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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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每一次想和林映雪做夫妻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林映雪都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拒绝自己, 无夜也只不过是怀疑他或许是有什么隐疾,或许是还不够喜欢自己, 只要自己再给他一点时间接受。

    ——但是, 无夜从未去想过, 他很可能连性别都假的, 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直到看了这出戏,意识到现实和戏中几乎完全重合的一切, 无夜心里才浮现出了这个令人心惊胆跳、不能接受,却能把林映雪之前的一切不正常都解释清楚的念头……难道自己的夫人,就和戏中一样, 也是个男人?!

    无夜最不愿意怀疑的就是林映雪在欺骗自己。

    可是怎么解释他一马平川的身材?怎么解释他的身子从来不让自己碰, 甚至不许自己看一眼?怎么解释他刚才看完那出戏,脸色那样苍白、连指尖都在颤抖……

    “咳……咳咳咳……”

    无夜听到身旁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连忙收住思绪,起身上前把林映雪搂在怀里,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夫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虽然十分心存疑虑,但在没有亲眼确认之前, 无夜不想因为自己的怀疑委屈了夫人。

    “咳……”林映雪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容易引起无夜怀疑,强行稳定心神, 为了给自己圆谎,咳嗽都是装出来的。

    林映雪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坐得久了,觉得累乏, 有些想睡……咳,咳咳……”

    无夜温声道:“那我们去休息。”

    林映雪点点头。

    无夜扶着林映雪起身,让店里的伙计带路开了一间楼上的客房。

    一路上,无夜把林映雪紧紧搂在怀里,心里拼命地企图服自己林映雪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是因为坐着看戏累的,没听到他还虚弱得咳嗽了吗?

    可是理智又告诉无夜恐怕事情并不如自己期望的那样,除了今天的事,之前也有过太多巧合太多奇怪之处,林映雪恐怕并不如自己希望的那样简单。

    可是怀里的人如此真真切切,柔柔软软,简直令人丧失理智。

    无夜和林映雪所在的这家酒楼很大,有好几层,下面两层是提供客人餐饮之处,上面几层则是给客人休息的客房。伙计引着无夜和林映雪到了楼上最好的一间客房,便退下了。

    林映雪抬眼往房间里看去,只见这一间客房整洁雅致,甚至连家具也一应俱全,颇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但要命的是,这间房只有一张床。

    想是店里的伙计觉得自己和无夜是夫妻,只需要一张床,所以就带自己和无夜来了这个房间。

    无夜扶着林映雪坐到床上,自己坐在他面前。

    林映雪不话,无夜也不开口。

    林映雪一直垂着眸子,无夜盯着他看了半日,眼神几乎都要把人戳穿了。

    这样好看一个人,没有一处看着不惹人喜欢。可是看着这样柔弱无害的一个人,也不是真的柔弱可欺。

    就比如那一日要和魏崇云逃去的时候,他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着自己的面把魏崇云放走。哪里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身上藏着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到底有多少,都是些什么?其实自己虽然把他绑在身边,却对他一无所知。

    互相沉默了良久,还是无夜破僵局,先开口道:“夫人今日淋了雨,先和为夫一起洗个澡再睡吧。”

    林映雪抬起眸子,看着无夜道:“尊上先去吧,等会儿我自己……”

    无夜盯着林映雪,语气中息怒不明:“如果为夫一定要和你一起呢?”

    林映雪心中惴惴,但强行告诉自己平静下来,不卑不亢地望着无夜,平静地问道:“尊上是不是在怀疑我?”

    无夜盯着林映雪的眼睛,幽幽道:“夫人又忘了应该叫为夫什么。”

    林映雪垂眸道:“这里没有其他人。”

    无夜伸手捧起林映雪的脸,看着他认真道:“没有其他人,也要叫夫君。”

    林映雪看着无夜,沉默不语。

    犹豫了会儿后,林映雪决定还是能屈能伸,毫不畏惧地望着无夜,问道:“夫君,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编造的戏本,夫君便怀疑我吗?”

