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骗人说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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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丰面无表情地站在海府门口, 觉得肩上责任重大,阿瞳被他揪来充当之后的跑腿孩,夏则是被阿瞳强拖着拉过来的人。

    三人坐在路边的凉棚里,夏高兴地嗦着面片汤, 吃得嘴角都是汤汁, 整张脸都要埋在海碗中, 阿瞳还显矜持,一口一口吃着, 眼睛时不时看向海家大门或者对面不动如山的长丰,长丰抱剑坐在椅子上, 周边几张椅子空无一人, 气场冷冽。

    夏吃完了一碗汤面的时候,对面海府大门终于也开了,出来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裙, 梳着双环垂髻的丫鬟, 紧接着门房拆了门槛, 一辆马车被拉了出来。

    长丰睁开眼, 天气逐渐入夏,马车内的门帘已经换成透风的竹帘。他远远看了一眼,看清里面人的样貌便推了推阿瞳, 阿瞳警觉地放下碗筷,握紧手中的发簪。

    马夫甩了甩鞭子,马便滴滴哒哒地跑了起来。阿瞳蹲下身来用手捏了把土抹在脸上, 又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拿着发簪冲了出去。夏捧着空空如也的大碗,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人跑了出去,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阿瞳那碗没吃多少的面片汤, 咽了咽口水。

    虽然海姝瑶精心扮但还是可以看出面容上有几分憔悴,自从七天前公主在杨府为她簪了一朵花,杨如絮便彻底冷落了她。她接连几日上门都吃了闭门羹,今日她不想出门,奈何家里所有人都逼着她再次上门,因此出门的时候她面容阴沉,心底又是厌恶又是烦闷。

    海家作为依附杨家的主要家族,而海姝瑶作为海家嫡女,自幼就被教导要事事听从杨如絮,还要附做低,博得杨家女高兴。偏偏,杨如絮脾气不好,自以为是,骄纵任性,跟她在一起更是不能有一点压过她,平日里便都是人人吹捧着她才高兴,对着她们非即骂,虽然之后也会赏下很多东西,但当时的屈辱感却是难以忘怀的。

    海姝瑶伸手摸了摸发髻,入手的不是早已熟悉的簪子,她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这簪子便是前几日杨如絮给的,当时拿到手的时候模样破碎,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曹文依宴会上赢的东西。这种难得的蓝宝石色泽剔透,是海家很难获得的,她心中奇怪但还是挡不住喜欢,伸手接了过来,回府之后找人磨一番,这才兴高采烈地带上去,没想到第一天便为她带来麻烦。

    曹家人果然都是祸害。她不忿地想着。

    马车突然停住,车厢都晃了晃,她脸色一变,马车内的丫鬟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你个乞丐不要命了,好端端来马蹄子下面。”马夫骂咧咧地着,听到丫鬟的声音立刻谄媚地道,“有人不要命了,惊扰了主子,我这便教训教训他。”

    海姝瑶皱眉,不高兴地道:“赶紧给我赶走,不要耽误时辰。”

    车夫诺诺应下,挥着鞭子吓唬着蓬头垢面的人,没想到那个乞丐站起来,声地道:“有人叫我给你们送东西的。”

    没想到车夫嗤笑,上下量着拦在马车前蓬头垢面的人,毫不留情地道:“你知道马车内坐的是谁吗?谁和你这等人认识,还不赶紧让开,滚滚滚,换个地方乞讨去。”

    阿瞳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乞丐,一动不动继续着:“是一个簪子,那个人你见到便知道了。”

    海姝瑶本就心情烦躁,见马车迟迟不动,脸色更加阴沉,阴云密布,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掀开帘子,怒声呵斥道:“什么破烂玩意想见我家娘子,还不给我滚开。”

    阿瞳连忙掏出怀里的发簪,丫鬟瞪大眼睛,脸上惧意一闪而过,她收敛脸上颐指气使的表情,放下帘子和海姝瑶惊疑不定地道:“外面有个乞丐拿着被公主拿走的簪子。”

    海姝瑶不耐烦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紧抿着唇,厉声道:“可是看仔细了?”

