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女(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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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铺面,林红穿过一道门,阳光从的天井投下来,下面是一片见方的水池,池子里养着两只懒洋洋的老王八。

    空气里一股冰冷潮湿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瞻星四下张望一番,视线定在地面一道极细的暗痕上,她手指沾了些许唾沫,指尖从暗痕上一抹。

    “姐姐你稍坐,我去烧壶水。”林红的声音从天井里传出。

    瞻星哎了一声。

    这正合她意,她低头嗅了嗅手指,鼻端熟悉的味道告诉她那道痕迹是血。已经干涸的血迹只化开一点,粘在手指上是一片茶水般的暗色。瞻星手指在木头桌面背面蹭掉手指的血迹,更加确信昨日这里有个伤者,就在这间铺面里处理过伤口。

    她跟来时,林红进门就关上了店铺,考虑到伤者如果真就是那个黑衣人,那他武功极高,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草惊蛇,当即瞻星就回去了。只是瞻星没有想到,受伤那个人没有住在这里,那她就无法确定那人是不是那天劫持她的黑衣人。

    必须找个机会听那个伤者话,只要他开口话,她就能分辨出他的声音。瞻星暗暗地想,这一切只能在暗中进行,否则如果藏在林家铺子里的那个伤患就是那晚偷袭周先的黑衣人,那人不可能束手就擒,而她一个人又敌不过,只要确定了黑衣人的身份,就可以先去镇北军营里找侯爷禀明情由,带着人来抓他。

    “姐姐。”林红笑盈盈地走来,将铫子、茶炉一应器具搬出来,摆开之后,还真像那么回事。

    “工匠什么时候来?是修补这房顶吗?”瞻星竖起食指向上指了指。

    “嗯,数日前黑狄人攻城,都亏这两位大哥,帮着咱们家御敌,那个苏大哥,因为郊州仗,才来咱们这儿的,离乡前便是泥瓦匠。”林红一面一面洗烫茶具,“那两位大哥不会太早来,我来这么早都是为了偷偷跑出来玩儿的。”着她眨了眨眼,眼尾透露出撩拨人心的娇俏。

    “姓苏?”瞻星想了想,问道,“两人都姓苏吗?”

    “没有,他们不是亲兄弟,好像是师兄弟,跟同一个泥瓦师傅学的手艺,还有一位与我是本家,也姓林,是两兄弟里的师弟。”林红脸红了。

    茶筅捣出浓密的乳花,瞻星盯着林红的手出了神。

    “多谢。”茶膏是以上好的茶叶制成,清幽甘香萦绕在鼻端,顿时解去些许困乏。瞻星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慢慢地品,仿佛不经意地跟林红聊了一会那两个挺身而出的大好男儿。

    “那位林大哥,一定生得一副好样貌吧?”瞻星笑问道。

    林红低着头,手指绕着一绺垂在胸前的黑发,声如蚊讷:“是挺好看,待会两位大哥来了,姐姐就能见到了。”

    瞻星揶揄道:“不怕我抢走你的林大哥?”

    林红明显一愣,旋即满脸通红,嗔道:“姐姐瞎什么?”

    瞻星笑而不语,拈起杯喝了一口。

    林红担心道:“姐姐不会真……你还没见到那二位大哥呢,定不会看上他们的,其实也没有那么俊……”

    这妹子太也天真可爱,如果不是被自己戏谑两句,林红根本没想过她心里头那个林大哥会看上别的女子,压根没把别的适龄女子当成应该防备的对象。瞻星一面喝茶,一面感慨,她在侯府年深日久,丫鬟们闹闹地胡混着,好像都是一派儿女的纯真,却早已没有林红身上这股娇憨劲儿,各为其主,各有计较。

    茶过三杯,瞻星起身告辞。

    林红诧道:“姐姐不等那二位大哥了吗?”