    “为夫自然相信,夫人不会欺骗为夫。”无夜盯着林映雪琥珀色的眼眸,沉声道,“夫人也知道,为夫平生最恨的就是遭人欺骗。”

    “只要夫人和为夫一起沐浴,谎言便会不攻自破。为夫只看一眼,保证绝不会动你。嗯?”

    林映雪淡淡道:“我不愿意。”

    似乎对方的回答正在意料之中,无夜平静地问道:“理由?”

    真正的理由自然不出口,林映雪只能耍赖,道:“因为夫君怀疑我。夫君身边分明有人怀疑我故意含沙射影,夫君非但不帮我,反而不信我,我很失望。我真心实意相信夫君,夫君却这样对待我,我生气了,所以不愿意。”

    听了林映雪的话,无夜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林映雪的脸,道:“好了,不愿意便罢了,为夫不会勉强你。别生气了,为夫一生只这么一个上心的人,若是气坏了可怎么办?”

    林映雪默不作声,抬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在床上躺下不理无夜了。

    无夜虽不勉强,但怀疑的意思林映雪依旧能明显感觉到。他那些话只是象征性地安慰自己几句罢了,并非真的对自己信任。

    目前无夜应该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他心里怀疑自己,想要试探自己,同时又怕做的太绝万一自己不如他所怀疑的那样,真的得罪了自己不好挽回,因此还只是心翼翼地试探。

    但是藏在暗处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切,倘若对方继续行动,把证据展示得更充分一点、提示继续出现得再更多一点……以无夜的头脑,就算再被感情迷失心智,也不会不能察觉自己的身份。

    无夜见林映雪用被子蒙着头,躺在床上不话,似乎是生气了,走上前扯了扯被子,俯身靠近他,柔声道:“好了,不要生气了。”

    林映雪不应声。

    无夜只得好言安慰道:“为夫并非怀疑夫人的意思,为夫一定会追查背后是何人陷害夫人,给夫人一个交代。别生气了。”

    林映雪不想这些,也不想一直被无夜缠着,终于还是开口道:“夫君先去沐浴,回来再。”

    无夜知道他不想谈了,是在赶自己走,便不再勉强,转身进去沐浴。

    等沐浴出来时,林映雪的外衣已经挂在了床头衣架上,而人则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来今天的确是累着了,睡得这样早。无夜走上前,只见林映雪平躺在床上,双眼轻轻阖着,胸口的起伏均匀,看起来睡得很熟。

    无夜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去,脑海中一瞬闪过一个念头:趁他现在熟睡着,就看一眼?

    无夜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抓住了盖在林映雪身上的被子。

    ……

    “以后尊上若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直言……尊上不喜欢受人欺骗,我也是。所以希望尊上坦诚相待,不要再做偷偷摸摸的事。”

    ……

    无夜耳边忽然回想起林映雪昨日对自己过的话,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紧抓在手中的被子,五指收紧,最终还是默默地将被子往上一拉,替林映雪把被子盖好。

    他既然过那样的话,自己既然曾经亲口答应,自己又如何可以言而无信辜负他?

    可是……他真的没有在欺骗自己吗?自己真的没有在被人像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吗?

    无夜坐在床前,望着林映雪安静的睡颜,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烦躁,甚至有一点恐慌。

    感情告诉无夜一定要相信自己夫人,无条件相信他爱护他。

    理智却告诉无夜,夫人很可能一开始就是假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自己现在这样信任他爱护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无夜垂下眼眸看看林映雪,睡颜安静恬淡,肌肤如明月皎洁,模样好看得不得了,看起来又乖得不得了,忍不住俯身凑近,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

    这张脸一看就让人着魔,真是要命。

    睡梦中,一阵湿湿软软的感觉落在额头上,林映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起惺忪的睡眼茫然看向无夜。

    浅金色的灯光柔淡,灯光下他柔软的头发散着,映着一丝丝金色的光泽,几缕被灯光染成金色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脸侧。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柔弱无害,无比可人。无夜更加觉得林映雪现在的模样好看得不得了,眼眸都为之一亮,柔声问道:“吵到你了吗?”

