弟弟,一点儿也不生气。萝卜头没能挑起战火,很是苦涩,皮更痒了。
陶姐儿不理门外缠着她给糖的阿湾,举着三根绕绕糖进了仁礼堂。
“喏!六阿公给的,他最近不卖草编蚱蜢了,改卖绕绕糖,这玩意儿好做好卖赚得还多。”六阿公一把年纪了还在家闲不住,喜欢自己倒腾些玩意卖。
陶徊伸手接了一个绕绕糖,阿湾萝卜头个子矮一截儿,一蹦一蹦地够陶姐儿另一只手上的。
陶姐儿做了个鬼脸,她本来个子就高,一踮脚,把手扬的更高,“嘿嘿,够不着够不着!”
阿湾不放弃,一个饿虎扑食,砸向陶姐儿,“啪嗒”,陶姐儿吃不住,手一松,两个绕绕糖都被阿湾搞到地上了。
仁礼堂,陶徊一手抚摸着大黄,一边无奈的看着中庭。
阿湾赖在地上,一脸被了的郁闷,郁闷之下又有些的舒坦,皮终于不痒了,他的短裤蹭的一屁股灰,肥脸蛋被揪的发红,像煮熟的红烧肉。
陶姐儿提着萝卜头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阿湾得瑟地向陶徊展示:“陶姐儿我!”
“那是谁把糖搞到地上的?!害的我就舔了几口就没了!”
阿湾扶着屁股,哼哼唧唧。
“又架了?”听到陶姐儿扯着的大嗓子,汪阿婆急忙从敬德堂赶来,“祖宗哦,你哥在家,跟你哥,你哥去宁波了,跟陶姐儿,翻天倒地,一天不架是不是皮就痒?”
这样一闹,陶徊原本惆怅的心思也没了,拦着作势要揍阿湾的汪阿婆。
“哎,不省心哦!”汪阿婆揪着阿湾的肥脸,把他拉去敬贤堂,让他爸——汪鸿里舅舅教训去了。
“陶姐儿。”陶徊叫住正要往外走的陶二妮。
陶姐儿回头,表情疑惑,“咋啦?”
他慢吞吞地问,“你想鱼仔吗?”
在陶徊看来,陶姐儿跟汪鸿里认识的更早,玩的也好,或许,她会有着和陶徊一样的感觉。
“啊?不啊,为什么想鱼仔啊?再过一个星期他不就回来了吗?”陶姐儿更疑惑了。
陶徊没再开口,没好意思出心中那份无处安放的想念,同时,他又有些的雀跃,看来,自己和鱼仔的关系比鱼仔跟陶姐儿的关系好,因为是最好的朋友,才会有思念的感觉,他暗暗的笃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