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女(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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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副将睡到傍晚才醒来,宋虔之他们已经准备出发,他吩咐瞻星留下来照顾苏副将。

    苏副将扶额坐在床边,神了一会儿,想起来是让宋虔之拿喷筒喷了一脸药粉。

    “能晕这么久,有三个时辰了。”宋虔之嘿嘿一笑,“多谢苏副将,要是抓了人回来,还要麻烦你们。”

    苏副将知道白古游对这个京城来的钦差另眼相看,没有多什么。

    将暮时分,晚霞如火。

    宋虔之骑马与陆观并辔而行,周先不与他们一路,单独去北口客栈埋伏。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草地有翻黄的迹象,风平峡附近夹着绵延群山万里,溯溪县临着一条大江,官道上能望见树丛枝桠杂生的斜坡下,涛涛不见去处的蜿蜒长河,一带映着天上红霞,瑰丽得仿佛是舞女缠绕双臂的披帛。

    这一路不着急,两人骑着马慢慢地进城,宋虔之看陆观一眼。

    陆观若有所觉,对上宋虔之的视线,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红,也不知道是他脸热还是霞光映照。

    “看哥哥干什么?”陆观尾音上扬。

    宋虔之心里直痒痒,止不住想调戏他,纵然是前有狼后有虎,此时此刻此地此情此景,却无一不是真实的。

    山间呼啸而来的清风,崖下奔流而去的大江,天空交织如锦的云霞,都让人心胸开阔,神为之夺。

    “不干什么。”宋虔之傻乐地,“很久没有这片刻闲暇了。”

    “等黑狄人被赶出去,你要是想四处游玩,我陪你。”陆观遥望前方,霞光浸染着他轮廓分明的左脸。

    宋虔之嘀咕道:“早知道骑一匹马出来。”

    “什么?”陆观没听清,朝他的方向侧过头来。

    “你把马并过来。”宋虔之抬起下巴,朝陆观。

    陆观不明所以,两人本已经骑得很近,陆观拨转马头,靠得更近了一些。宋虔之一脚脱出马磴子,两手撑着马鞍,心翼翼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你心点,这是做什么……”陆观话音未落,突然明白了,嘴角现出一抹落拓潇洒的笑,抓住宋虔之的手臂,一手托举他的腰,把人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宋虔之正在嘚瑟,一阵天旋地转,怎么脸朝下趴在马背上了。这不对呀。宋虔之挣了一下,被陆观按在马背上,无法动弹,正想拼着一股力,翻身起来,冷不丁屁股挨了一巴掌。

    “哎!陆观!你找死了啊!”

    “别动。”

    马不疾不徐地往前跑,陆观马术很好。

    宋虔之头晕目眩,只看着下面黄色的地面向后不断移动,陆观的手顺着他的袍子摸到腰上。

    宋虔之喘不上来气,被摸得浑身发软,偏偏又是在马背上,一个不注意可能会掉下去,既新鲜又刺激。

    这么骑了会马,已经离开能看见河流的地方,渐渐拐进县城郊外的驿道。

    陆观把宋虔之拽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亲宋虔之满是潮红的侧脸,手从他的裤子里退出来,面无表情地就手在宋虔之银纹暗绣的黑袍袍襟上一擦。

    宋虔之气得不出话来,又刚爽了,又气又爽,憋了半天,强自板起脸训斥陆观:“咱们这是去办正事,你就不能稍微正经点?”

    陆观右手凑在唇边,看着宋虔之,嘴唇含住了食指指腹,舌头在贴近指根的地方舔了一圈。

    登时宋虔之从脖子到脸都红透了,不出话来,陆观的眼神实在暧昧至极,他袍子向来不穿好,从脖子到胸膛都性感得让宋虔之心神荡漾。

    “你……”宋虔之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

    陆观神色漠然,却以行动封住他的唇,亲了一会儿,勒住了马。

    宋虔之:“???”