    林映雪刚醒过来,脑袋里懵懵的,只听得到无夜在问自己问题,却没有话。

    无夜坐到床上,望着林映雪道:“夫人,这里只有一张床。”

    言下之意就是,今晚只能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了。

    听到无夜这么,林映雪这才清醒了一点,对无夜的话不置可否,抬手按住了身下的床褥,勉强支撑起身子,道:“我先去洗漱。”

    林映雪虽是要起身,但还没有完全清醒,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力气,身子软软的,支撑着身子的手臂也不稳,柔弱得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无夜抬手扶住林映雪,自然不会让他这个模样自己下床去,问道:“不用晚餐了吗?你今天没有用晚餐。”

    林映雪道:“下午吃了太多东西,不想吃了。”

    无夜柔声道:“那就先把药吃了。”

    林映雪点点头。

    无夜起身去桌上,将林映雪的九花凝魄丹取过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就着水把丹药服下。

    林映雪吞下药,又低头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时,只见无夜竟然端着洗漱的水盆和毛巾走到床前。

    无夜将水盆当在床前,先接过林映雪手中的水杯放在下,再递了漱口水和林映雪,道:“你今天累着了,不要起来,就这样洗洗吧。”

    这些本是下人干的事情,林映雪看了无夜一眼,似乎有些不安,但还是把水接了过来。

    无夜用盆接了林映雪的漱口水,又亲自给他拧了毛巾擦脸。

    林映雪从未想过除了下人之外,会有另一个人伺候自己做这种事。更是死也想不到,会这样做的人竟然是无夜。

    林映雪觉得自己恍然在做梦,或者无夜是疯了,要不然为什么会为自己做这些事情。

    洗漱完后,林映雪竟然真的往床里壁挪了挪,在外侧给无夜留了一个人睡下绰绰有余的位置。

    无夜其实本没指望林映雪会答应,骤然如愿以偿,竟有些大喜过望,连忙脱了鞋袜爬上了床,心中激动不已。回头去看林映雪。只见他闭着眼睛,不知道睡了没有,试探着问道:“夫人?”

    林映雪没有应声。

    无夜又叫道:“阿雪?”

    林映雪半醒半睡之间,听着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但感觉意识已经被沉沉拽入睡梦中去,也没有应声。

    林映雪和无夜睡的这张床很大,两个人睡也不拥挤,甚至能不挨在一起。无夜叫了林映雪两次都没有得到应声,于是心翼翼地靠近林映雪,伸手把他搂到怀里。

    大概是因为今天真的走累了,林映雪睡得很好,并没有被惊醒,像一只猫般靠在无夜胸口,呼吸轻浅而均匀。

    他就这样靠在自己怀里,无夜感觉自己的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感觉自己实在是过于幸福了。

    理智告诉无夜自己怀里的很可能是个男人,他欺骗了自己,自己千万不能沉沦,应该从对他的感情里尽早抽身,以便日后能够干干脆脆地割舍,而不是越陷越深。

    但是从感情上,无夜实在没法抗拒这样惹人心动的一个人睡在面前而无动于衷,无法忍着不把他抱在怀里,无法容忍自己辜负他、不信任他,或者不宠着他。

    林映雪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无夜搂在怀里,一瞬有些震惊,但是没有挣扎。

    昨夜大概是睡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会让无夜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林映雪扪心自问并不排斥无夜这个人,虽他是人人畏惧的冷血魔族,但至少林映雪看到的并不是如此,至少他对林映雪的好无可指摘。

    只是想到和他亲近随时会暴露自己,林映雪就对昨晚的同床共枕有些后怕。

    现在他还能这样淡定地抱着自己睡觉,昨晚显然并没有趁自己意识不清醒偷偷看过什么,不然早就已经提刀来杀自己了。

    林映雪心中暗暗吃惊,昨日那场戏都已经明示暗示到那个份上了,无夜心里对自己肯定已经是十二分怀疑了,竟然真的还能做到如此话算话,没有偷偷看过吗?

