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女(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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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叫了起来。

    刹那福至心灵,宋虔之循声看见一名身着绿裙的丫鬟从城门不远的茶铺上起身,满面欣喜地朝他使劲招手。

    宋虔之笑着跳下车辕。

    瞻星裙裾飞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宋虔之双臂,两个眼珠滴溜溜地上下量他,眼圈红了。

    “少爷……你们怎么才来呀?!”

    白衣女子随后走来,一礼:“少爷,城中已无大宅出售,暂且在城东南租下一个两进院,让夫人住下。”

    一听只有两进,宋虔之眉头便皱了起来。但一想,随皇帝往夯州逃难的豪族不知有多少,这么一拥而入,先到先得,就算是以权压人,谁不是大官?

    “车上的是谁呀?”瞻星向马车看了一眼。

    宋虔之让她先进车里去,然后扶拜月上车,自己才跟进去。

    一进车内瞻星便拧眉,掩住鼻子:“好臭……”她声音吞了回去,好奇地张大眼睛看躺在车里的男人,犹豫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来,量他的脸,亮晶晶的眼睛不住看宋虔之:这是谁?

    周先吃了药在睡,宋虔之声:“也是秘书省的人,我们的手下,之前让他先去办事,没想到被人抓去,一番严刑拷,就成这样了。不过他什么也没,总算熬过来了,我们要是晚到一步,这人可能就死了。”

    瞻星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想伸手摸一摸男人的脸,终于不好意思,收回手。

    “这人真是一条硬汉。”瞻星道。

    拜月警告地低声:“你就别淘气了,这也是一位大人,等好了还要办公差的。”

    宋虔之:“是这么回事,瞻星,别闹他,好不容易吃药睡下的,他嗓子全烧了,喂一次药得忍耐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

    瞻星不满地噘嘴,没什么,掏出帕子来擦周先额上的冷汗。

    宋虔之低声问拜月夯州的情形,神色严肃地听她完,他娘不愿意去找他爹,才让贴身的侍婢去花高价租下一间院,仍同在京中一样,日日吃药。

    “只是太后与皇后也病着,医正大人就住在夯州州府衙门里,别请出来,见面都难。我们听过了,他就住在衙门里。夯州没有行宫,只得把州府衙门辟作行宫,州府搬到了一间富户大院办公。”

    听得宋虔之脸色忽青忽白。

    堂堂天子,跑来占了州府衙门,把衙门里的人都赶到外面去,舒舒服服辟出一所行宫来,住在里头不出来了。

    “也一直没有上朝,只有李相成天往州府里跑。其余各部都是每日卯时到李相的住所去听皇上的旨,再通过李相将各部的奏疏经过筛选递上去。所以,少爷若是有事,第一个该找李相。”

    宋虔之点着头:“这倒是和我想的一样。宫里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拜月为难道:“夯州州府献给皇上一名绝色女子,听皇上每日里除了同李相议事,就是与这名女子厮混。”

    “这个时候他还想着纳妃?”宋虔之简直气不一处来。爷跑断腿在外面给你卖命,你居然猫居州府衙门一门心思睡女人,这是生孩子的好时候吗?

    “倒也不是。皇上似乎无意纳她为妃。”

    宋虔之松了口气。

    谁知拜月又道:“宫里出了大事,皇后娘娘在西迁途中,产了。”

    宋虔之愣住了。

    “没保住?”

    拜月抿唇摇了摇头,轻叹道:“所以才一病不起。这名女子在夯州城中大有名声,叫做妙女,不仅容貌绝美,更有一副好嗓子,无论话唱曲,都能使听者沉醉其中,忘记忧虑,因此民间又叫她忘忧娘子。州府大人献上此女,原是为安抚皇后娘娘丧子之痛,那日是蒙着面的,皇上也没注意她,后来却不知为何就瞧上了,兴许是在皇后那里看到了此女的真容,又被她歌声所迷。”

    国当大难,苻明韶的皇位岌岌可危,一定是忧思繁重,这个时候来了个可人儿,皇后又才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对着他,两厢一比较,不知亡国恨的歌女愈发惹人怜爱,只是歌女历来地位不高……

    宋虔之想了想,:“只要皇上不是要纳妃就好。”

    “皇上似乎有废立之心。”

    “这不能胡!”宋虔之警告道。

    拜月道:“有一日皇上正在这位妙女之处听曲,太后移驾过去,劝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要耽溺于声色,当下就要下懿旨,将此女驱逐出宫。后来此女不仅没有出宫,太后反而病了,都是皇上与太后起了冲突,将太后软禁宫中。”

    “没有人直言相谏吗?”宋虔之道,“李相呢?姚尚书呢?还有冷尚书?没有一个人劝谏皇上吗?”