    丫鬟紧张地点了点头:“发簪是奴婢亲手去铺子里弄的,万万不会认错。”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公主意图。海姝瑶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大胆又冒险。她一咬牙道:“去,把簪子拿过来,问那乞丐,那人是不是还有话要。”

    阿瞳见那个丫鬟重新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丫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掩着口鼻,厌恶地道:“东西给我,公……那人还有什么话要的吗?”

    阿瞳递上那个簪子,丫鬟翘着拇指,用两根手指捏着手帕夹起簪子,那模样活像捧着一碗泔水一样。阿瞳站在地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尽心尽职地道:“那人叫你午时前去刑部西角门,那边有人会为你开门。”

    海姝瑶在车内心中一喜,早有传闻圣人钦定公主为刑部监督司,那今日来送信的人便是真的公主了。她嘴角抑制不住喜意,公主可从未单独召唤过别人,虽当时海家未被选为陪礼人,但之前却在众多贵女中只为她一人簪花,可见对她印象深刻,不定海家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她坐在车内胸有成竹地笑着,摸了摸发鬓,隔着门帘,对着丫鬟声道:“去刑部西角门。”

    丫鬟应下,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着阿瞳:“走开走开。”

    阿瞳无语至极,现在公主都没这等派头的,一个在长安城官宦中叫不出名字的海家倒是官威十足。他撇撇嘴不高兴地走了,那个丫鬟见到他这个模样,刻薄了一声:“不过是个乞丐,传个话而已,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摆脸色给谁看。”

    海姝瑶坐在马车内突然想到这是在大街上,杨家势大,这事万一传到杨家耳里,怕是整个海家都要完蛋,她看着车门外那个瘦弱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对着丫鬟眨眨眼,丫鬟楞了一下,犹豫地道:“不过是一个乞……是,奴婢这就去办。”

    阿瞳兴高采烈地回到凉棚,接过长丰递来的手帕擦着脸,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碗空了。他一脸震惊,看到旁边心虚的夏,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吃的?”

    夏磕磕绊绊地回嘴着:“才……才……不是……是我!”

    阿瞳冷哼一声,长丰见马车调转方向回了海府,过了一会又重新向着西边走去,这才用剑拍了拍阿瞳的背,把夏解救出来:“吃你一碗面怎么了,你不吃也浪费了,夏是你非要拉出来的,现在计较有什么用。”

    一直不敢话的夏见有人撑腰这才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道:“老瞎子不能浪费粮食。”

    阿瞳被教训之后,哼哼唧唧地着:“你的老瞎子现在都不来找你,搞不好不要你了。”

    夏脸色一变,长丰闻言,用剑又拍了阿瞳的脊背,敛下眉看着他,呵斥道:“不要胡八道。”

    阿瞳闭上嘴,心觉师傅不如收夏做徒弟好了,他瘪瘪嘴走在最前方,长丰抱着夏走在后面。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人,拿着棒棍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其中为首一人看着几人,大声道:“偷东西的乞丐,给我抓起来。”

    几个成年壮汉对着阿瞳扑过去,阿瞳反应不错,瞬间从人群中钻出来躲到长丰后面,长丰一手抱着被吓到的夏,一手握剑厉声道:“你们是谁?”

    那架势不像花架子,为首的管家有些心虚,又想起这是五娘子吩咐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们今天只找你身后的人,他偷了我家娘子的东西,这位兄台还是闲事莫管。”

    阿瞳躲在后面瞎嚷嚷道:“你家娘子是谁,我认都不认识,别胡八道。”

    夏也是皱着眉头,认真附和着:“胡八道!”