    光熹微映着无夜的脸,大概是因为魔族的血统,他的肌肤比常人白皙,五官也比常人深邃几分,带着一种与普通人不同的、不可亲近的孤冷,看起来有一种凌厉到惊心动魄的美。

    林映雪心思翻涌,一会儿想起在魔宫中那个洞穴里,他把自己抱在怀里,舔.舐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一会儿想起昨日大雨里,他抱着自己冲进酒楼,浑身被雨淋湿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昨夜里给自己端水洗漱,无微不至,也毫不嫌弃……

    他是魔,天生冷血无情,杀人喋血,可是林映雪只见过他为了自己动手杀人,见过他会控制着冲动没有一口把自己的脖颈咬断,也见过他温柔隐忍和细致。

    其实他很多次本来可以强迫自己,可以偷偷发现自己揭穿自己,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真的把自己当做妻子,相信自己,照顾自己,也会尊重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是自己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的喜欢,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和放纵。

    忽然意识到自己想了这么多东西以后,林映雪自己都有些震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为什么会突然对无夜感到这么内疚?难道自己对他还会有什么感情吗,自己不过是被他抢回来……

    林映雪的脑海中乱成一团,无夜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他道:“醒了?”

    林映雪眨了眨眼睛,没有话。

    无夜放开林映雪,起身道:“我去给你叫早餐上来,想吃点什么?”

    林映雪叫住无夜,道:“尊……夫君。”

    无夜一怔,回过头看着林映雪,眼神中写满了温柔的笑意,温声道:“为夫在。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林映雪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是个不中用的人,夫君难道要一直这样照顾我吗?”

    “怎么忽然这样的话?”无夜回到林映雪身边坐下,望着他眼睛道,“为夫愿意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还有,不许这样自己,不许这样为夫的夫人,嗯?”

    林映雪直言了自己的心里话,道:“夫君,这样我受之有愧,心有不安。”

    无夜微微一笑,温柔道:“你是我的夫人,为夫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对为夫不需要有愧,只要你能快点喜欢上为夫,为夫就高兴了,知道吗?”

    林映雪低下头,道:“夫君,我只怕不能陪你一辈子。夫君不如再娶一个更好的……唔……”

    林映雪话未完,便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吻堵住了嘴。

    无夜长驱直入,欺负了林映雪半日才放开,无奈地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胡思乱想些什么?以后再这种话,为夫可要生气了。”

    林映雪喘息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道:“夫君,真的,实话,夫君不应该这样喜欢我。我的身子这样,早晚都是要死的,夫君应该今晚抽身,提前把感情放在别的地方,到时候也不至于太难以接受。我的是实话,是为了你好。”

    无夜听得心都软了,若林映雪真是个男人,真是个故意欺骗自己的男人,应该唯恐自己不喜欢他,唯恐自己得知真相后不够痛苦,哪里会劝自己这些?

    无夜把林映雪搂紧,温声道:“夫人为什么这样想?还是不相信为夫吗?为夫过你不会死,为夫会一直喜欢你,不会喜欢其他任何人,以后再这种话——”

    无夜正色道:“就休怪为夫用行动证明多喜欢你。这次念在你是第一次,就先只亲一下,下不为例。”

    “唔……”

    无夜所谓的“只亲一下”,也让林映雪够呛。又是一个吻深入咽喉,久久不放,林映雪几乎被他吻到晕厥过去。

    无夜直到估摸着林映雪快要受不住了,方才意犹未尽地退出来,看着林映雪道:“夫人知道为夫的意思了?”

    林映雪不做声。

    无夜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道:“好了,在这里乖乖坐着。为夫去给你拿早餐过来。”

    林映雪没有胃口,本想不吃,但知道无夜不让不吃,生怕拒绝又被他惩罚一顿,于是决定吃点清淡的,对无夜道:“夫君,煮面就好,只要放盐和青菜,其他的都不要放。”

    无夜道:“好。”

    无夜下楼去不多久,就给林映雪端了早餐上来,但是不许林映雪下床,自己端着让林映雪坐在床上吃。

    林映雪往外挪一些,吃东西的时候身子微微外倾,免得有汤汁溅在床上。无夜的手稳稳端着盘子,耐心地看着林映雪一口一口吃着面。

    一样是被无夜看着自己吃饭,从前被无夜盯着的时候,林映雪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映雪此时心里有一种不出来的感觉,不觉得难受,但有些局促紧张。