    陆观下去换了宋虔之的马骑,他口中发出一声清叱,向着城门骑快马而去。

    宋虔之挺着发酸发软的腰,侧身低头看自己的袍子,拿手拨弄了几下,还好他袍子厚实,层层叠叠,总算陆观也没有太乱来。

    然则宋虔之一面拍马,一面仍然在心里暗骂陆观:混账东西。

    在溯溪这样的县城里,北口客栈已经是最大的客栈,楼下堂子里可以用饭,城中本来有一间得月楼,是县令的舅子开的。

    战事一起,舅子裹挟县令的老婆,名为回娘家探亲,实则是逃跑。现在得月楼的盘子还没人接手,城中才经一场战火洗礼,可谓百废待兴。

    “所以姑娘花钱把北口客栈包了下来,今日没有外人。只是这里实在简陋,统领,侯爷这样身份人,在堂子里坐着,这么冷的天,太过失礼,就让伙计辟出一间上房,布置成包间,二位楼上请。”黑衣女子着客套话,神色却十分冷淡,在前带路。

    柜台后面既无伙计又无掌柜,只有厨房还在冒烟,冷菜热菜一盘一盘端出来。

    前脚宋虔之与陆观进门,后脚客栈里的跑堂就开始上菜。

    上了三个菜,后面暂时没人来。

    本来已经入座的柳素光站起身来相迎,宋虔之大感意外,拱手道:“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白。”柳素光今日穿的是一身嫩红袄,下配粉白棉裙,头发也解了下来,淡蓝珠花点缀在耳畔,宛如穿星流月。

    “白姑娘。”宋虔之从善如流地,“我们是要这么站着聊?”

    柳素光笑了起来,眼波流转之间,弯翘的嘴角挂着独属于少女的娇俏。

    宋虔之不由感慨,漂亮女人就是有本事,明知道她要骗你,脑袋伸过去挨那一刀之前,仍要骗得你昏头转向心甘情愿。

    陆观在桌下踹了宋虔之一脚。

    宋虔之怒了,瞪他:“踢我干什么?”

    “好叫你不要乱看。”陆观冷道,毫不掩饰对柳素光的敌意。

    宋虔之无可奈何地盯了陆观几眼,败下阵来,转而端起酒杯,向柳素光赔礼:“白姑娘不要见怪,我家里这人,脾气怪得很,明知道我是个断袖,偏偏提防我看漂亮姑娘。我自罚一杯,请姑娘恕我无礼。”

    陆观劈手拿走宋虔之的酒杯,一饮而尽。

    宋虔之:“……”

    柳素光笑盈盈道:“陆大人醋劲大得很啊,冒昧问一句,你们二人到了这榻上,谁是夫啊?”

    “他是我媳妇。”宋虔之嘴快,脚在桌子下面把陆观的脚踩得死死的,脸上不露分毫,搓着手道,“上菜怎么这么慢啊?”

    这两句完,气氛已经完全松弛下来,柳素光让人去厨房催菜。

    宋虔之切入正题:“白姑娘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吗?听为了你,陛下不惜顶撞太后,怎么舍得放姑娘来这战火交织的前线,想必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让姑娘转达,是否有圣旨在?”

    “不算圣旨,倒是有口谕。”柳素光夹了一筷子芦笋,口吃着。

    宋虔之心中暗叹,人长得好看,吃东西也斯斯文文,让人赏心悦目。就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女人,心肠怎么那么硬,自己看上的男人,也能让他破了相还险些丧命。

    “什么口谕?”宋虔之忙道。

    柳素光眼眸一转,笑道:“宋大人别心急呀,了是请大人吃饭的,别忘了正事。”

    “皇上的口谕才是正事。”宋虔之装出一脸焦灼。

    “哎,信上我不是请大人吃饭么?今晚吃饭才是正事。我只是个弱女子,江山社稷的事不懂,替皇上跑跑腿而已。要是错了什么,大人可不要同我计较。”

    柳素光掌管李明昌暗地里的势力,能把周先迷得七荤八素,两次让周先落入她的手中,严刑拷问,这智计和功夫,跟弱女子能沾边?宋虔之一顿腹诽,举起杯子,可惜道:“我又错话,又得自罚一杯了。”

    这次宋虔之防着陆观抢杯子,离得他远远的,喝了一杯酒,开始吃菜。

    “白姑娘还没,皇上为什么派你来?”宋虔之喝醉一般,拿一根筷子敲碗,斜挑起眼量柳素光。

    “这不是无人可用了么?恰好我会一点功夫,在夯州府衙里又讨人嫌。我要是不走,太后她老人家就会跟皇上接着闹,皇后姐姐那口气也下不去,她才刚产过,正是要养身子的时候。皇上可不就顾不上我了吗,才把我支来这儿。”柳素光楚楚可怜地边抽噎边声话,一副伤神的样。

    “州府大人原先是让我到府衙陪皇后姐姐,谁知道皇上……”珍珠似的眼泪顺着柳素光白玉般光洁柔润的脸颊滚下来,鼻子都哭红了,“宋大人,我是个可怜的人,从前虽无依无靠,但我不瞒着大人,凭着这把嗓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加上会点拳脚,从来也没有让人欺负了去,只想再唱上两年,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大人,哪个女子不想如此安稳一生?”

