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奶油味的吻

A+A-

    炀炀听长居日本多年的中国糕点师傅翻译了个大概就跑来吆喝。

    池云非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翘着,瞪大眼道:“当真?怎么的?”

    炀炀一时语塞,也不出个所以然来,温信阳揉了把儿子的毛脑袋,穿上衬衣外套拿了拐杖出门,道:“我去看看。”

    出了走廊,到了一楼大厅里,才发现广播前围了不少人。有金发碧眼的洋人,也有黄皮肤黑头发的日本人。

    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国师傅也在其中,穿着厨师服,手里捏着帽子,见温信阳来了兴奋道:“池先生,郑家那位在逃的长子被抓住了,签署了协议书,今天早上南北两方正式交接了,回龙城的总统府已被爆破拆除了。”

    温信阳点点头:“你老家是哪儿的?”

    “我是南方人。”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喜欢做菜,后来有机会来这边学习就一直没走。待了十多年啦。”

    他感慨道:“就我一个人在这边,老婆孩子不能接来,没办法。前几年本想回家吧,但老家那边情形不太好……”

    他犹豫一下,到底是没多,挠了挠脖子道:“这下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温信阳拄着拐杖,听着广播里英日交替播报的新闻消息,心不在焉道:“回家了算做什么?”

    “想去沿海看看。”师傅道,“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这些年我存了不少钱。再将手艺传给我儿子。国内太平了,咱们不用受洋人欺负了,往后啊租界要是能一一收回来就更好了。”

    “会的。”温信阳点头,“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不用看任何外人的脸色,不用仰人鼻息。”

    师傅一愣,只觉得温信阳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自信又带着不出的骄傲感,仿佛胜券在握般。他心里动容,不禁期待起美好的未来,点头道:“你得对,总有那么一天。”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道:“池先生的弟弟还好吗?那位叫……天宝先生?我听护士,他的病不太好治?”

    在他乡遇到同胞,大师傅显得很是关切:“我不是医生,没法帮你弟弟治病,但生活上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谢谢。”温信阳提起媳妇儿,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浅笑,“他很爱吃炸糕,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师傅点头,热情地挽起袖子,“一定让他宾至如归!”

    没过两天,温信阳辗转收到了温家的来信,南北已和平统一,几乎没造成太大伤亡,郑家后裔逃往海外,郑其鸿及其太太病死在半路上,郑其鸿长子——郑长远被逮捕,以叛国罪收监关押。郑罗生母,那个俄国女人见事情败露,卷款逃回俄国,被内阁下达了跨国逮捕令,同俄国的扯皮局面才刚刚拉开序幕。

    不过这一切,都同他们无关了。

    温家交出了金蛟营的兵权,金蛟营、北镇军均被散投入南北联合部队,军部洗牌重组,温耀光担任联合部队总司令,南北下设八个军区,建立两所专业军校,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军部科研部门。

    温信阳读完长长的信,又从下面取出一封短信,是池家老两口给池云非的信。

    池云非嘟嘴道:“为什么我的信这么短?看不起我吗?!”

    温信阳失笑,靠在床头陪他一起看:“经此一役,岳城的富户也几乎被洗牌了,白家、柳家、洪家没落,依附他们的家族也元气大伤。余家倒是抢到了机会,你大哥辞了银行的工作,下海经商也正是时候。还有箫棠……”

    温信阳意外道:“他和那位余少爷合作,开起了酒楼,余家大少爷亲自掌勺,据推出的菜品反响很不错。白煌和白老爷子则收购了金福班,老爷子还在家里开设了私人棋馆,生意也挺不错。”

    池云非看得津津有味,短短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思念道:“我想回家了。我很想他们。”

    温信阳搂过他的肩膀:“我也想他们。但咱们得先治好病,不要让他们担心。”

    池云非捏紧了信纸,这些正面的积极消息,亲人、爱人和朋友的耐心、鼓励都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嗯!”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炀炀被中国大师傅使劲了浑身解数渐渐喂胖了起来,又恢复了原本软乎乎的圆脸,手背、胳膊上的肉也多了起来,抱着都沉了许多。