    林映雪一直低头,尤其是吞咽的时候,生怕无夜能看出来自己的喉结有突出的地方。虽然不那么明显,终归还是和女子的不太一样。

    见林映雪吃东西的时候精神也不好,想是昨日走了太多路,加上又看了戏累到了,无夜决定让他在房中再休息一晚再回魔宫。

    而且,这里只有一张床,自己可以抱着他睡。

    这一天过得很宁静,林映雪一直卧床休养,无夜把什么都端到床前喂他吃,陪他话。

    林映雪属于平时没什么话,但要是找对了话题,还是会一些的。两人聊聊这个那个,一天的话比过去一个多月里还要多。

    傍晚,窗外的晚霞染红了雕窗上裱的轻纱。林映雪坚持要出去看一看日落,无夜只好答应,带林映雪走到后院。

    这家酒楼很大,后院还有一座阁楼,无夜扶着林映雪登上阁楼。

    天边云霞绯红,眼前草木青翠。一片暖红湿翠掩映之中,黄昏绚烂而宁静。

    无夜抬手摘了一把阁楼外树枝上红透的樱桃,把一颗樱桃喂给林映雪。

    林映雪低头把樱桃含下。

    无夜道:“夫人你知道吗?世人都道魔族没有感情,其实不然。”

    “人类虽然有情,却也困于多情,从恩爱到反目不过瞬息之间,如他们的生命一样,就像眼前这一片晚霞,不能长久,变幻无常。”

    “魔族并非不动情,而是不容易动情,因为一旦情动,就会如他们的生命一样永恒不移。”

    “但是,并非每个魔族都能遇到那个让他们情动之人,所以有的魔族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爱人。所以在人的眼中,魔族没有感情,不会动情。”

    林映雪抬头望着无夜,问道:“夫君确定自己是动情了吗?”

    无夜又喂了林映雪一颗樱桃,望着他道:“为夫生来不知千万年,动心只有一次,自己心里知道。”

    林映雪吃下樱桃后,又问道:“如果我不是夫君想的那样呢?”

    无夜一边将手中樱桃的梗摘下,一边望着林映雪回答道:“为夫对你从未有过任何要求。不论你美丑善恶,贫富贵贱,所以为夫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认定是你,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是你。”

    林映雪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夫君骗我。昨日怀疑我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吓人,才不像喜欢我。夫君如果真的喜欢我,会那样在乎我是男是女吗?”

    无夜一怔,答道:“为夫和你过,不可以欺骗为夫。为夫最在意的不是你是男是女,是你有没有欺骗为夫。”

    林映雪心中对无夜的法嗤之以鼻。无夜是这么,什么不在乎自己是男是女但是光看他昨天那个表情就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真了实话,估计马上就被“五马分尸”甚至更惨了,当然不可能傻兮兮地入了圈套真的告诉无夜自己是个男人。

    无夜似乎看出了林映雪的心思,问道:“夫人不信吗?”

    林映雪摇摇头。

    无夜低下头,把手中摘了梗的樱桃含在口中,捧住林映雪的脸,将口中的樱桃都推给了他:“为夫不会负你。只要你对为夫的一切都是真的,为夫对你的一切也没有半句虚言。”

    林映雪含了一嘴的樱桃,不出话来,只能抬眼看着无夜,不服气地眨眨眼睛。

    果然,他所许诺的那一切还是都有前提的。前提就是,自己的身份不是假的,自己必须是个女子,自己从来没有骗他。

    可是,这个前提偏偏就是假的呢。

    .

