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瞎子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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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沉, 时于归睡得脸红扑扑的,被送上马车时还迷迷瞪瞪,只抓着顾明朝的衣袖,嘴里嘀嘀咕咕的, 不用听都知道又是什么不想走这类的话。奉命来接公主殿下的郑莱简直没眼看。

    他对顾明朝一拱手便带着公主赶在皇宫落钥前送回千秋殿。

    等人消失在拐角处, 顾明朝这才收回视线。一回头便看到门后阿瞳和夏齐刷刷地探出脑袋, 两张脸笑眯眯的。

    “公主殿下明天还来吗?”最底下的夏扣着门,细细地问着。

    上方的阿瞳摇头晃脑, 自认为看透一切,故作深沉地着:“自然是要来的。”

    顾明朝一人拍了下脑袋, 板着脸, 先是对着阿瞳训道:“这几日功课拉下不少,没指望你吟诗作对,字还是要识的, 还不赶紧去。”

    阿瞳最怕顾侍郎板着脸话, 比看到长丰还怕, 便吐了吐舌头, 知趣地跑了,剩下一个夏拘束地站着,不敢抬头看他。

    “前天教你的百家姓会了吗?”顾明朝收敛脸上严肃, 蹲下/身来,又是往常的温柔模样。

    夏见他面色如初,心中不安才渐渐淡下, 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

    “都会了,我还看了下千字经。”夏聪慧,记性极好,顾明朝教了她三字经, 学得飞快,没两天就会背了.当真是让顾明朝惊讶极了,深知她是个聪明孩子便教得极为用心。

    毕竟阿瞳这个看见书就发晕的人还杵在眼前,两相对比,夏简直是神童在世,他如获珍宝,欢喜得不得了。

    顾明朝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朝着刑部司大堂走去。因为有着妹妹的缘故,他对孩儿一向格外有耐心,尤其是夏这种聪明又有天赋,却被出身所累的孩。

    夏开心地握紧他的手,顾明朝手心温暖干燥,指腹带着薄茧,她性格敏感,平日里没人的时候喜欢摸着自己的红络子,有人的时候便会缠着自己觉得好的人。

    这十来天被顾明朝养的,性子都不似以前胆,主动握紧顾明朝的手,好奇又单纯地问着: “公主好漂亮啊,还香香的,她笑起来眼睛也亮亮的。”

    “不过公主不是都住在皇宫的吗?为什么总是来刑部。”

    顾明朝耳朵红了,夕阳西下,耳朵尖似乎红得滚烫,眼睛也不自在地转了转,定格在虚无的一处,脸上窘迫又无奈,怪异得很。只可惜夏人又单纯,看不到顾侍郎现在这般稀奇的模样。

    “是不是因为阿瞳的公主也是有官身的,公主真厉害。啊,咪咪。”

    顾明朝实在受不了夏的童言无忌,只得僵硬地转移话题。

    “也不知老瞎子到底在哪?”

    夏最喜欢强硬地抱着猫乱跑,导致刑部的猫看到夏瞬间如鸟兽散去般都慌张地跑了,只剩下尾巴尖在他们眼角一闪而过,夏眼睛粘着那些东西消失的方向,猛地一听到顾明朝的话,稚嫩的脸上露出慌张的模样。

    她低下头不话,顾明朝也是满腹心思,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等牵着她回到院子布置了些功课,便自己去了一旁琢磨长丰今日的话。

    他琢磨得有点深,两位将军回长安后一向不与外人接触,且东郊大营和折冲府都是个难进难出的地方,常人不得进入,这样得罪杨家人的机率便了许多。

    他想着杨家敢冒着宵禁也要前去抓人,定不是事。

    他闭上眼想着那夜和两位将军的对话,猛地想起那日杜长生过严大恩曾经入杨府救火燎了眉毛,但平白讨了个没趣的事情。

    他心底一寒,若那场大火中真的有曹文依,那杨家见死不救的态度当真是令人齿寒。

    曹家虽不似海家一般完全依附杨家,但两家好歹算的上是同盟关系,如今曹家遇难,他们急匆匆撇清关系不讲,甚至放火杀人,这等做派冷酷又无情,传扬出去只怕杨家这艘大船要起大波澜。

    谁也不想成为别人淌水过河的垫脚石。

    门外的猫不知怎么回事来回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厉,顾明朝被断思路,又被恼得头疼,揉了揉眉心。

