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刀具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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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破庙里的两具尸体验尸之后依旧毫无进展, 破庙也因为被烧得很干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顾明朝当晚便留在刑部,翻阅档案库中的刀谱档案,结合仵作的特殊刀痕, 想要找出一丝头绪。

    长丰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提着絮絮叨叨的乞丐。乞丐突然对他腰间的剑很感兴趣, 一路上嘀嘀咕咕不停,自自话, 感情充沛,动作丰富, 宛若八百只苍蝇在耳边围绕, 着实令长丰不耐烦。

    他像是抖包袱一样,把乞丐抖下来。

    乞丐一时着道,被人撸了下来, 下意识地要继续贴过去。长丰伸手点住他的额头, 拒绝他的靠近, 无视乞丐委屈的眼神, 对着顾明朝行礼着:“这是公主要我带来给你的,是和城外破庙里的事情有关。”

    顾明朝早就注意到了乞丐,乞丐太了, 手脚漆黑,面上涂满了淤泥,就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被长丰抵住额头,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局促又警惕, 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狗。

    顾明朝笑了笑,放下手中档案,他对着长丰点头致谢,视线看到乞丐,乞丐一接触到他的眼睛便一脸警惕,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长丰用剑推了推他的背,道:“这是刑部顾侍郎,你有话便直接吧。”

    乞丐脚底扎根,任他怎么推都不会动,他脸上露出愤怒委屈的表情,扭过头来,用力地拍下戳着腰间的剑。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长丰都愣住了,随后便皱起眉,沉下脸来。

    乞丐又怕又委屈,扣着衣角不话。

    “长丰将军习武之人,行为比较粗暴,你就好心原谅他吧。”顾明朝走了下来,蹲在乞丐面前,温柔地笑着。

    那双黑色如龙尾石的眼睛,在温润昏黄的灯光下蒙上一层温柔的色泽,让他面容更加无害。他平视着紧张惶恐的乞丐,声音平和悦耳,像是和一个普通孩话一样,宠溺玩笑又认真,连放在他头上的手都很温暖放松,毫无恶意。

    乞丐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低着头。他只记得很很的时候,记忆中有人和他这么过话,后来好像大病了一场,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很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来到了长安城。

    当时他饿得快死的时候,被一个老乞丐捡回去,老乞丐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有钱就去喝,喝醉了就人,喊着他听不懂的话,直到两年前的一个寒冬,老乞丐死了。之后他便一直一个人在大街巷里流窜。日子过得麻木又低贱。

    后来半年前他捡到了老瞎子,老瞎子浑身是血,倒在破庙前,他鬼使神差地把人拖了进来。

    长丰神奇地看着乞丐从刺猬变成掌心鱼,被顾明朝牵着乖乖坐在椅子上,他啧啧称奇:顾侍郎带孩一把好手啊。

    “长风将军可以帮我找阿瞳过来吗,他在西角门那边,你知道的。”顾明朝侧首对着长丰道。

    长丰点点头,看了一眼乞丐,见他自顾自地捏着顾明朝的手不松开,放在手心,反复翻看着。他皱眉,刚才没想到自己戳他背的无意识动作,会让乞丐生出不安感,情绪变化如此剧烈,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要吃什么……”长丰咳嗽一声,含糊地道。

    乞丐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话,顾明朝失笑,拍了拍乞丐的额头,示意他别过分。

    “不如长丰将军去阿瞳屋里拿些点的衣服来。我让仆从烧点水来。”

    “我不洗澡。”乞丐突然道,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洗澡,老乞丐和老瞎子我不能洗澡。”

    顾明朝笑道:“就算不洗澡也是要洗个手,擦把脸吧,而且衣服都坏了,过一会便起风了,你这衣服会感冒的。”

    乞丐被他绕的发蒙,心虚地只记住了开头的不洗澡几个字,又不想露怯,想着也许可以不洗澡,便点了点头,嗯嗯了两声。

    长丰离去后,顾明朝看着抓着自己手的人,力气不大,但只要顾明朝有动作便会立马抓紧,心知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便任由他抓着手,低声问道:“你有名字吗?知道自己几岁吗?”

