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蓬莱争锋

A+A-

    铜壶滴漏在长窄的鎏金牡丹雕花边框中自顾自地, 颤巍巍翻了个身,第一滴金沙的落下便意味着辰时来了。立春带着千秋殿的宫女推门而入,叫醒还在赖床的时于归。帷幕层层,年轻的公主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睡得脸颊通红, 乳白色布料做成的柔软的诃子微微卷起, 露出一截细白腰肢,在繁琐富贵的绸缎上, 春光乍现。

    立春先是轻轻拉起几层帷幕,笼住靠窗的纱布, 阳光瞬间透了进来, 昏暗的寝宫明亮了不少,之后再上前轻唤着公主。时于归迷迷瞪瞪睁开眼,嘴里嘟囔着, 看模样似要清醒了, 但很快便动作麻利地翻了个身, 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背对着立春继续睡了过去。

    叫公主起床一向是个大工程,立春习以为常,锲而不舍地继续叫唤着, 别的也不多就只是坚持喊着‘起床了’,那声音又轻又柔,一声接着一声, 细细听去比夏日里的蝉还让人恼怒。

    时于归猛地一下坐起来,抱着被子,目视前方,眼睛空洞无神, 神情迷茫愤怒。她一起来,立春就不叫唤了,只是沉默地立在床头,时于归也是沉默地坐着,任由从窗封中挤进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

    夏日的光哪怕在早依旧带着灼热,不一会便把时于归的瞌睡虫驱跑了,她长长的黑色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主动掀开被子,十分不雅地了个哈欠,眼角闪烁着泪花,扭头看向滴漏,见到一点刚冒出尖尖形状的金沙,不高兴地抱怨着:“怎么早叫我做什么?”

    立春扶着她坐下,亲手绞了块手巾替她擦着脸,让她再清醒一点。

    “娴贵妃今日有请公主赴宴。”立春笑着。

    时于归清醒了后,这才从角落里扒拉出这件事情,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不答应了。”她话虽这样,但还是乖乖在椅子上坐好。

    “我要穿那件散花如意海棠绮云裙,步摇就这支牡丹吧。”时于归随手摸出一只放在秀发上比划了一下见款式新颖,品相不差便决定了头钗。

    她还差一月才及笄,未及笄的姑娘本不应带钗梳髻的,但她地位特殊,经常要替母出席各种宴会,也会学着大人样整整齐齐地穿戴好,只是原本要配三支步摇的发饰,如今只佩戴一只而已,但款式模样依旧是金制凤钗,规格一点都不会降低。

    “那奴婢今日为公主梳一个双环望仙髻。”立春看着镜中时于归年轻白皙的脸庞轻声笑着。双环望仙髻是原本需要黑色丝绦把头发束缚成环形立在头发两侧,因时于归年纪还,黑色丝绦变换成了与步摇同色的的碧玉色,搭配的发簪大都相似颜色,雾鬓云鬟衬得公主柳眉凤眼艳如桃李,发髻高耸瞻然望仙之状。

    时于归出门的时候滴漏又开始新一轮颤巍巍地倒转,灼热的太阳已经高悬头顶,盛夏的烈日照得茂密的树木都焉哒哒的,宫娥黄门脚步轻盈行走在千秋殿,整个内宫都被夏日热浪照得无精采,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唯有几声蝉叫破寂静。

    公主的马车穿梭在御花园的林荫道上,队伍安静庄严,只有马蹄滴答的声音。内宫大致东西两侧,东边一半是东宫的地方,再往里走便是圣人办公和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而东苑便是圣人妃子所在之地,应着惠安帝后宫一向不充盈,子嗣也不多,所以内宫空虚,因此不论嫔位大都有个宫殿,千秋殿最为靠近圣人休息的甘露殿,而贤良殿则是更加西边,靠近蓬莱湖边上,因此时于归需要穿过长长的御花园才能到贤良殿。

    “娴贵妃就请了我一人。”时于归掀开车帘不耐烦地问着立春。这一路走来本就热,加上她原本算今日去孔府盯着孔谦方写话本的,没想到被娴贵妃横插一脚,行程泡汤。

    立春点头。

    “据在蓬莱岛上摆了清泉宴,一大早便问尚宫局要了大量冰块。”

    时于归皱了皱眉,放下帘子不再话。

    贤良殿的人在蓬莱岛入口的岔路上等着公主车辇,请人上了游船向着蓬莱岛划去。时于归坐在船舱内,今日风平浪静,所以船只也格外的平静,一路无言安稳靠岸,上了岸后又由宫娥领路,直接到了望仙阁。望仙阁是蓬莱岛最高的建筑,三层建筑气魄宏伟,严整开朗,黑色瓦片庄严肃穆,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公主殿下驾到。”门口有黄门唱和着。