    “我……我肚子疼……”坐在一旁写字的夏怯生生地开口道,她一手紧紧握住笔,另外一只手又开始拽着发白的红络子。

    顾明朝关心地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见没有发烧的痕迹。

    “怎么不舒服,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顾明朝想着自己总归是男子,怕照

    顾不来夏,便想着找个大夫来看看。

    夏慌张地连连摇头,捂着肚子,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我……我……吃多了……”

    顾明朝闻言一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握拳咳嗽一声。

    “那去吧,好好休息。”

    低下头的夏红着脸点点头,放下笔,动作迅速地像只松鼠,一溜烟地跑了,顾明朝摇了摇头,便收回视线,把夏的笔墨整理好。

    夏记性好,学得快,千字文已经被她歪歪扭扭地描了一大半,他整理着写得乌漆麻黑的纸张,还算满意,字不好可以慢慢练,记住了才是最重要的。

    那边,夏跑了出来后便回了临时收拾出来给她睡觉的地方。她休息的地方距离顾明朝办公的地方不远,顾明朝本想带她回顾府,只是夏不愿意,就就近给她腾出一个厢房休息。

    “老瞎子。”她压低嗓子,声音像是猫咪呼噜一般,含在喉咙里,对着黑漆漆的空中喊着。

    原来,那几声猫叫中,有一声长长的猫叫便是他们之间联络的暗号,她一听便扯谎跑了出来。

    “在。”黑漆漆的屋内,沙哑的身体响起,他的声音像是被沙砾磨过,话音刚落,屋内便亮起一阵烛光。

    老瞎子坐在椅子上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他面容上大刀疤交错,乍一看极为恐怖。

    火烛微弱,但细看之下依旧可以发现,他眼睛睁开时,眼珠死气沉沉,配上他的面容便格外可怕,所以总是闭着眼,这也是为什么顾明朝遍地寻人却找不到的原因,因为老瞎子并不是看不见,而是他视力极差,看人总是眯着眼。

    夏是一点都不怕他,一看到他便露出开心的笑来,雀跃地跑到他腿边,高兴地着:“你去哪里了,他们都你不要我了。”

    她的有些委屈,大眼睛在烛光下委屈巴巴地看着老瞎子。她和老瞎子在一个人年幼,一个人病弱的时间相遇,像是两只离群索居的野兽,在最为寂寞的时候相互扶持,一起走到今日。

    老瞎子冷峻的面容软化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事耽误了,不过我看着刑部侍郎对你也不错,可有苛待与你。”

    夏摇了摇头,提起顾明朝便笑眯了眼。

    “顾侍郎人好好的,不仅给我吃,给我住,还教我识字呢。”

    老瞎子其实也观察过几日,不过还是问了夏才放心。

    他似乎有心事,和夏的聊天中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等夏提醒他两次后,不高兴地撅着嘴道:“你怎么又不听我话。”

    老瞎子摸着她的头发,沉思片刻,盯着她问道:“白日和顾明朝在一起的是谁,你认识吗?”

    夏点头,神神秘秘地捂着嘴着:“是公主呐,一点都不像戏文中的一样,会人杀人呢,她还会给我吃的,有个坏人我,她还教训他哩。”

    “她和顾侍郎关系似乎不错?”老瞎子白日里也不过远远看着,他视力不好,远了也看不出什么,但两人关系亲疏还是能琢磨出来的。

    夏点头,随意地着:“嗯!都是好人呐。”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老瞎子抱着爬到他怀里的夏,又一次不话,夏也似乎累了,抱着他胳膊没一会便睡去了。

    他坐了一会就把夏放到床上歇息,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开门出去。

    他一关上门,只觉得背后一阵杀气,连忙滚地躲开,他动作极快,背部肌肉紧绷,显然身手不弱,他按紧腰间的匕首,抬头看向前方。

    顾明朝神情冷冽,举剑站在台阶下,他刚才长剑一扫,差点就要划伤老瞎子。

    “你是谁?”他厉声呵斥着。

    原来顾明朝不放心夏一人,怕她自己病了也不知道便算去看看,谁知道一踏进院子便觉得有些不对,他敏锐地觉得有人来过。

    再看夏屋内,微弱烛光下有个人影,心思一敛,这才持剑而来。

    老瞎子起身后,眯着眼量着月光下的顾明朝。他神情一松,竟然松开腰间的手,举起手来道:“我便是老瞎子,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做买卖。”

    顾明朝皱眉,他一直以为老瞎子是瞎子,但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是瞎子。

    “我视力不好,所以夏总觉得我看不见。”他感觉到顾明朝的视线在他眼睛上转便主动道。

    顾明朝之前一直等着他出来也是觉得他可能便是老瞎子,夏敏锐,从在泥泞处滚,若真是不速之客,只怕比她还要反应迅速。

    他收起剑,姿态警惕,不敢分神,此人下盘沉稳,身躯精瘦一看便是练家子。

    “你想和我做什么买卖。”