    乞丐摇了摇头,不过随后点点头,声道:“老瞎子叫我夏。是夏天遇到我的,我还会写这个名字呢。老瞎子我七岁了。”

    顾明朝心中记下老瞎子这个人,像夏这种人大多敏感,过多过深的询问他的事情会引起他们的反抗,便笑了笑不再问下去,夏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是涌现出一点开心的痕迹,他觉得这个侍郎真好,跟老瞎子一样。

    “你吃饭了吗?”

    夏开心地点点头,高兴地道:“让长丰带我来的公主给我吃了糕点,好好吃的。”

    顾明朝明白他的是时于归,脸上泛出温柔的笑来,眼底似星星在发光,眉目柔和似水,缱绻情深。夏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摸摸脑袋不解地想着:这个侍郎在笑什么?

    “顾侍郎,水烧好了。”门口仆役抬着一桶水恭敬着。

    “抬到侧屋去。”

    夏紧张地握紧他的手,警惕地道:“我不洗澡。”

    顾明朝拍拍他的手,道:“自然不是让你洗澡,等长丰给你带了衣服,便去洗个脸,洗个手,我今天不问你事情,先带你去吃饭然后睡觉。”

    夏觉得洗脸洗手不是洗澡,老乞丐和老瞎子没不能洗,便点点头答应了。

    “真乖!”顾明朝拍拍他的脑袋夸道,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长丰提着一堆衣服进来,远远的后面缀着一条尾巴,正是阿瞳。阿瞳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大写的不甘不愿。

    “你自己一个人去可以吗。”顾明朝拿着衣服递给夏。衣服是阿瞳的,阿瞳身量远远超过同龄人,哪怕是他五六岁的衣服看上去也比夏要长。这些衣服都是顾明朝为他挑的,款式简单,布料舒服。

    夏常年衣不蔽体,到了冬天都是茅草裹身上,第一次摸到这样的衣服,紧张地搓了搓手,不敢接过去,羞怯又高兴地道:“我自己来。”

    顾明朝明白他的窘境,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手帕,放在他手中,紧接着把衣服放在手帕上。

    “去吧。”他笑眯眯地着,眼睛微微弯起,温润如玉。

    夏僵硬又心地举着衣服,像是捧着一个珍宝,大眼睛眨眨,低声道:“公主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啊。”

    顾明朝眼底笑意遮都遮不住,嘴角的弧度也不由加深。

    那笑容,一旁的长丰看得直牙疼。

    “公主在哪里捡到他的?”顾明朝等人消失在偏房门口,这才问道。刚才夏在,他怕加剧他抵触的心理便一直强忍着不问。

    长丰简单地了一下,期间,阿瞳溜溜达达地贴着门框走进来,那模样活像老鼠见了猫。

    “那把刀呢?”顾明朝问。

    长丰面容一怔,抱着剑僵着脸。

    因为公主并没有给他。他心底突然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顾明朝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僵住脸了。

    “唉呀,长丰真是太不心了,刀都没拿去。”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花拱门处响起。

    时于归笑眯眯地拎着一把刀,自拱门处闲庭漫步而来,态度悠闲,脸上笑意无辜。

    立春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看着长丰露出怜悯的神色,能让立春女官露出这等模样的,十有八九就是有人倒大霉了。

    “想着还是人命大案重要啊,这不赶着送过来吗。”时于归的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她的视线和顾明朝碰上,眼底露出笑来,眨眨眼,狡黠灵动,真实意味不言而喻。

    长丰垂死挣扎,不甘心地问道:“太子殿下不是还等您用膳吗?”

    时于归一脸遗憾,痛心疾首地道:“我已经派人和哥哥详细明了。”

    她加重最近几个字,语气陈恳,态度惋惜。长丰只觉得肩膀上压力重了些,一口大大的锅砸得他头晕目眩,导致冷面将军难得一脸茫然地看向时于归。

    “公主进屋吧,暮春霜寒,别冻了。”顾明朝强忍着笑道。

    时于归闻言开心地跑进来,路过门口的时候,脸上笑意顿敛,一脸沉重地把匕首塞进长丰手中。

    长丰只觉得这把匕首重如泰山,他一脸悲愤。

    ——太!过!分!了!

