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天
苏芮完那些话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背影带着坚毅和决绝。
在那一刻, 所有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礼。
喜气盈盈的日子里,有些话不吐不快。
但这个年,注定比以往更难忘。
苏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便是连苏成邺也一改往日状态, 站在那儿愣了许久。
忽然,一个茶杯重重地甩出去。
哐当。
一声清脆的响把众人游离在外的思绪都拉了回来,但大家又都用厌烦的眼神看向苏成邺。
他猛一拍茶几, 瞪圆了眼睛, 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 一连了几个“好啊好”, 尔后嗤笑, “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
“苏江!”苏成邺扭头看向苏江,“你到底是怎么教她的?怎么她就成了这幅德行!”
苏江站在楼梯口, 一直低着头, 双手插兜。许久没剪头发,斜长的刘海儿都有些挡视线,他略微往右偏了下头, 微微抬眼看向苏成邺。
这一眼,尽显冷漠疏离。
在苏成邺暴怒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的开口, “你也了, 那是你女儿。”
“养她不该是你的责任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成邺怒吼:“你是她哥!”
“当爹的都不管。”苏江唇角微勾, 笑意不达眼底,“当哥的能管着什么。”
“再了。”苏江忽然话锋一转,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笑:“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养孩子的。养得好了就是你的功劳,养得不好都是别人的问题。”
“未免……”苏江顿了顿,“太厚颜无耻了些。”
噗嗤。
苏原玩着手机笑了。
声音过大。
苏成邺看过去的时候他还抬头挑了挑眉, 唇角微微上扬。
带着挑衅意味。
“你们!”苏成邺往沙发上一坐,径直往后瘫去,“反了!都反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想做什么?”苏成邺吼,“想逼死我吗?!”
“想多了。”苏江面无表情,“你少话,我们还能维持表面平和。”
“苏芮的脾气大家都了解,你没必要往她身上撞。”
“还有……”苏江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逝者已逝。有些名字,你确实…….不配提。”
完之后,苏江径直上楼。
苏原也放下手机,手往兜里一叉,吊儿郎当的跟着他走。
苏曼枝站了起来,即使沈溪一直在给她使眼色,她也慢慢摇了摇头,算回房间。
苏江上楼把黎冬带下来,路过一楼客厅时,所有的佣人都屏息凝神。
苏江只是低下头,把挂在门口的衣服给黎冬递过去,然后看着她穿好,带着她往外走。
“站住!”苏成邺冷冷开口。
苏江和黎冬同时顿住脚步,但没回头。
“还有事?”苏江稍微挑高了点儿声音。
“别的我不管。”苏成邺压抑着怒气,“你把一个女孩儿来带家养着是做什么?”
黎冬的心一紧,目光径直望向苏江。
他眼角余光看到了黎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无亲无故的。”苏成邺:“你把她养着就是个□□!等爆出去你的演艺生涯就结束了!”
苏江的动作极为缓慢,他缓缓回头,目光犀利,“我不养,你养吗?”
苏成邺:“……!”
“你这是诡辩!”苏成邺:“她都这么大了,跟你一个单身男人住在一起像什么话?!被狗仔拍到都会你在乱搞!”
“比不上你。”苏江淡淡的,“更何况,清者自清。”
“要真是清者自清的话,你跟桑茵就不会上那么多头条!”苏成邺怒吼,“恋爱怀孕结婚,早就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跟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住一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脑子坏了吗?!”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江的呼吸声重了些,但他依旧是轻轻拍了下黎冬的肩膀。
黎冬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她勉强笑了下,垂在双侧的手紧握成拳,然后又松开,她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不大的弧度,“哥哥,我去外边等你。”
这些话,不适合她听。
黎冬疾步走出客厅。
苏原在后边喊:“黎冬,你去哪儿?!”
豪奢的大院里,黎冬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这里本就不属于她。
她不姓苏,也不姓赵,甚至连黎都不应该姓。
她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边缘人,这个世界不应该有她的存在。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到何处去。
记得时候问,孙悟空为什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为什么没有家呢?
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原来人类也是会找不到来路,恨不得自己是从自然中的某个物件中蹦出来。
原来,有人是真的没有家。
北城的阳光很足,但风也很大。
冷风吹过来的时候,黎冬也没感觉到冷。
苏原在黎冬身边停下,就那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什么。
刚刚当着她的面想让她无家可归的是他的爸爸。
这是永远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
哪怕这段关系让你厌恶至极。
黎冬把手揣到兜里,扭头冲着他咧嘴笑了下,“新年快乐。”
苏原一愣,手摸向后脑勺,“你……你也新年快乐。”
“那些话……”苏原开了个头,但没下去。
黎冬自然的接过话茬,“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苏原:“哦。”
黎冬眯着眼望向客厅,苏江已经走了出来。
一如既往地坚定向前,目光深邃,令人忍不住沉迷。
黎冬跳了一下和他挥手,苏江的脚步顿住,插着兜的双手伸出来,也朝她挥了下。
“走吧。”苏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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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冬没再去问苏成邺和苏江了些什么。
苏江一句回家足以表明一切。
晚上的饭是苏江做的。
两人坐在餐桌前,苏江开了一瓶蛮贵的红酒,给黎冬也倒了一些。
酒喝到一半,桑茵忽然来电话。
苏江没接。
他朝着黎冬举起杯,“新年快乐。”
隔着鲜红的酒液,黎冬看到了他的侧脸。
一如既往让人心动。
她学着他的样子举杯,笑道:“新年快乐。”
电话不停在,苏江一直挂。
黎冬:“哥哥接吧,万一……是有急事呢。”
苏江闻言往后靠,放松的倚在椅子上,“没急事。”
“她就想提醒我。”苏江忽然压低了声音,变得神秘,“在某些日子里,她听不到这个世界,所以我也不可以过得快乐。”
黎冬沉默。
她只是看着苏江,许久之后,她轻声问:“那,哥哥,你快乐吗?”