    “只有李相能够自由出入州府,到夯州以后,陛下还没有见过尚书大人们。秦禹宁大人又留在京城,其余要员重臣已好几日不曾见到皇上了。”

    听了拜月的话,宋虔之当即简直想撂挑子回容州去助沈玉书守城算了,家里家外都是一团糟。宋虔之都不想问他爹现在在何处安身,知不知道他娘已经到了夯州。

    然而,拜月还是如实:“那日我们到了,不知少爷是否去找过老爷,便四处听安定侯的落脚之处,老爷就已知道夫人到了夯州,派人送了一些金银来,亲自过来了一趟,被夫人拒之门外,金银也不曾收,现才过去一天,不知老爷是否又来过。”

    看来他娘铁了心要和离。

    和离就和离吧,他娘高兴就好,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况他娘一直病着,能让她舒心,便是只有片刻,宋虔之也愿意以千金去换。

    拜月看了看瞻星,见她正在替伤者擦拭手掌,就出去给驾车的陆观指点方向,此时马车已经在大街上乱晃了好几圈。

    宋虔之若有所思盯了会温柔拿起周先的手,擦净,轻轻放下的瞻星,没什么。

    不到片刻,马车驶进一条巷,万道灿灿阳光落在黑瓦上,入内就见到屋檐下有燕子筑巢。

    宋虔之吁出一口胸中闷气,总算感觉好些了。日光温暖,令人浑身舒爽。

    “院子找得不错。”看得出原主人很会点,院中还有不少绿意,两进的院,布置得有山有水,有花有木。这时正是腊梅开,院中就栽了红梅。

    “少爷屋里的梅花已经插好了,就等您来。”

    一名厮牵去马车。

    陆观把周先从车上背下来,周先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移动时疼痛令他额上青筋凸起,他一声不吭,感到一只柔软的手一直在擦他额头的汗水,神志却很不清醒,无力看上一眼。

    进屋宋虔之还没来得及放下包袱,就被陆观按在房门上要吻。

    窗格透入疏光,陆观视线从宋虔之白净的额头下移至双眸,继而望向他的唇,头却微扬,犹豫着向后像要抽离。

    宋虔之笑了起来,伸手抱住陆观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陆观喉头一动,深深含住宋虔之的唇舌,一番纠缠之中,手落到宋虔之腰上一把握住,俊脸微红地抽开,望着宋虔之。

    宋虔之轻轻舔了一圈他的嘴唇,耳朵通红地:“行啦,还有事办,这么着急?”

    “去找你爹?”陆观放开宋虔之,进去收东西,想起来什么,又问,“还是先去面见圣上?”

    “去看看我娘。”

    三两枝横斜梅枝映在窗纸上,周婉心轻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书卷,心不在焉地瞥向门边。

    脚步声传来。

    旁边婢女神色一喜,正要开口,但见周婉心坐直身,双目一下子亮了起来,便吞下了要的话。

    “娘!”宋虔之一甩袍襟,从门外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向周婉心行礼,“孩儿来晚了,路上遇到一个派出去办事的兄弟,他受了伤,耽搁了些时候。”

    周婉心望见门外还有一个人,影子斜斜投落在地上。

    “那是谁?”

    宋虔之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喊道:“陆大人,我娘叫你进来。”

    周婉心嘴角噙着笑,将宋虔之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到榻边。

    陆观大步走来,他身材颇为高大,室内站着两名侍婢,都比他矮一大截,于是便显得格外魁梧,加上神色间颇有点不知所措,直如一头大笨熊杵在那儿。

    陆观向周婉心一抱拳:“夫人……下官……我……”怎么称呼都不对,陆观一时有些傻了,不住看宋虔之,宋虔之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他娘,两手示意高下:晚辈。

    陆观:“儿子给娘请安了。”

    周婉心正在喝水,一时险些喷出。

    宋虔之满脸通红。

    周婉心微笑着:“不敢,大人高堂若在,岂不听了伤心?”