    管家被两个孩弄得下不了台面,又见正中间的男子不肯退让的样子,想着他带着两个孩子,自己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失手,便道:“上,别跟他们废话。”

    长丰把夏放在阿瞳身边,把两人推到一旁去:“好好呆着。”

    阿瞳看着在人群中姿态潇洒,气势如虹的长丰眼睛发亮,让夏在角落里躲好,自己捡了根木棍去边缘敲黑棍。

    夏乖乖躲在桌子下,看着外面乱成一团,街边的行人早已如作鸟散,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她吓了一跳,正要钻出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

    “别怕是我,别话。”

    “老瞎子。”夏用手捂住嘴巴,把这话压在喉咙里,眼睛闪闪着,高兴地看着半露出脸的男人。

    “我晚上来找你,乖,照顾好自己。”老瞎子面容枯瘦,眼睛话的总是眯着。他伸手摸了摸夏的脸,夏开心地蹭了蹭。

    夏看着他消失在胡同巷里,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想着晚上就能见面便又高兴起来。那边,长丰教训完那些家丁也问出他们是海府家丁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阿瞳拿着棍子,傻傻地问着:“她干嘛污蔑我,我见都没见她,还给她传话了呢。”

    长丰收剑,示意海府家丁滚蛋,见他们匆匆关了大门,眼睛微眯,眼底冒出杀气。阿瞳还在碎碎念,他收剑,见夏独自一人缩在桌子下,斜看了一眼阿瞳,教训着他:“夏没有自保能力,以后不可以把夏一个人丢在一旁。”

    阿瞳怵他,连连点头。

    那边刑部西门,海姝瑶刚敲响刑部西角门,便看到角门开,立春大宫女站在门后。立春见到来人,脸色平静,一点都没有意外,伸手示意道:“公主有请。”

    海姝瑶见到时于归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不简单,毕竟堂上还坐着一个顾明朝,也多亏了顾静兰被选为公主陪礼人,当时顾家人可都是被人扒得一个底朝天,其中这个顾明朝还是众人惋惜的对象。

    “公主万福。”她行礼道。

    时于归仔细量着海姝瑶,这个海家五娘子姿色不错,只是穿得却是有些朴素,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细细柔柔,大家闺范学得不错。

    “起来吧,今日请你来是有话要问你。”时于归神色淡淡的,这般模样让海姝瑶心中咯噔一声,“让顾侍郎问吧。”

    顾明朝接过时于归的话茬,对着呆怔的海姝瑶点点头,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伸手指了指被海姝瑶重新带入发髻的发簪问道:“失礼了,请问这支簪子是你的吗?”

    海姝瑶觎了一眼时于归,见她无动于衷,便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这根簪子上的蓝宝石极为稀有,不知海家是如何得到的。”顾明朝直白地着,海姝瑶面色一变,一旁的丫鬟上前大声呵斥着。

    时于归轻轻磕了下茶杯,扫了一眼主仆二人,轻笑:“主子话,你插什么嘴,立春,带下去。”

    那丫鬟被吓得愣住了,立春先见之明地堵住她的嘴巴,把人拖了下去,海姝瑶一开始还有些动摇,但最后还是咬咬牙狠心不去看她,任由她被立春责罚。

    这般冷酷的模样,倒是让时于归不由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海家五姑娘,倒是个面慈心狠之人。

    海姝瑶心中动摇,她隐约觉得是这根簪子有问题,但不知问题大,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杨如絮供出来,若是出杨如絮却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便会是一个隐患,不准哪天就会爆发,海家便完了。但若是大事,不便是得罪公主,也会被牵连,甚至成为杨家的垫脚石。她心中反复鼓,外面是贴身丫鬟闷声哭泣,里面公主量的目光和顾侍郎压迫十足的视线让她额间冒出冷汗。

    “我已经找到为你重做这个簪子的人,他也都了,这簪子前身似乎并不简单,不然公主今日也不会在这里,杨家对海家如何,外人怎般都不重要,海家人自己觉得才是最重要的。”顾明朝见她犹豫,像是钓鱼人,一点点扔出诱饵,引诱着大鱼上钩,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一点都不放过海姝瑶面上的表情,揣摩着她的心思,继续道,“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大案。”