苏江把这个词反复咀嚼,尔后笑了。
“快乐?”他看向黎冬,“你看我配吗?”
黎冬点头。
苏江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眼角泛红,眼里带着几分醉意,唇角微勾,显得格外诱人。
他:“不。”
“从她站在我身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配拥有快乐。”
完之后又顿了下,补充道:“或许从我选择堕落开始。”
“我再也不配拥有快乐。”
“我的人生,毁在起点。”
“也毁在我自己手里。”
黎冬朝着他缓缓伸出手。
明明那么近,却又感觉那么远。
他的脸就在光影重叠中不停雾化,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哽,但他一直都笑着。
黎冬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丧到了谷底。
她的手在半空中握成了拳,慢慢又缩了回来。
她:“不会的,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远,你还能快乐。”
“不论是谁都不能剥夺你快乐的权利。”
“你是你的,只是你自己的。”
一句比一句急切,似乎在寻求什么肯定。
苏江猛灌了一口酒,轻笑着摇头。
“很多时候,我不是我。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我是明星。在导演的镜头里,我是剧里的某一个人,演员没有自己的脸。我演过很多角色,市民和大人物都有,但那些都不是我。很多时候我会问,我是谁?我自己都给不出来一个答案。”苏江:“我知道我现在活的不像我了,但谁又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儿?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生了我,但没告诉我该怎么活。”
“随风而去,自由生长。这就是所有的我。我值得什么?什么都不值得。 ”苏江的脸泛红,他忽然趴在桌上,开口喊桑茵的名字,带着几分哽咽。
他,“桑茵,这辈子我不后悔认识你。”
“你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痛意。”
“只有感觉到疼,我才能认为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
“哪怕狼狈,还被所有人讥讽,但我觉得自己活着。”
“可是桑茵。”苏江看向她,眼睛晶莹剔透,“我不想再这样了。”
“我知道自己病了,但我不能继续病着。”
“我得照顾妹妹。我妈就交给我这么一件事,我得办好。”
“我不能……让她再被抛下了。”
黎冬的泪就那么落在了桌子上。
她抬手抹掉眼泪。
“哥哥。”黎冬喊。
苏江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又皱着眉头嗯了一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我还有你。”黎冬笑着:“你也……还有我。”
苏江淡淡的哦了声。
他坐起来晃了晃脑袋,眼神看向窗外,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
他伸出手指向窗外,“你看。”
黎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外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个城市最好看的景色尽收眼底,却又显得自己愈发孤独。
“芮芮今天得很对。”苏江:“有些孩子是水晶,但有些孩子注定是玻璃渣。”
他们不被爱的活着,从远处看甚至能和水晶混为一谈。
一旦走近,任谁都能看出二者的差别。
一个晶莹剔透,一个会伤人。
“我注定是玻璃渣。”苏江看着黎冬,“但我希望你……”
没等他完,黎冬就抢道:“我也是玻璃渣。”
“碎的最彻底的,原材料最劣质的玻璃渣。”
苏江的目光略有些呆滞,话就那么被堵在喉咙口。
黎冬却别过脸去,哽着声音继续:“玻璃渣混在水晶里,就注定被水晶看不起。因为原材料不好,因为被人摔碎,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但玻璃渣就永远会是玻璃渣吗?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做水晶?”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为什么要因为自己是玻璃渣就要被歧视,被看不起?成为玻璃渣还是水晶,这个选择不是我们自己做的,但我们必须承受结果。这并不代表我们要接受。”
“哥哥,你知道吗?”黎冬踮起脚尖开了窗户,“我原来以为我只要努力就能变成材质不那么差的玻璃渣,到现在才发现,不管如何,我永远都是玻璃渣。”
“我那不负责任的父母给我选的路,命运早已让我踏上了这条轨迹,我没有任何选择,我只能做那个玻璃渣。我怨,我恨,但我不能放弃自己。”
黎冬吸了吸鼻子,“我努力学习,想要来到大城市,想融入人群,就是因为只要在玻璃渣上裹上一层亮色的粉,在太阳的照耀下,她也能成为水晶。”
“哪怕有朝一日会被人发现,她也是有着包裹的玻璃渣,而不是一眼看去就要被讥讽、被漠视、被歧视的水晶。”
苏江看着她。
在她话的时候,一言不发,目光也从未挪开过。
天空忽然有烟花绽开,绚烂夺目。
黎冬:“你看,烟花再漂亮也只有一瞬间的光彩,但人要活一辈子。不管再平凡的人,都会有人生高光的那一刻。”
原来,她觉得她的人生不过如此。
但苏江把她从恽县带出来的那一刻,她觉得人生真的不过如此。
她还有无数种可能,能活着,甚至活得更体面。
客厅里寂静无声,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许久之后,苏江闷着声音:“我们去看极光吧。”
去遥远的地方。
玻璃渣也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