    第二日一早,前日送林映雪和无夜来人间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酒楼的大门前。

    不论修仙界还是魔界,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就是轻易不在人间暴露身份,不在人间使用灵力,就算到了人间也要装作凡人,将自己隐入寻常人之中,不被发觉任何异常。

    天道眷顾毫无灵力的凡人,不论是仙是魔,一旦暴露身份引起凡人恐慌,都会损害自身的修行,渡劫时都会承受相应的因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仙修或者魔修会在人间故意展示出自己和凡人有什么不同。

    因此,无夜也只和林映雪乘坐了一辆看似普普通通的马车在人间行走。

    无夜抱着林映雪上了马车,马车沿着街道一路慢慢行出城。

    到了城外,道路宽阔,荒无人烟之处,马车越跑越快,马的额头化出一只尖角,浑身被毛变长,口中生出尖牙,现了一头魔兽的原型。

    魔兽飞奔在路上,突然一声大吼。

    林映雪本靠在无夜怀里昏昏欲睡,被魔兽的叫声惊醒。

    整个车厢都剧烈颠簸起来,无夜紧紧搂住林映雪,没让颠着他。

    “轰——”

    车壁炸开成碎片,碎片满天飞溅。

    一道矫健的身影冲破车顶,飞身而出。

    林映雪被无夜抱在怀里,虽没有磕着碰着,也没有颠簸,但这种骤然的位置变化还是让他有些晕眩。

    无夜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疾风,不让风吹到林映雪,抱着林映雪稳稳落在地上,不屑地扫了一眼周围。

    周围已经被一群戴着漆黑假面的黑衣人重重包围。

    无夜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这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眼神好像在看一群死人,语气好似闲庭信步一般淡悠悠道:“活着多好,怎么这么想不开来刺杀本尊呢。”

    一名黑衣人嗤笑一声,道:“少废话,今日你们的死期到了!”

    “呵。”无夜冷笑道,“一个一个找死,还是一起送死?”

    那群黑衣人显然被无夜的狂妄激怒了,从四面八方一齐向无夜杀来。

    无夜一手搂着林映雪,一手幻出长刀,与黑衣人交手。

    长刀所到之处,就是一片黑衣尸体倒在地上,无夜一直神色冷淡,仿佛睥睨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

    交手之间,无夜发现这群人虽然不禁自己,但其实修为对比普通修士并不算低,应该不是来自无名派。虽然这些人穿着黑衣戴着漆黑的面具,有意伪装成魔修,但是招式正统灵力纯净,分明就是仙修。

    仙修要趁此机会刺杀自己可以理解,毕竟到了魔族的地域,仙修法力会受削弱,他们想取自己的命会难上数倍。而在人间,不论仙修魔修的法力都会受到削弱,对他们来成功的几率会大大提升。

    但是明明是一群仙修,为何故意伪装,还要“你们”的命?林映雪不应该是他们关爱还来不及的对象吗?

    这等遮遮掩掩又欲盖弥彰,无夜觉得其中定有问题,下手故意留了分寸,明明可以一招解决的人用三招才解决,想从和他们过招之间窥探来历。

    虽然这群黑衣人修为不低,但无夜只有一只手也是游刃有余,没让人伤到林映雪半点。

    而且,这些人是来杀“你们”,其实每一招都是冲无夜来的,并没有真的要杀林映雪的意思。

    来往过的招式多了以后,无夜已经几乎摸到了对方的来历。

    对方伪装身份,对招式也有所隐藏,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怀疑到林映雪身上。但无夜身经百战,对各大仙门的招式风格都有所领会,虽然这些仙修故意把本门的法术招式进行了遮掩和变化,但是无夜还是推出了他们的来历——

    他们,都是凌虚台派来的仙修。

    想到一直抱在怀里的人,无夜忽然心念一动,故意向对方卖了个破绽,让自己背后挨了一剑。

    目的达到后,无夜随后手起刀落,一片银光雪影炫目之间,剩下的人一瞬间被悉数解决。

    地上横陈着一大片黑衣人的尸体,不剩一个活口。

    林映雪虽然不能修炼,但并非看不懂法术和招式,反而精明得很,无夜因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所以方才一直把他按在怀里。自己如何和黑衣人过招,如何故意受伤,什么也没让他看到。

    林映雪被无夜牢牢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敢给无夜添乱,没有挣扎。等周围的一切都被无夜解决完时,林映雪看到的只是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

    无夜神色冷淡,浅色的唇角淌下一抹猩红刺眼的鲜血。

    林映雪的心猛得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竟然这般紧张,望着无夜颤声问道:“夫君……你受伤了?”