    池云非也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恶梦的频率少了许多,没事就跟着大师傅学日语,奈何那位师傅虽然在日本待了多年,却仍是一口乡音不改,十分误人子弟。

    池云非跟着他学,口音愈发奇怪,NL不分,试着和本地人练习口语,却常因发音错误造成尴尬的哭笑不得的误会。

    炀炀敞开了疯玩许久,周围的景点基本都去过了,开始变得百无聊赖。温信阳便为他请来了一位私人教师,教他学提琴,音乐能治愈人心,也顺便陶冶情操。

    这样一来,每当儿子上课的时候,温信阳便获得了和媳妇儿二人世界的机会。

    真是一箭双雕。

    这一日,天气晴朗,无风无云,天空湛蓝得像一汪无波无浪的碧蓝海面。

    明日池云非便要尝试挑战看着温信阳摘掉整个面具,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他很久没见到温信阳的模样了。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复习。

    “我见你第一面时就喜欢你了。”池云非窝在自家将军怀里,头枕在对方肩膀上,房间里放着唱片,舒缓的音乐让人心情很放松,“我当时就想,哇,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

    “知道。”温信阳趣,“你见第一面就喜欢的人多了去了,白煌已经过了。”

    池云非抬起脸,他左脸贴着纱布,隐约从缝隙边缘透出一点狰狞疤痕,其他地方则已恢复如初。在疗养院养了这么久,也不怎么见太阳,他肤色变得愈发白皙软嫩,眉眼清透细腻,抬眼看人的样子十分可爱,可爱之中又透着他特有的漂亮。

    经历一系列事情之后,他身上有一种收放自如的从容感,无人能模仿和代替,使他变得更加夺目。

    “是啊。”池云非不仅不羞恼反而嘚瑟道,“我就是这么肤浅,怎么了?你不喜欢?”

    温信阳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声音低沉:“喜欢。我现在甚至庆幸自己长得是你喜欢的类型,否则咱们不就错过了?”

    “那也不至于。”池云非攀着温信阳脖子,凑过去加深这个吻,在喘息里喃喃道,“就算第一眼不喜欢,第二眼不喜欢,等咱们成婚了,还是会慢慢喜欢上你的。你不就是这样喜欢上我的吗?”

    温信阳闻言心头一软,搂着人不舍得放开:“嗯,兜兜转转,总会喜欢的。”

    只要你是池云非,我是温信阳。总会喜欢的。

    池云非心满意足:“除了喜欢呢?”

    温信阳咬他鼻尖,手在被窝下探进池云非的衣服里,装傻充愣:“还有什么?”

    池云非按住他的手瞪他:“嗯?”

    温信阳不答话,眼里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池云非忍笑,却佯作严肃道:“我数到三,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咯。一、二……”

    温信阳将人压进床铺,含住那调皮捣蛋的舌尖:“……我爱你。”

    池云非高呼道:“哎!心你的腿……唔……我也爱你。”

    窗下风铃晃动,叮铃铃的脆响仿佛是风在偷笑。

    翌日,在诊疗房中,四面的白墙都镶有软枕,以防病人做出过激伤害自己或他人的事情。

    池云非坐在轮椅里,温信阳守在他旁边,除开医生的办公桌,旁边还放着个推车,上面摆着一些急救用的药品和镇定剂。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医生是个英国人,秃成了地中海,稀疏的浅色头发聊胜于无地遮在额前,甚至还用梳子仔细地梳理成了偏分。

    他着黑色领结,三件套西装外套着雪白医生外袍,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推开几张卡片。

    “告诉我,看到这些你能想到什么?”他,温信阳负责翻译。

    池云非有些紧张地握住温信阳的手,探头去看:卡片里有动物,有花草,有房子,有男人和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儿。

    医生给他指哪个,他就哪个,如此来回几遍后,医生点点头冲温信阳了几句什么。

    温信阳神情松快了些,握紧了池云非的手:“他你现在的情绪比较积极了,不像刚来的时候很压抑。”