    “是是。”宋虔之手握成拳头捶桌子,“白姑娘一点也没错。”

    “可皇上看上了我,我拿什么对抗天威,还不是只有从了他。”

    “……”这话宋虔之没法接,也不能接。

    柳素光撇了撇嘴,抽抽噎噎地拿手帕沾眼角泪痕,叹了口气:“要是皇上肯带我回京城,也是我的福分。可偏偏皇上他没法带我回去,这不是,把我发到这儿来了。大人皇上怎么舍得把我派到这里来。”柳素光嘴唇颤动,脸做出苦相,“他有什么舍不得,还不就是玩儿腻了,让我到这仗的地方来自生自灭么?”

    这话简直是大不敬!

    但是宋虔之还得看戏,于是劝道:“姑娘想开些……”

    柳素光秀眉一轩,正要开哭。

    宋虔之连忙道:“啊不是,那话怎么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上见到姑娘青春正茂,宠了姑娘,那是姑娘的福气,皇上不是让你给我带口谕来了吗?谁能派心尖上的女人来前线。”

    “正是这么一啊,宋大人,您看皇上是不是够狠心的,他还不如赐我一条白绫算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在这种地方,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遭什么罪呢!呜呜!”

    宋虔之连忙提高声量继续劝:“这你有所不知啊。”

    柳素光立刻收了哭声,泪光犹存的眼娇滴滴怯生生地望着宋虔之,等他往下。

    “这……这你以前是个歌女,身份低贱,皇上怎么好纳你为妃呢?南州……以前皇上在南州行宫也幸了个女子,等不到回京,皇上就纳她为妃,结果一场大火,那妃子当时已有身孕,就一尸两命了。”

    “行宫怎么会起火呢?”柳素光目光闪躲,仿佛怕了,缩着脖子强精神问。

    “是啊,行宫怎么就起火了呢?你想想,那女子原本是低贱之身,皇上宠幸就宠幸了吧,偏偏她却有了身孕。”宋虔之慢条斯理地,“那必然是有些人眼红她的遭遇,本来皇上应该将她带回京城,让礼部按规矩办,也不能一进宫就是妃啊。这不是诸多破例,不合规矩,太招摇了,于是人就这么没了。”

    柳素光瞪着大眼定定地把宋虔之看着。

    要不是早知道柳素光的身份,他也得上当受骗,以为这真是个天真无邪偏偏好运让苻明韶看上了的苦命女人。宋虔之心里想,突然灵光一闪,语速飞快地:“皇上有口谕传给钦差,这事多么重要,为什么交给你办,那是皇上相信你。而且,事成后你不也能记一功,皇上带你回京,再封你做妃子,这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吗?”

    柳素光听愣了。

    “真……皇上真的这么想?”

    宋虔之:装,你接着装。

    宋虔之露出微笑:“所以白姑娘尽快将口谕传给我,我才好依皇上的圣令行事,以免耽误大局。”

    柳素光犹豫片刻,声道:“那……请宋大人附耳过来。”

    陆观朝宋虔之做了个眼色。

    这个时候宋虔之是必然要听柳素光什么了,没有理会陆观。

    “皇上的口谕,叫宋大人,潜伏在白古游的军中,寻隙趁乱放冷箭杀了白古游。”

    宋虔之瞳孔紧缩,眉头深锁起来,一只手撑在桌上,手指扣紧了桌板,难以言喻的震惊令他不能动弹。

    柳素光面带嫌弃地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

    “宋大人听清了没有?听清就起开吧。”

    宋虔之握着桌沿的手极为用力,手背青筋暴突。

    陆观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把宋虔之拽回来,一手将桌子向上猛力一掀。

    登时杯碗瓢盘乱作一团,满地玉屑飞溅。

    “陆观,你……你掀桌子干嘛?”宋虔之话音未落,斜刺里一排八根银针刺到近前,惊得宋虔之狼狈不堪地抓住陆观就往旁边桌底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