    “我是孤儿。”陆观反应过来,也是一脸不自在,面颊发红,便道,“晚辈唐突,晚生……”

    周婉心拿手帕轻轻沾了沾唇角,笑道:“那我便生受了,你与逐星同辈,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五。”

    “瞧着不像。”

    陆观不大懂得怎么同女人话,只是觉得眼前这妇人,令他感到亲近,不像别的女人,他看到就觉得心惊肉跳想跑。

    “我面老。”

    “倒不是。”周婉心若有所思地示意陆观在一旁凳坐下。

    陆观那么大个人,坐在矮凳上,屈起一条腿,显得很是委屈。

    宋虔之得意洋洋坐在周婉心身边,给他娘捏肩膀。

    “我听逐星,你是他的上官,平日里多赖大人照顾,数次救命,没什么好答谢你的。”周婉心轻咳两声,让婢女去开箱取东西。

    婢女取来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看不出是什么,像茶盒,比玉玺稍大一些。

    “家父在时,有人献上一块璞玉,叫人剖开以后,匠师将其分成两块,一块给了姐姐,另一块便是给了我。姐姐那块,后来雕成一对东西宫凤印,总算令凤印归位。我这一块嘛,本是想做鸳鸯佩……”周婉心停了停,示意婢女将盒子开来让陆观看。

    陆观看了,点头。

    宋虔之一脸惨不忍睹。那傻子显然就看不出这是什么宝玉。

    “这一半原不知道留作什么用处,既然你多次救下逐星的性命,便是一份谢礼。”

    陆观连忙起身,跪下向周婉心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候,他声音不住发颤:“夫人,我,我有一件事想求夫人答应。”

    周婉心吓了一跳,连连喘息,脸色有些不好,好半晌才缓过来。

    “你先起来,吓着我娘了!”宋虔之叫道。

    陆观站起身,担忧道:“夫人没事吧?”

    周婉心连连摆手:“没事……你要什么?”顿了顿,周婉心又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婢女退了出去。

    宋虔之脸红地望着陆观。

    只见陆观极其认真地向周婉心又磕了一个头。

    周婉心愣了一愣,笑得又有些喘不上气。

    “你这孩子……”

    “请夫人将逐星放心交予晚辈,晚辈必当尽心保护他如其兄,细心爱护他如他妻。”陆观看了一眼宋虔之,看回周婉心,字字坚定,“晚辈绝不会让任何人欺他害他半分,直至晚辈之死。”

    宋虔之不笑了。

    周婉心唇角弧度淡去。

    寒风卷起腊梅香,穿窗而过,简陋的布帘微微颤动,如同粼粼水波。

    一片寂静中,陆观听见周婉心的声音。

    “那你还当再补磕两个头。”

    咚咚的两声落在地上。

    午后强烈的阳光一呼一吸之间在陆观乌黑的发中游走,宋虔之坐在周婉心的身侧,看着他磕完头。

    陆观抬头,只见周婉心温柔地朝他笑道:“那这玉暂且不给你了,等时机合适,再送你。”她合上盒盖,目视陆观起身,除了这“媳妇”生得过于高大了些,万事大吉,这份诚心和勇气最珍贵。

    周婉心不能久坐,没一会眼神便涣散起来,宋虔之扶她躺下,陪着了一会话。

    作者有话要:  元旦放假回家去了,然后被流感大军给传染啦,流感大魔王太可怕了……

    于是从2号就开始发烧,因为嗓子吞咽困难,吃了两天流食,今天终于可以吃干饭了……

    晚上去听相见欢的广播剧啦,所以就有点晚了,下午没有写完,晚上写完的,现在发出——!

    大家千万心,最近流感很厉害,注意保暖,多喝热水,新的一年,希望能遇见更多的读者大人,当然,也希望我能更加勤快写更多想写的故事。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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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18年6月12,这章做了个改动,其实还没有从前往后修完,但是要先把榜单写完。做明天一早要写的大纲时,这里就出了个BUG,添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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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