    至少林映雪有印象以来,就从未听过无夜受伤这种事。听到的只是他只身单挑数百修为修仙界的大能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而对方却死伤惨重,以至于幸存者以后听到无夜的名字都会条件反射地逃跑。

    在传闻里,无夜是冷血而无比强大的存在。

    可是,他也有他的秘密,他其实也曾被人暗算中毒不治,他其实也会受伤,不是吗?

    想到这些,林映雪心里莫名其妙紧张得不行,还有另一种不出的感情,似乎是担忧,又似乎是……心疼了。

    无夜方才受的其实只是皮外伤,唇角溢出那血还是为了引起林映雪注意故意咬破的舌尖。

    现在看到林映雪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无夜心中暗暗幸福得不得了,把林映雪往自己怀里一按,抱他抱紧。

    无夜的力道不大,但对于林映雪来,也足以令他站立不稳,往无夜怀里倒了进去。林映雪连忙抬手搂住无夜的腰,却在他后背摸到一片湿热粘腻。

    不需看见,林映雪就能猜测得到,是血。还是温热的,还在流淌。

    触碰到无夜的鲜血的一瞬间,林映雪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无夜真的受伤了。

    他毕竟不如世人若那样无情,又怎么会真如世人所言那样铜筋铁骨刀枪不入。他身体也和人一样会受伤,心里也一样是会的。

    如果不是因为还要护着自己,也许他并不会受伤。林映雪觉得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明明觉得自己不应该有感情,但还是忍不住心中有些酸涩。

    无夜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

    林映雪担心得连声音都带了三分沙哑,道:“夫君,让我看看。”

    作为一个穿书之前的医学生,判断一下伤势消炎止血包扎之类的措施,林映雪还是会的。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无夜的伤势,替他处理好,以免失血过多或者感染发炎。

    无夜自然不能让林映雪真的看到自己的伤,那就是一剑而已,只伤皮肉未伤筋骨,更是没有造成半点内伤,对无夜来连一碟菜都算不上。

    可是无夜低下头看林映雪时,竟然发现林映雪的眼眶都微微红了。

    无夜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让做,让他这般担心实在十分罪恶,低头温声安慰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林映雪当然不会相信无夜的“我没事”,虽然无夜的的确是实话,他真的没事。

    忽然,无夜感受到身边有仙修逼近,虽然对方尽量收敛气息,但是无夜天生有异于常人的敏锐。

    如果所料不错,自己想要引出的幕后之人,果然来了。

    林映雪没有修为,没有灵力,而且没有根骨,自然什么也感应不到。

    虽然不忍让林映雪担心,但无夜要将今日这场刺杀的真相探清楚,他眉头一蹙,猛然半跪下去。

    林映雪连忙跟着跪下,伸出手去扶无夜。无夜正好一头倒在了他的肩上。

    无夜倒得不轻不重,林映雪正好还能撑得住他,身体却一阵震颤,抬手搂住无夜,颤声问道:“夫君?”

    无夜靠在林映雪的肩头,没有应声。

    林映雪连忙去检查无夜背后的伤势,手刚触碰到他身后,只觉头顶一道阴影压住了光。

    林映雪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名白衣仙修。

    那仙修一身白衣欺雪,眉眼间的气韵与林映雪有三分神似,但身盘稳健矫若游龙,不似林映雪纤瘦弱不禁风。

    看到那仙修后,林映雪微微睁大眼睛。

    “雪。”那仙修道。

    林映雪惊讶得沉默了了片刻,不敢置信地问道:“二哥?”

    面前的人,竟然是林映雪的二哥林饮冰。

    林饮冰在林映雪身旁半跪下,抬手将他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眼中都是心疼。

    然后,林饮冰站起身来,关怀的目光转向无夜的一瞬变得无比冰冷,拔.出鞘中长剑,一剑往无夜的心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