    “那个乞丐呢。”时于归主动坐下,好奇地张望着。

    “他叫夏,我让仆役给他烧了桶水,让他洗漱一下。”顾明朝亲自为她倒了茶,解释道。

    “果然还是你对孩有一手,我之前问他半天,他什么都不。事情的经过,长丰都跟你了吧。”时于归接过那盏茶捧在手心,笑眯眯地着。

    顾明朝点头,温和的目光看向时于归。

    “还是公主慧眼如炬。”

    顾明朝的眼睛如秋水寒星,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一寸秋波里放着千斛明珠都不及他明亮。尤其是他认真看人的时候,谁看了都会觉得心底发软。

    “公主今夜前来不是来要询问案件进展的吗,若是太子殿下问起也好回答。”立春含蓄提醒道。

    时于归突然想起这事,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地问道:现在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懒懒散散地问着,又怕给顾明朝太大压力,紧接着补充道:“若是没有也不用太急。”

    顾明朝笑了笑,拿起手边的刀具记录本道:“多亏公主派了长丰将军来,微臣正有一事想向长丰将军询问。”

    时于归眼睛一亮,本就是个连环计,先把长丰心甘情愿匡过来,再自己借机溜达过来,合情合理,唯一的缺点就是顾明朝那边可能毫无进展,没想到顾侍郎动作这么快。

    “那多亏了我让长丰过来。”时于归睁眼瞎话不腰疼。

    “不知有何刀具长约一尺半,刀身由宽渐窄,刀刃为直刀。”顾明朝问道。

    长丰沉思半刻道:“听上去像军中佩刀仪刀或者斩马刀,不过仪刀一般一尺,斩马刀三尺不到。”

    “那仪刀或者斩马刀是否轻薄锋利。”顾明朝神情不变,继续问道。

    长丰露出笑来,摇了摇头。

    “顾侍郎可知大英共有多少兵力。”

    顾侍郎摇了摇头。

    “大英常备军为府兵与边防军以及拱卫皇城的禁军,府兵是主要兵力,全国共有六百三十四个折冲府,由十二卫和东宫六率遥领,圣人全权掌握兵权,太子殿下可调配其中七八,单单这里便有两百万人数,更别边防军和禁卫军,全国兵力共有五百多万人数。”

    “这和顾侍郎刚才的有什么关系吗?”对于这事时于归略有了解,大英公主是掌有实权的,只是时于归为了太子殿下的地位,选择避嫌,甚少碰触这类事情。

    “每年需要消耗的铁器数不胜数,为了及时供应,惯例上刀具都是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增加韧劲。其中斩  马刀是两军对战的主要刀具,他们的刃口都会加以淬火,覆土烧刃,所以刃口坚硬可以劈砍破甲,同时刀身韧性强。大英能有多少制刀工匠,为保证供应,往往都是个模板之后分发下去,让士兵自行磨。”

    “他们会吗?”顾明朝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皱眉问道。

    长丰叹气,大英地大物博,边境接壤国家不尽其数,国内又州县众多,为行震慑之势,一直重兵行武,军需开销甚大,刀具只是其中一个问题。

    “自然不会,不过军队日日有操练,刀具磨损也算厉害,他们大都不会磨。”

    “如此来,刀具必定不会轻便,那刀具可有外流倾向。”顾明朝又问道。

    长丰迟疑,这话可不好。他思索后才开口:“工匠都是军户,泄露这些会有砍头之祸,但这事如何能确定,不过军刀一般配合阵法才有大杀伤力,相比个人单独斗,拿走刀具无甚作用。”

    “那真是奇怪,杀人的拿把刀形状如军刀,但材质轻薄,杀人者单独斗,动作快速,功夫不弱。”顾明朝越发疑惑。

    “刀具受材料和锻造影响,大都无法轻薄,剑倒是可以。”长丰斩钉截铁地着。

    屋内陷入沉默。因为根据仵作的,男尸身体的三刀确实都是刀伤。

    ——这是一个悖论!

    “你去看看那个乞……夏好了没。”时于归见乞丐迟迟不来,对着立春道。

    “啊!”没一会儿,立春失态的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