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差事冲突
顾明朝睡得迷迷糊糊, 一下子是庙里无数孩哭泣的声音,一下子又是自己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耳边是带来祖父噩耗的副官在哭,眼睛却能看到河南道沦陷的战火。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做得他极为疲惫, 他不愿沉睡却一直不能清醒过来, 突然他脑海中隐隐出现一个嚣张肆意的女声, 朦朦胧胧听得不太真切,之后最后他耳边是祖父跟他的一句话。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朝儿, 人这一辈子能有这一次也就够了, 好好照顾你娘和妹妹。
那个背影至今还留在年幼的顾明朝内心深处,那日的阳光是那么灿烂,照得镇远候的盔甲都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祖父腰间的璎珞红得刺眼, 话的人笑容爽朗豪迈, 比之阳光还要热烈。他看着记忆中高大雄壮的男人就这么上了门外的高头骏马, 向着城门走去,向着黑暗走去,一去不回, 再也不曾回头。
——别走,回来!
“祖父。”
“郎君,您没事吧。”蒙楚站在门外问道。顾明朝猛地睁开眼, 浑身是冷汗,这个梦他已经多年不做,自他高中状元后,这个事情便极少入他梦境, 昨夜盛尚书的一番话竟然让他重温那段不堪回想的往事。
“郎君!”蒙楚有些着急,拍了拍门框,再一次问道。
“我没事,几时了,给我些水来。”顾明朝抹了一把脸,起身自己穿上常服。大典刚过,余庆犹在,中书省一早便确定,这两日全国沐休,是以顾明朝今日格外清闲。
蒙楚端着水进来了,身后的葛生端着盘子,里面放着食。顾明朝的院子人员稀少,除了蒙楚和葛生,便只有粗使仆役几名。
“辰时了,这是六娘子早上让芍药端来的食。六娘子问郎君今日是否得空,若是清闲,有事商议。”葛生一边布膳,一边利索地传话。桌上热气腾腾的米银耳粥配上包子和胡饼,屋内香气四溢,一夜噩梦缠身的顾明朝瞬间觉得饿了。
“什么事情?”顾明朝洗漱干净后坐在桌前动作斯文地吃着食,疑惑地问道。
葛生摇摇头,倒是蒙楚倒完水回来思索片刻后轻声道:“公主笄礼在即,之前圣旨已经到了镇远侯府,六娘子找大郎君想来是陪礼人的事情。”
公主笄礼虽在一年后,但陪礼人却是需要入宫一年的,只是顾明朝家中无年长女性,这事要如何操办他也不太清楚。他不由想到姨妈,永昌侯府的大娘子性格豪爽,人缘颇佳,且待静兰一向视如己出,永昌侯也算是大门大户,今年千秋还曾入宫觐见,放在那边学习应该也不错。
“郎君,钱嬷嬷在院外等候。”一个粗使仆役站在内院门口拘束地道。
顾明朝眉头皱起,作为侯爷的奶嬷嬷,一般平日里不话,出面便代表侯爷。大早上无缘无故来找他作什么。
“请钱嬷嬷稍等片刻,我随后就来。”顾明朝虽不耐和拎不清的侯爷交道,但大英孝字为先,只要侯爷不死,永远都会压在他头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找郎君肯定没好事?”葛生撇撇嘴不屑地道。侯府下人嘴上不敢,其实心里都明白得很,这个侯府迟早要靠大郎君支撑的,芬芳斋那边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老的沉迷风云不思进取,侯府如今是个空壳子偏偏派头极大,丝毫不为下代人着想。
“这里还是侯爷当家,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也保不住你。”顾明朝斜了他一眼,呵斥道。
葛生低下头不话,蒙楚撞了撞他胳膊示意他收起餐具,拿起披风搭在手臂上,谨慎地道:“如今能让那边眼红的,无非就是郎君为官,六娘子入宫陪礼,陪礼一事公主那日闹的风波,依照侯爷的性子怕是不敢再话,那便是三郎君的事情了,这事郎君也无能无力,大英如今为官以科举为首,侯爷那日被敲过定是不敢胡来,想来是那位闹得久了,这才差人来,郎君切不可意气用事。”
这话和顾明朝想得差不多,但蒙楚身居内院已久,如今朝堂风波,他前几日和公主走得近,且静兰被选为陪礼人,这些事情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不好对他下手,那曲线救国冲着侯爷来,那人志大才疏,整日被人捧得不知东南西北,会落套也不奇怪。
“这几日,你心些。”出门前,顾明朝站在门口闷头了几句。
葛生捧着披风一脸懵懂,屋内的蒙楚低头应下,半敛着眉眼在阴暗处只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旭日东升的光中,那道狰狞泛着血意的伤疤破坏了蒙楚原本英挺的脸颊。
顾闻岳记吃更记,那日公主示威并重,可把他吓得不清,连着几日看到类似背影都觉得心惊胆战,偏偏芳姬整日哭诉明言一个大好儿郎无法施展才华,又是顾明朝暗地里是使绊子,她好不容易托人找了关系,没想到明言连吏部的大门都踏不进去。
