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田埂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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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家随着安平县主早已灰飞烟灭, 圣人体恤舒亲王一家未行诛连之策,除了曹海及安平县主斩首,其余人皆流放西北,只是谁也没想到其中出了个插曲——曹家最的女儿曹文依逃走了。她宛若鱼入深海,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事情你们查出是谁带着她跑了吗?”回来的路上, 时于归拎着那本盗版的红杉记晃来晃去, 踩着路边田埂凸起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询问着。

    那姿势那模样, 看得人心惊胆战,顾明朝一脸无奈地伸手虚虚地圈着她, 深怕她掉下去, 长丰抱剑远远跟在后面,一脸见鬼的模样。

    ——这条梗不过高一尺,宽有十寸左右的大, 也不知道顾侍郎紧张什么?

    “没人承认那天从西门出去, 阿瞳认识的人不多, 他也指认不出是谁, 你走慢点。”顾明朝见她一蹦三跳,跳过一个石头,人也晃了下, 看得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曹文依一个文弱女子能去哪里呢,你那个女尸是她吗?即使不是她想必也和她有关,据曹家丫鬟厮闻到风声后早已逃了, 不然倒是可以来问问,这是谁的玉佩。”时于归沉迷走道,整个人像只还没长大的幼兽,走得摇摇晃晃, 嘴巴分析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顾明朝一边顾着她怕她摔倒,一边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敷衍我?”时于归不高兴地嘟囔着,踢走了一颗石子,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千秋公主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走个逼仄的道便晃得不行,偏偏自己又喜欢得不得了。

    顾明朝苦笑,解释道:“公主得极对,此事可能和曹府有关,只是如今曹府七零八落,早已不复存在,不如去问舒亲王更为快捷,只是舒亲王抱病已久,怕是见不到。”

    “起来舒亲王府倒是可惜了,三子战死沙场才博得的满门荣耀,若是不出意外,圣人有想法从安平县主所生之子中选出一位继承舒亲王帽子。如今看来只怕舒亲王百年后……”时于归扶着顾明朝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话,

    这本是时于归无意中才得知的消息,只是不知道若是安平县主知道这个消息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会不会犹豫片刻。

    “这大概便是王大娘的气运。哎,别跳,这里土不夯实。”顾明朝心顾着时于归,提醒她一句。

    时于归笑了笑,也不知是笑他的哪句话,眼角斜了他一眼。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半搭着顾明朝,歪了歪头,看向远处的群山,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连绵起伏不绝,自西南向东北方向延伸,把半个长安城都围绕圈了进去,这是长安城天然的屏障,禁军十六卫中便有三卫驻扎在山中。

    “你知道径山寺为什么会被称为护国寺吗?”时于归收回视线,脸上带着怪异地笑,问道。

    顾明朝沉默片刻,试探地应道:“传闻一鸣大师有枯木逢春之天资,点了大门口的两颗老梅树,一夜之间,满山梅花都开了。”

    时于归停下脚步,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上半身倾斜靠近他的耳边,声音轻缓,气若幽兰。

    “龙脉。”

    顾明朝瞪大眼睛,一时间怔忪在那里。

    地脉之行止起伏曰龙,血之府包为脉,龙脉一词向来神乎其神,这事上不得台面又被上位者忌讳如深。相传龙脉代表一个王朝的气脉,龙脉不熄,千秋万代。

    前朝之所以灭亡便据是当时一座山上突起大火,连山中泉水都被烧干,飞禽走兽皆葬身大火,据传有一化龙轻烟腾空而起,这才导致大火烧了十天十夜才熄灭,这件事情也被后世认为是哀帝昏庸,前朝气数已尽,龙脉腾空而走,所以各地揭竿而起。

    “你看,这就是大英所有气运的所在,因为这个之前径山大火这才会让圣人大怒,摘了护国寺的牌子,若不是太子殿下拦着,只怕这周边所有人都要为这把大火陪葬。”时于归直起身子,她语气淡淡的,一点都不畏惧这话的大逆不道。

    “公主,慎言。”顾明朝抓紧她的手腕,无奈地道。千秋公主谈起任何事情都是直接又不留情面,上流人家话的含蓄矜贵似乎在她眼底不过是一块遮羞布,扔了可惜,带着费劲,大概也只有在隆重之极的场面上才会选择沉默。

    “这也是他们的气运啊,你看世人的气运都这么奇怪,好像全部要寄托在别的事物身上才放心。所有不幸都是外物导致,若是成了便是神仙显灵,祖坟冒青烟,输了便是万事不利,天公不作美。”

    她笑了笑,伸手对着那条卧龙一般的山脉虚虚画了个轮廓,素白指尖在空中跳转滑动。

    “永安候柳家若不是河南道一役全军覆没,只剩下寡母幼女,这般世代积累的赫赫战功,异姓封王加爵,还不是迟早的事情。这是人祸,人人却都道是我带着天狼降世这才导致这场大难。”

    “谢家呢,书香世家文人领袖,结果出了个皇后,圣人独宠,家族辉煌,最后时运不济,皇后仙逝,送女入宫争宠失败,如今落得这个地步,不得不讨好太子嫡系,现在更是连个杨家都争不过。”

    “至于杨家,长女冠宠后宫又如何,为了讨得一个皇后之位对我这个眼中钉公主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讨好着,期望我能与他们携手,可就是棋差一招,临门一脚差点仙气。”

