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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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沉西花一块钱,拦了辆三蹦子,舒舒服服地到了纱厂。

    一进厂,迎上了一众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职工目光,他们很热情地跟他招呼,韩沉西礼貌地回着笑。

    待走到韩崇远办公室门口,已经笑地脸颊肌肉直抽搐。

    他揉着两腮,探头往办公室瞧了瞧,韩崇远不在,柳思凝坐在茶桌前喝茶呢。

    “柳姐!”叫着柳思凝,韩沉西跳脚一蹦,扑到真皮沙发上趴着了。

    柳思凝被儿子的突然出没吓地心里一咯噔,手里的白瓷杯险些脱手扔出去,“臭子,没大没,叫谁姐呢。”

    韩沉西下巴垫在沙发沿上,抬眸看她妈,三十八岁的女人,柔顺的头发烫成大波浪卷,脸上擦着珠光色的粉,细眉红唇,虽是惹眼的漂亮,但再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盖爬上眼角的几条鱼尾纹。

    “喊你姐,不是显得你年轻么。”

    “意思就我老了呗!碍你眼啦!”柳思凝冷嗤,“你让你爸找个年轻漂亮的去,我搬走。”

    “嘿!”韩沉西,“怎么上纲上线呢,心情不好啊,谁惹着您了。”

    柳思凝喝茶不答。

    “我爸呀。”韩沉西用脚趾头琢磨,也能想出他妈这般女儿作态,必定是跟韩崇远拌嘴了,他一拍大腿坐起来,“他人呢,我收拾他。”

    话音一落,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反天了你,敢教训你爸。”

    韩沉西:“我不是帮你讨公道呢么。”

    柳思凝语气变得辛辣:“你们韩家人讲公道么,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姓柳的,整天忙着厂里的大事,累死累活还吃力不落好。”

    韩沉西一听她话头里牵扯上了整个大家族,便知柳思凝是在爷爷那里受了气,没具体听缘由,因为柳思凝一向不把家长里短的矛盾向他倾吐,背后长辈坏话,不是她做人风格。

    眼下开解柳思凝为大,韩沉西油嘴滑舌道:“谁的!您可好了,在我心里妥妥的一个女强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镇得住亲友八方,创得了厂子辉煌’,简直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人物形象伟岸着呢。”

    “别给我贫。”柳思凝瞬间乐了,但她憋着笑,强装镇定。

    韩沉西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斟满一杯茶,递过去:“有句名人名言,儿子今天传授给你,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柳思凝听着挺有道理,感叹,“哄人还挺有一手。”

    “那可不。”韩沉西嘚瑟。

    “以后跟你老婆吵架,也这么哄,可别到时候把人气地回娘家,麻烦我拉下脸去道歉。”

    到老婆,韩沉西心底生出些许的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女朋友还没呢,提什么老婆,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执着于眼下。”

    柳思凝狐疑地问:“没女朋友啊,怎么不找?”

    “..........” 韩沉西提醒道,“妈,我高中生呢。”

    柳思凝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高中不正是搞早恋的年纪么,你不学习,又不谈恋爱,整天干巴巴地混日子,有意思么,以后长大了,同学聚会,别人回忆高中这段时光,要么是埋头苦读的艰辛岁月,要么是偷偷摸摸地与情人甜甜蜜蜜,你呢,就哈哈一笑。”

    韩沉西:“..........”

    柳思凝又问:“范胡那子处对象了吗?”

    韩沉西摇摇头。

    柳思凝瘪嘴,嘟囔:“跟你一样没出息,怪不得你俩臭味相投呢。”

    “..........”

    此番教育,让韩沉西“受益良多”,他冲柳思凝竖了个大拇指,夸奖道,“妈,您不当教育局局长屈才了。”

    “是吧,我也这么想的。”柳思凝大言不惭。

    母子俩又唠了会儿其它的,然后车间主任把柳思凝叫走了。

    办公室剩下韩沉西,他仰躺在沙发上吹空调,躺着躺着便睡着了,这一睡直接睡去近一时,校午休俨然迟到了。

    本着迟到不如旷掉的原则,韩沉西不紧不慢地到厂职工食堂寻摸了口吃的,又搭乘三蹦子回到修理铺。

    隔着老远,看到背对他站着一个吊着马尾辫的女生。

    瞧着她后脑勺觉得莫名熟悉,走近才发现这不是前桌么。

    弋羊闻动静,侧头看过来,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弋羊眼睫飞速颤了一下,又声色不动地移开。

    她沉默地弯下腰,把羊军国用好的木锉、剪刀和浇水等东西收进工具箱,然后搬着工具箱走向店里。

    韩沉西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困惑,可当余光瞥见“老羊修理铺”的“羊”字,片刻了然了。

    他看羊军国,猜测,这位是,他爸?

    但细瞧之下,发现模样又不太像。

    轮胎已经修补好重新装上,气也足了,羊军国捏着轮胎最后察验一番,对韩沉西,“外胎内胎都破了个口,用胶水粘上了,你平时骑车瞅着点路况,路上碎石子比较多。”

    “好的,谢谢你了...”韩臣西稍微停顿下,在“叔叔”和“师傅”的称谓犹豫两秒,面不改色地,“师傅,多少钱?”