    瞻星掸了掸裙子:“方才妹妹出言提醒,我才没有上当受骗,有缘才上门吃一杯茶。你那二位好大哥,我又不认识,就不必叨扰了。”

    “哦。”林红嘟了嘟嘴,送瞻星出去,站在门上握住瞻星的手,十分不舍,“我好不容易才交上姐姐这么个好朋友,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我姓宋。”瞻星淡道,“若是有缘,自有再见面的机会,对了,那朵珠花配你正好,若是戴上,你那林大哥看了必定十分欢喜。”

    林红睁大了眼:“真的吗?!”

    瞻星弯起嘴角:“真的,妹妹姿容本就不凡,皮肤又白,头发又黑,海棠红春|色正浓,衬得妹妹娇艳无双。”

    “那姐姐现在就替我戴上吧。”林红取出首饰盒来。

    瞻星替她戴上,满意地左右看看,露出笑容。

    “谢谢姐姐,姐姐住在哪儿?我还能去找你吗?”

    瞻星向外望了一眼,街上人多了起来,已经是家家户户出门采买的时候。对街首饰摊子上的贩没精采地趴着,时不时向这边看一眼,做贼似的。

    “县上有一间北口客栈,你知道吗?”

    林红高兴地笑着点了一下头:“嗯!回头我去找姐姐玩儿,你在县上住几天?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不如来我家里住吧,我和爹爹去。”

    瞻星连忙制止住她:“后天我就走了,不必麻烦。”

    “这么快……”林红脸儿耷拉下来,强挤出一丝笑容,“明天下午姐姐可得空?”

    瞻星确实没有安排,她到这县城来的目的,只是追踪那名挟持周先的黑衣人,弄明白他是哪方势力。

    “明儿下午我去找你,带你好好逛逛咱们溯溪县,带你吃好吃的,再去听听咱本地的戏腔,怎么样?”

    瞻星伸手摸了摸林红的头,笑道:“行吧,明天午饭过后,我在客栈等你,天字四号房。”

    两人定以后,瞻星不敢多留,这就走了。

    ·

    军营中。

    一早宋虔之起来便去找白古游定下他这个监军的职责在,仗他是一窍不通的,全凭白古游做主,他是上赶着给白古游做粮票来了。

    “出京前我给户部杨尚书去了封信,催要两批粮,一是给容州的赈灾粮,二是给镇北军的粮饷。”

    白古游看宋虔之年纪不大,话行事却胸有成竹,想到他外祖父周太傅,又想到周太后,笑道:“贤侄想得周到。”

    白古游像是不太看重这批粮饷,宋虔之问:“军中粮草充沛?”

    短短一两句话中,宋虔之能做出这样的判断,白古游神色认真起来。

    “解了孟州之危,孙俊业给了很大支持,加上黑狄人从白明渡进来以后,几乎都是就地补给,每让出一地,就不得不让出一座粮仓。当然,我军也不能取之无度,比起在缺粮少衣的苦寒之地作战,对战黑狄,就轻松多了。”

    就地补给也是作战中一种重要的补给方式,但会加大当地百姓的负担,加上灾年,入秋之后,不少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灾情。孟州是个例外,除此之外譬如灵州也没有受灾。

    “所以催一催户部还是有必要,这是我前次出京前,杨大人答应好的,杨大人跟我差着辈儿,我信他不会欺负我这个辈。”

    白古游凝神看了一会宋虔之,笑着摇摇头,叹道:“你跟你娘,半点也不像。”

    宋虔之眉头一跳,别他像他那个混账爹,那只有掐一架了,要跟白古游这样威名赫赫的大将掐架,他心里还是怂。

    “像你外祖,我认识周太傅时,他已是知天命的人了,但你五官眉目,与他很相似,听闻太傅年轻时也是多少京中闺秀的深闺梦里人。想必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也不少。”

    外祖。宋虔之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宋虔之的外祖父陪伴他的时日不算很长,但这个时常被人提及,甚至至今在朝中还有影响力的人物,就像是一缕永不散去的英魂,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与外祖多亲近,从他老人家身上学到更多做人做官的道理,是宋虔之永远的遗憾。

    那时宋虔之太,周太傅的很多话,他都不能懂,等他懂得的时候,人却已经不在了。

    帐外脚步马蹄匆促,军中时常有人走动,宋虔之与白古游议定,怎么用兵他不干涉也不多嘴,只是有个条件,让白古游|行动时尽量带上他,当个兵也好。

    白古游自然知道宋虔之这是要观察他的用兵,学点东西,欣然允许。

    前脚出白古游的中军帐,外面周先已等候多时。

    “侯爷。”周先压低嗓门,一脸焦灼地将宋虔之拉到一边。

    “什么事这么急?”宋虔之莫名其妙,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陆观呢?”