    老瞎子也不靠近,直接了当地道:“破庙上的那把火是我放的。”

    顾明朝瞳孔一缩。

    “因为那个男人我认识,我不能让他暴露身份。”老瞎子的面容彻底暴露出来,布满伤口的脸部在黑暗中更加狰狞可怕,他眼睛闭着,却像是能透过眼皮看清所有东西一样,准确地看向顾明朝。

    “是谁?”顾明朝直觉这里即将发生一件大事,他心跳极快,隐约觉得有件大事要发生,但面容冷静,紧盯着出现在光亮处的男人。

    老瞎子形容憔悴,满脸胡渣,但站姿极为挺拔,话神态极为冷静。

    “洛阳折冲府兵曹。”

    “胡八道!”顾明朝瞳孔一缩,厉声怒斥。

    折冲府是地方军队,地方却无权管辖,目前由太子遥领,圣人亲掌。兵曹身份不低,乃是正六品官职,且在上还有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和长史四人,层层对接。兵曹失踪乃大事,必上达天听,由圣人决定是否下发海捕文书,或确认其失踪死亡。

    兵曹失踪是大事!

    老瞎子闻言嘴角泛开冷笑,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似愤怒似无奈,满腔情绪在矮精壮的身躯中冲撞叫嚣,让他露出悲愤难过甚至憎恶的情绪。他紧握双拳,走下台阶时如履平地,全身彻底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月光下的手臂显露出数道狰狞的伤疤。

    “那把杀人的刀是不是长一尺半,刀锋渐宽,刀刃为直刀。”老瞎子笑着,笑容薄凉讽刺。

    “顾侍郎是不是奇怪,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拿着轻薄却杀伤力极强的刀具,荒郊野外,杀人抛尸,毫无痕迹。”

    他一步步逼近,那双眼睛睁开,瞳孔无神,月光落在他眼中,只是空洞的泛着光,他恶意地笑着,讽刺而憎恶。

    “顾侍郎,你见过什么是只手遮天吗?”他靠近顾明朝三尺左右的距离便停在原地,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格外阴森。

    顾明朝只觉一阵寒气自脚底冲入脑门。

    洛阳可是杨家祖宅所在,杨家自洛阳发家,往前数三代不过是泥腿子,直到杨沛祁祖父考中了举人这才出了山村。虽然不过是一方县令却也算是破了家族贫瘠的命运,杨沛祁父亲官居正议大夫,也算破了下品,进入四品官员行列,但真正使杨家发迹便是十四年前,丽贵妃被抬入宫中,杨家一跃成为豪门大户。而洛阳,早已遍布杨家门生。

    “你……如何证明你的是真的。”顾明朝深吸一口气,冷静问着。白日里还等人送上门来破案,晚上便是晴天霹雳,得他措手不及。

    老瞎子笑道:“这事你验证不了,不如请公主拿出天元三年洛阳折冲府名单。”

    “天元三年?那不是杨家主持的第一场科举。”顾明朝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闻言,老瞎子睁开眼,他眯着眼细细量着顾明朝,没想到看上去年纪尚下的顾明朝还知道这事。

    当年先皇后骤逝,河南道大败,同年,顾家老侯爷援驰沙场,战死沙场,却也算力挽狂澜,收复河南道。圣人下罪己诏,茹素一年,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三年本不是什么重要年份,唯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杨家破了唯有清流可以主持科举的传统,主持了当年的科举。

    经过此事的杨家煊赫一时,门生遍地,终于有了可以与其余高门分庭抗礼的实力。

    “你是谁?”顾明朝黑沉沉的眼珠在月光下越发明亮,他仔细量着老瞎子,想从中看出一丝端倪,可老瞎子和普通四海为家的乞丐似乎并无差别,没有一丝可以看出不同的痕迹。

    老瞎子闻言大笑起来,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都闪烁出泪痕。屋内的夏被惊醒,一跃而起,开门时看到顾明朝和老瞎子对立站着。

    气氛凝重不安,无形中宛若刀剑相逼。

    “老瞎子。”她声喊着,半隐在门后,局促不安。

    老瞎子笑声戛然而止,他扭头看向夏。夏站的位置太远了,他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她的身子躲在门后,但他脑海中却是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是他在陷入在朦胧荒缪的世界中时,最后留下的一个清晰影像。

    “大概是条落水狗吧!”他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