    既然弋羊装作不认识他,他也不好意跟羊军国,我和你女儿是同学,他更怕碍于同学情面,羊军国会不收他的钱。

    “七块。”羊军国。

    韩沉西掏钱包,递给他十块。

    羊军国接过,粗粝乌黑的手指摸了摸口袋,扭头喊:“丫头,拿三块零钱来。”

    弋羊从门面房的零钱盒找出三个硬币,疾步过来,朝韩沉西一伸胳膊,韩沉西自觉摊开手掌,硬币带着点高度,叮叮当当跌入他掌心。

    韩沉西在这空档瞄了女生一眼,可她垂着眼皮,神色默然,待交付完成,转身而去。

    不知为何,韩沉西感觉到尴尬。

    他迫切地要离开这里,哪想腿刚迈上自行车,身后突突突地响起一阵摩托车声,他回头瞧到是一个板寸男载着一个黄毛来了。

    黄毛跳下车,自顾走到店里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旁,围着转悠两圈,一屁股跨坐上去,哎呦一声道,“手艺不错啊,修地跟新买的似的,半分看不出被撞的痕迹。”

    羊军国得了夸奖,却没见脸上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公事公办地口吻:“换了保险杠、前车灯和发动机边盖,算上人工费,一共180。”

    “便宜点啊,老板。”黄毛讨价还价。

    “没给你多要。”羊军国。

    “我看是没少要吧。”黄毛从口袋摸出一沓十块二十块,一股脑强行塞给羊军国,嬉皮笑脸又道,“老板,这回给个回头价,下次我撞车了,一定还来找你。”

    羊军国数了数钱,总共85块,别提人工费了,买材料的费用也远远不够,他知道黄毛在耍赖皮,怕他走,伸手拦他。

    而黄毛应付惯了如此的拉锯战,他朝板寸男使个眼色,一加油门两人想溜之大吉。

    羊军国眼明手快,拽住了他的摩托车后托座的横杆,可是,黄毛见状不仅没按刹车,反而又旋一圈油门。

    摩托车往前冲,受冲力,羊军国一下子被带倒,噗通趴在了地上。

    “诶——!”韩沉西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向,他磨蹭着,一直没骑车走,见状,要去扶羊军国,不料一条瘦影子先他一步冲出来。

    弋羊横在黄毛的摩托车车头前,一只手捏住刹车,一只手攥住黄毛的短袖衣领把人拖下车,“道歉。”

    她像只暴怒的狮子,瞪着眼睛,眼神凶狠,声音强硬。

    韩沉西:“........”

    哇哦!

    “松开。”黄毛同样不好惹,他被弋羊的行为激怒,面目狰狞地警告她。

    弋羊半分退却没有。

    羊军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掰开弋羊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他好声好气地:“伙子,你看这样成不,你再添50块钱,我让一步,你也让一步。”

    黄毛没话,弋羊却道:“180,一分不能少,今天钱不够,车你别想开走。”

    “操!”黄毛跟她犟,“我要是非把车开走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弋羊二话不,掏手机拨110。

    “我操!”板寸男冲过来夺她手机,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气急败坏地跟黄毛,“妈的,掏钱啊,站着干什么,你还想等警察来了给你讨便宜么。”

    黄毛恨恨地瞪了弋羊两秒,随后听话地补足了180块钱。

    弋羊让开道,两人开车走了,嗡嗡嗡的油门声震地耳膜疼。

    羊军国手臂擦破了皮,渗出一道血迹,但他皮糙肉厚不甚在意,他教训弋羊,“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那子高你一头,真动起手来,铁定是你吃亏呀。”

    弋羊绷着脸,什么话也没,转而把冷岑岑的目光转向驻足旁观的韩沉西,好像在质问“看够了吗”。

    韩沉西心里一突,估计被她犀利的眼神震住了,有些心虚,可转念想到,他又不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有要去帮忙的意图呀。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憋屈,选择瞪了回去。

    两人大眼对眼,谁怂谁是狗。

    最后是羊军国瞧出异样,对韩沉西笑笑,,“让你看笑话了。”

    韩沉西才勉为其难地先行撤回视线,一蹬脚蹬,扬长而去。

    热风拂面,吹燥他的心。

    这一闹剧,耽误了不少时间。

    韩沉西骑车到校,刚在车棚锁了车,下午的上课铃便响了。

    第一节 课是刘志劲的物理,他撒丫子狂奔,在铃声落地那一刻,长腿踏进班,成功堵住了刘志劲骂人的嘴。

    然而弋羊无法避免地迟到了,迟到了近十五分钟。

    韩沉西早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他骑车,她步行。

    他此刻有点肚鸡肠,昂头挺胸地端坐在座位,好整以暇地期待着刘志劲质问她。

    果然刘志劲黑着脸,沉声道:“干什么去了?”

    弋羊压下喘息的粗气,木然:“针。”

    韩沉西:“?”

    刘志劲攒眉,他看向弋羊的手——手背处贴着了吊针后留下的棉花团和医用胶带。

    “什么病?”

    “心律不齐。”

    “为什么不找我请假?”

    “不知道你的办公室。”

    “............”

    刘志劲回忆一下,确实没跟班里的同学过他的办公室以及联系方式,他成了理亏的一方,脸色缓和了。

    “.........赶紧回座吧。”

    弋羊穿过过道,低头回座位。

    这一路,韩沉西紧紧盯着她的手背,半响,咧嘴笑了。

    哼!

    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