    “陆大人没出来,在整理东西。卑职有急事禀报……”周先四下看了看,不太放心地将宋虔之拽到藏不住人的一片空地,这里很僻静,无人走动,周先皱着眉头,眼光十分焦虑,“我想起来那个黑衣人的身手,很像是一个人。”

    “你认识的人?”

    “对。”周先额上渗出一片汗光,“他的武功路数跟抓我审问的人完全不同,但是,像麒麟卫的人,而且他的身材,完全符合麒麟卫选人的标准,还有就是,他使的一招探囊取物的掌法,在麒麟卫中,只有两个人会。”

    宋虔之微微张大了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闫立成和高念德?”

    周先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急得眼睛发红:“看身材应该是高念德,瞻星姑娘要是遇上他二人,那就完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单独对上她,都能要她的性命。”

    “走,叫上陆观,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宋虔之朝帐篷走了两步,发现周先没跟上来,转过去叫他,斥道:“陆观和我们是自己人,别疑神疑鬼,他想办法比我稳妥,快走,还想不想救人了?!”

    周先悻悻然摸鼻子跟上。

    ·

    林家正在修整的铺子开了大门,对面摊儿的贩脸上盖着一把蒲扇在睡觉。

    闫立成叉腰站在门上喘了两口气,抓起褡裢在头上胡乱抹了两下,抿唇道:“林姑娘又亲自来了,怎么好让你给我们两个糙汉子做饭?”

    “苏大哥客气什么?要不是二位大哥相救,我们一家哪儿还有活命的。”

    那天两军交战,以溯溪县为战场,黑狄人烧杀劫掠,闫立成和高念德一身的武功,救下林家老虽只是举手之劳,救命之恩大过天,林老爷自不能等闲视之,他对女儿管教甚严,若不是有这一层救命的恩情,林红想要每天往铺子里跑是断然不能准许的。

    林红亲自下厨,这几天的饭菜点心都是她的拿手好菜。

    “林大哥不喜欢吃鱼?”

    高念德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忙道:“没有。”

    林红陪着他们吃完饭,硬让高念德把伤口解开给她看看,高念德哭笑不得,还是解开了衣袍,上衣挽在腰中,伤口仍然红肿,林红给他上好药,脸别到一边,起身收拾碗筷。

    闫立成神色复杂地看着姑娘出去。

    “她喜欢你。”闫立成道。

    高念德轻笑道:“吃醋了?”

    闫立成绷着脸:“我怎么会吃姑娘的醋。”

    高念德一手捏下巴,右脚一分,搭在闫立成腿上,叹道:“不是姑娘,是大姑娘了,反正过几日就走,多留点银子给林家。”

    “我可没钱。”闫立成被抓以后,身无分文,现在吃住都是高念德出钱。

    “又不用你出,等事情办完,还愁没地方捞银子吗?”高念德一派了无心事的样。

    闫立成皱眉摇头:“你不熟悉宋虔之其人,他不好对付。”

    “乳臭未干的子,不足为惧,皇帝也不可能信任流着周家血液的人。周太傅执意要杀大殿下,本意是为苻明韶坐稳皇位,苻明韶却不这么想。身为人臣,妄议废立,周家人拱苻明韶坐上皇位,才是祸根。”高念德咬牙冷笑,“穷乡僻壤久无君王宠信的皇子,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若是先帝泉下有知,早就给气得跳出棺材板来。”

    闫立成呆呆看了一会高念德,听见林红的话声,强迫自己移开了眼睛,方才的一瞬,他感到眼前的师弟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