    海姝瑶面色一变,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了过去,她看向时于归,见时于归放下茶杯,对着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杨家的做派你是最为清楚的,曹家便是最简单的例子,你该听你父亲过几句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谁出来挨第一刀可就不准了。”

    公主的话每个字都戳中她心底的恐惧,曹家的事情她若不是无意间听父亲抱怨过几句,也不过以为是到此为止,曹家自作自受,直到那日她听到父亲与伯伯谈话,其中到‘曹海为了保全儿女倒是硬气,一口气把事情都扛了下来,杨公手段了得。’。

    若真是大事,还牵连到海家,那海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曹家。海姝瑶恐惧地想着。她想着杨如絮的性格,早已听闻这人动不动就杀下人,杨家子嗣单薄,杨家内院人手上可是染了不少血,再者便是杨家人在外嚣张跋扈,欺压良民,闹出了不少事情,只是有杨安等人遮着,这才一直安然无恙。

    “杨如絮给我的。”她轻声道,脸色惨白。

    “给你的是一只完整的簪子?”顾明朝眯着眼,步步逼近。

    海姝瑶忍着被人当众质问的愤怒感,强咬着牙摇头:“不是,是碎了的。”她不等顾明朝继续发问,自顾自道,“那簪子是曹文依的簪子,想必公主也是觉得眼熟那日才拿了过去,至于如何到她手中的,我更是不知,还请公主明察。”

    时于归和顾明朝对视一眼,还算满意。顾明朝问道:“那她是何时给你的?”

    “具体多少日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前一天杨府发生大火,我母亲叫我去看看,我去时候她正在更衣,看到我给我的,是自己不心碎了,但还可以做花样便给了我。”

    “你知道这个是曹文依的,你就不好奇?”时于归疑惑地问着。曹家已经被抄家,突然出现一只这样的簪子,任谁都会问几句,海姝瑶毫无心理芥蒂地接过去,实在奇怪。

    海姝瑶咬着牙不,她不能供出海家知道曹家内幕的事情,当时她理所当然认为是曹家人为了保全儿女的投诚,这才送了这个簪子过来。这簪子对于她而言极为珍贵,是以接过来时格外心安理得甚至雀跃。

    时于归皱眉,顾明朝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先别急,时于归接过茶杯抿了口茶,大眼睛瞟了他一眼,让顾明朝自己发挥。

    “这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才是最重要的,杨家是如何得到这个东西的,我只问你,你在曹家被抓后,见过曹文依吗?”

    海姝瑶摇了摇头。

    顾明朝点点头,对着时于归道:“差不多这样了,公主还有话要吗?”

    时于归放下茶杯对着海姝瑶道:“今日之事,我希望没有第四人知道,杨如絮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知道你与我私下见面,只怕你是要受些磋磨的。”

    这话时于归不提醒,海姝瑶也是知道的。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她主动伸手拔下发簪,放在桌子上,这才起身离去。

    “你知道杨家是怎么着火的吗?”出门前,顾明朝盯着那根在阳光下发亮的簪子,微微眯眼,突然问道。

    海姝瑶摇了摇头。这事她那日也问过,只是杨如絮不愿多提便也不敢多问,且那日她敏锐地觉得杨府的人神色怪异,更是不想惹事,便沉默着,想着定是杨家女人在惩戒后院人惹的事情。

    她见时于归和顾明朝都没有继续询问的意思便带着鼻青脸肿的丫鬟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地走在白虎大街上,人来人往,外面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卖花喽,卖花喽,好看的花喽。”

    “新出炉的胡饼啊,香脆可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修簪子,修簪子,火烧烟熏,断根磨损,保证如新,不新不要钱……”

    外面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一直闭目养神的海姝瑶突然睁开眼,眼底闪过恐惧,她抓着帕子,大声喘了几口气,突然明白顾明朝最后问她那句话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  明天要考试,可能不能按点更新!!么么哒!!祝我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