    “王家倒是都好,只是先族长在制定远离长安是非这个方针之后,便注定要被排除在长安高门外,连陪礼人都捞不到一个,至于崔家,多年前上折要圣人废了我公主之位,由此失了圣心便一直一蹶不振……”

    “别了。”顾明朝顺着她的手腕滑到她手心,轻轻笼住。他注视着时于归琉璃的眼珠,神情柔和又怜惜,像是看着一件珍宝,温柔缱绻目带春光,连话都带着暖意,低沉得宛若在玉上敲击,任谁听了都觉得他得极对,“那是他们的事情,与你何关。气不气运都是他们的辞,没了你,还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怎能赖在你身上。”

    时于归眉目一扬,气质舒朗大气,大笑道:“你得对,衣食自身注定,更何况物外贪求,关我什么事,不过是他们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罢了。”

    她态度嚣张自然,带着不屑霸道。

    顾明朝含笑地看着她,这般骄傲肆意的模样才是时于归该有的,她是一朵人间富贵牡丹花,只要站着便是世人的焦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谁也无法质疑,她的存在注定是让人仰视的。

    时于归笑够了,突然板着脸看向顾明朝,一脸严肃地道:“顾明朝顾侍郎,有句话我可一定要提前跟你讲。”

    顾明朝一点都不恼,依旧温柔地看着她,无奈又带着宠溺地道:“还请公主明言。”

    时于归抽回手,狠狠地揪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对不起我,我一定会……”

    ——会把你关起来,断你的腿,挖了你的眼,让你这辈子只有我,让你从眼里到心里只能是我的痕迹,让你的身边只能是我。

    时于归不话,她松手揉了揉顾明朝泛红的脸,不再下去。

    有些话出来似乎就不太一样了,她想。

    我可不能把他吓走。她着算盘,看着眼前精致眉眼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极了,连鬓角的碎发都觉得像是被天上的神仙点过,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顾明朝握住她的手,他握在手中,坚定中带着文人的羞涩,但还是看着时于归的眼睛,认真地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公主的。”

    时于归露出灿烂的笑来。

    “那你可得注意那个不靠谱的侯爷了,他最近和海家走得太近,我可不喜欢海家,若是你处理不干净,我就亲自上门。”她扣住顾明朝的手,继续向前走在,娇娇地着。

    顾明朝耳尖泛红,心中的注意力都在手指交缠的指尖,那里似乎烫得他走不动路,又似乎一直催促着他往前走,好似前方的路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轻声嗯了一声,时于归高兴地轻呼着,却没看到脚边的石头,差点崴了脚摔下去,顾明朝一把拽住时于归的胳膊,手指微微用力,这才让她稳住身姿。

    “下来吧,这里太危险了。”他看着时于归叹气,温柔地着。那声音似春日杨柳拂面带着暖意,痒痒的,又让人舍不得拨开脸上那根俏皮的柳枝。

    时于归低头注视着顾明朝,和煦浅淡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笼得他眉目散着细腻的光泽,黑色眼珠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人的时候,晶亮沉静,使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露出开心的笑来,张开手,看着顾明朝露出疑惑的神情,眨眨眼,竟然对着他倒了下来。顾明朝大惊失色,张开手臂,把人接在怀里。

    扑鼻而来的蔷薇露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怀抱,发丝微微晃动,像是一泉黑色的瀑布自上而下倾泻下来,铺满顾明朝的肩头,顺着肩膀滑下垂落,在空中无所凭靠的荡漾,滑出浅淡的痕迹,芬芳落满衣袖,连心跳都不知是为何在加速。

    天初暖,日初长,春光飞到玉搔头,长长的田埂上,嫩黄色衣裙的少女像是春光乍现中飞出的蝴蝶,衣裙飘扬,发丝舞动,放肆不羁地倒在修身而立的男子肩上,笑声清脆张扬,连春日璀璨的日光都逊色不少。

    时于归开心地笑着,笑声如银铃脆响,清泉叮咚。

    她太开心了,十四年来心中隐隐的憋屈感在今日烟消云散,这让她觉得身姿都轻盈了不少。她趴在顾明朝肩膀上,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眼角的红痣一闪一闪,似翩跹的蝴蝶在随风而动,连翅尖都是芳心萌动的滋味。

    “别胡闹。”顾明朝轻声叹气,又是无奈又是欣喜,摸着她柔软的秀发,把人扶直站起来。

    时于归脸上笑意不减,她抓着顾明朝的袖子紧紧握在手心,像是做了一件无比愉悦的事情,她舒展着眉眼,眼底一片兴奋。

    “红杉记中李旦夸白娘‘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最新的话本中李旦带白娘去灯会,白娘从墙头跃下,李旦夸她‘身轻如燕掌上起舞’,你我刚才扑过来有没有这种感觉。”时于归眼睛在发光,天真又浪漫,琉璃色的眼睛流淌着耀眼的光泽,像是一束光,照在顾明朝的眼睛里,流到他的心坎里,久久难以忘怀。

    “嗯。”他低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微微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浅薄颤动的阴影,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里是半敛下的风采。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轻得宛若鸟儿闪动翅膀的声音,轻轻滑过蓝天,滑过两人的心间。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  太惨的一天了,先是拉肚子,后来是米路由器坏了,登不上来,折腾了好久……对不起!!!!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