他向来对芳姬疼爱得很,尤爱她曲意奉承的模样,那种目光似乎他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不再是被父亲压着练武识字却学得不尽如意的儿子,也不是被先生责备愚钝资质差的学生,甚至是被妻子冷淡嫌弃的丈夫,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
因着这个态度,芳姬大郎君嫌弃明言的时候,他脑海中那根名叫‘惧怕’的弦绷断了,脑海中都是年轻时各种各样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在惋惜镇远侯后继无人,那种心情深埋在他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碰触不得,
“侯爷,大郎君来了。”钱嬷嬷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行礼道。钱嬷嬷是个刻板守礼的人,哪怕深受侯爷信任,言行举止间都极为规矩。
芳姬眼睛一亮,娇娇柔柔地靠向侯爷,露出柔媚的笑来:“侯爷,大郎君对妾有意见,妾身为妾侍,自然都是心甘情愿受着,只是明言到底是侯爷的儿子,大郎君若是心中有气,冲我来便是,万万不可冲着明言来,这事要不是事关明言前途,妾是不敢劳烦侯爷的。”
这话的三分柔,三分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被正房欺压的院内人,一旁的香姨娘暗自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不话。
“芳儿莫怕,明言聪明能干,将来的前途自然不会差,你前日得海家人我定然顾明朝去通关系。” 顾闻岳连忙哄道,芳姬眼中带泪,嘴角弯起弧度,楚楚可怜,看的顾闻岳心中顿生豪气。
顾明朝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对,侯爷的眼神明显是被撺掇上台的,腆着肚子端起茶杯,一见到他便冷哼一声。
“我叫你办的事情一向推三阻四,不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给你弟弟谋个差事如此难吗?只知道给他使绊子。”
顾闻岳见他行礼后一直沉默不语,按捺不住率先发难,他一看到顾明朝便觉得不舒服,可能是他长得不像他,也不像他母亲,倒是眉目间像极了他祖父。
先侯爷对顾闻岳一向严厉,动辄就棍棒相交,这让顾闻岳对顾明朝的态度极其恶劣,恨不得把多年前受到的委屈连本带利发泄出来。
“明朝不懂侯爷所何事。”顾明朝避而不谈,行礼回道。
“逆子,逆子,你果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以为侯爷之位就是你的,我告诉你……”顾闻岳破口大骂,丝毫没有半分贵勋风范,他看到顾明朝这般姿态,就像看到顾温氏,那个女人也是这般低眉顺眼内心深处却是看不起他。
这些人,个个都看不起他,觉得他上不了台面,觉得他无理取闹,可是他偏偏天生富贵,圣人都无法奈何他,他才是最厉害的人。
“侯爷!慎言!”一向不话的钱嬷嬷突然开口道,倒三角眼睛扫过一眼面色潮红的人,随即又垂下,双手束起站在一旁。
只是这句短短的话却蓦得把激动混沌的侯爷惊醒过来,他闭上嘴不再话。
他虽然糊涂但也不算太蠢,顾明朝是嫡子,当年顾明朝三岁就被老侯爷亲自上了宗牒,这是备过案的,若无意外他便是下一任侯府侯爷。若他刚才过的话被传了出去,不孝的大帽子便扣了上来,他的侯爷之位也别想做了,这岂不是如了某人的意。
“侯爷,门……门口有人拜见。”管家飞奔过来,白着脸活像见了鬼,哆哆嗦嗦地着。
侯爷本就不虞,见状更是火气直冒。
“不见不见,只是来拜见又不是来吊丧,你慌什么。”
“是……是……公主……”
顾闻岳双手一抖,手上的茶杯扑通一声掀翻在地,眼睛发直。
“那个……冒昧拜访啊。”话的人穿着青色衣袍,满脸胡子,怀里抱着一大簇的牡丹,牡丹花娇嫩欲滴,色彩艳丽,花瓣尖甚至还带着水珠。那簇花太大太多,把他的脸都要淹没在花海中。
“明晦。”顾明朝一脸惊讶地喊道,他的视线对上孔谦方后面面容冷峻,手握长刀的长丰,认出此人是公主身前大侍卫。
“方……方思。”孔谦方委屈憋着嘴,就差泪眼汪汪了,千言万语都憋在嘴里,恨不得一吐为尽。
“公主有事要和顾家嫡女,特请顾侍郎回去。”长丰话冷硬,语气强势,侯爷见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早就软了腿,诺诺地不出话来。
他此生欺软怕硬,那日长丰杖责芳姬的模样牢牢印在他脑间,一时间只觉得脸疼,不出话来,芳姬更是瑟瑟发抖,不敢话。
顾明朝无奈,只好出来带两人回了自己的院子,香姨娘注视着顾明朝的背影,嘴角抿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