    池云非也松了口气,手心里甚至出了层细汗。

    医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乐呵呵地了很长一段话。温信阳面色古怪,冲池云非翻译道:“大夫让你不用紧张,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你能接受,就一定会好起来。他正常人其实也有很多心理问题,这对于每个医生来都极具挑战,因为没有任何一台设备能看透人心。他还……”

    温信阳停顿了一下,道:“他他们那儿有句俗话,上帝不会给你迈不过去的坎儿。”

    池云非愣了一下,悄声道:“他信上帝啊?明明是个医生还信这个?”

    温信阳失笑:“对他们来,那只是一种信仰,一种理念。”

    池云非道:“那你告诉他,我不信这个。管我迈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坎儿都跟上帝没关系,只跟我自己有关系。伤害一旦造成无论给它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过是自我安慰,它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于人生价值而言,毫无意义。”

    温信阳轻笑出声,捏了捏池云非的手心,眼里盛满了欣赏:“好巧,我也这么想。”

    做了不少前期测试后,温信阳站到了池云非对面。他蹲下身,竭力让自己显得毫无攻击性和压迫感。

    他一手扶在池云非膝盖上:“我要摘了。准备好了吗?”

    池云非紧紧地看着他:“嗯。”

    医生在旁边了什么,温信阳点了下头,对池云非道:“因为你对当日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强烈的生理性排斥,所以大夫算试着用转移分散的方法来逐步替代你对当日的印象。”

    话音落,医生在池云非身边燃起好闻的熏香,带着草木的清新和雨水的湿润,能令人心态平和,同时他调亮灯光,让人有安全感,又放起了唱片。

    温信阳接过医生端来的甜点,是草莓蛋糕,奶油很香甜。

    温信阳道:“咱们得替换掉你对那天的印象,记住这个味道,这首歌,这个房间和这时候的我。”

    温信阳用勺舀起一点奶油,抹在池云非的嘴角,然后缓缓揭开自己的面具。

    “放轻松,不要急促呼吸。”他慢慢道,“上回我揭开一半的面具,你表现得很好。你听,这首歌的歌词在唱什么?”

    那是医生特意找来的一首中文曲子,唱得是茉莉花,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很有江南风情。

    嘴唇边带着奶油的甜味,耳边哼唱得是茉莉花,屋里光线很亮,能让池云非一点点看清温信阳的模样。

    男人瘦了不少,轮廓愈发立体刚硬,因为长时间戴着面具,鼻梁和眼下压出了一点痕迹。他的浓眉微微蹙着,显出几分紧张,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映出池云非的面容,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这张脸池云非看过无数遍,闭着眼也能画出来,可现在看见,似乎又不太一样。

    他伸手摸上这张脸,温信阳忙握住他的手,微微侧头蹭着他的掌心,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反应。

    池云非心脏跳动剧烈,脑仁隐隐开始发疼。他心底深处害怕得想要躲开,可他又强撑着不愿放手。

    这是他最爱的人,他不断地暗示自己:他们现在很安全。

    医生在旁边计时,池云非用颤抖的手描摹过男人的眉眼,脸色一寸寸发白,浑身开始僵硬。他忍得那么痛苦,眼神却很坚毅,额头浮出细汗,看得温信阳心疼不已。

    坚持了两分钟,池云非闭上了眼,温信阳忙戴回面具,搂着他轻声安慰:“你很棒,你做得很棒!”

    医生也给与了高度地赞扬,表示天宝先生有很强的内发动力,这样的印象代替方式只要多反复几次,建立起关键的条件反射点覆盖掉曾经的记忆,情况一定能很快改善。

    医生给两人留下独处的时间,待他出去后,温信阳就着那一点香甜的奶油吻在池云非唇上。两人接了个带着浓浓奶油味的吻,温信阳擦去对方额头的细汗,池云非笑着:“下回我就想着这个奶油味的吻,一定能多坚持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