    娴贵妃行半礼,时于归颔首示意,两人皆面带笑意入座,因着今日宴会只有两人,是以分桌而食,两两相对。她们一入座,正前方台子上便有人开始表演。

    “教乐坊前几月从南方寻了批姑娘,身段好,音色也好,唱的曲子也格外不俗。”娴贵妃温柔地开口介绍着。未语笑三分是王家人的特色,娴贵妃更是学到了精华,话斯文温柔,大方得体,对下宽容对上有礼,宫内上下妃嫔都拍手叫好。

    时于归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与娴贵妃了十四年交道,还算能摸清点她的脾气,见她眉眼弯弯,嘴角轻轻弯着,确实是高兴的样子。

    “王家祖籍在杭州,娴贵妃入宫已有二十余载,多年不见乡音,想必极为高兴。”时于归敷衍地看了一眼台上的人,淡淡附和着。

    娴贵妃捂嘴笑着不再接话。

    时于归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樱桃,这季节樱桃已属于难得的东西,可见娴贵妃为了今日宴会花费了不少心思。

    一时间,只能听到门外吱吱呀呀的唱戏声,时于归吃的不亦乐乎,一点都不着急地等着娴贵妃自己主动开口,今日主动设宴邀请本就代表是她有话要,娴贵妃能的除了内宫便是前朝,无论哪一样时于归都不想参与。

    “瞧我这性子,有些事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娴贵妃等台上唱完一段戏,殿内清净了,这才慢悠悠开口。

    时于归吃人一点都不嘴软,冷淡道:“既然不好开口便不要了,免得多多错。”

    娴贵妃脸上笑容一僵,紧紧握住手帕,咬了咬牙。时于归的性格就是这样难缠,不按常理出牌,她对后宫众人都不假颜色。丽贵妃在时,赤/裸裸脸也是常有的事情,盛宠如贵妃去寻圣人告状,也只会得到圣人一句敷衍的安慰,剩下的话便是告诉她‘公主还,多多忍让便是。’,如此一来,公主更是无人压制,人人避其锋芒。

    “公主笑了,有些话即使是错了也不能掩着,以免发生大错。”娴贵妃笑着开口,她也不等时于归话,继续开口道,“昨日日落前的事想必公主也已经知晓了。”

    时于归点了点头。

    “之前事情之前了,我自然不会多问,只是如今我得圣人器重,中馈之事皆出我手,这事便绕不过我去,谢嫔不知为何好端端要去许多织云布,她身为九嫔之首,好端端把原有的份例都换成织云布,如此奇怪的事情,我不过是多问一句,谢嫔竟然如此不给我脸面,这大庭广众之下驳我面子,让我以后如何立足。”娴贵妃拿手帕擦了擦眼角,伤心欲绝地着。

    贵妃掌中馈本就是不伦不类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是没有的事情,只是圣人坚持不立皇后,凤仪一直交由千秋公主保管,中馈之事便落到品级最高的贵妃头上,原本是一分为二,如今便是娴贵妃独自一人掌权。

    有人讨好自然是有人不服,宫内妃嫔中背后权势大的家族也不少,九嫔中便有三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后位之路被圣人亲自截断,那还剩下三个位置的贵妃之位就有的头了,尤其是原本抢破脑袋的一个位置,如今变成三个,宫内局势瞬间便有了变化。

    谢嫔在这个九嫔的位置上呆厌了,谢家也倦了如今不上不下的位置,杨家的倒台便是极好的信号,谁能上位各凭本事。内院上的心思浮了上来,就给娴贵妃带去许多麻烦。

    时于归不掺和后宫之事,对着娴贵妃的哭诉冷漠以对。

    ——她凭什么觉得我会为她出头。时于归漠不关心的想着,我没踩上一脚已经是看在前朝如今混乱的情形上,避免给太子殿下造成更大的压力。

    娴贵妃自顾自地哭诉了一回,话锋一转,继续道:“我本不愿多言,只是怕谢嫔我苛待与她,谢家要个什么东西没有,想必也看不上尚宫局的东西。只是后来我听谢嫔这几个月频频召见谢三娘子入宫,谢三娘子何等人物,一应用度俱是精品,只单单是冰块便两日讨要一次,尚宫局陈尚宫已经来贤良殿哭诉多日,份例向来都是定好的,每月按数给的,这频繁要冰的,可不是要拿去别人的东西。”

    “要冰做什么?”时于归疑惑地着。夏天的冰一向极为紧俏,除了圣人和太子没有份例限制,连时于归都是按着份例来的。

    娴贵妃摇了摇头,委屈地着:“我不过是问了句织云布的事情便闹得如此不愉快,若是问多了只怕要闹到圣人面前,我苛责她。”

    “虽这样事情不该劳烦公主,但这事确实需要公主出面才能解决,且圣人前几日今年是贤安皇后仙逝十五冥祭,要举办九十九场道场,如今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都已经着手准备了,只有我这内宫尚且被鸡毛蒜皮的事绊住,如今连个章程都没准备好。”

    时于归手指一顿,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娴贵妃这话便是拿皇后的冥祭来威胁公主,算让时于归去解决谢家人,自己一劳永逸,坐山观虎斗,果然是王家人特有的作风。

    “娴贵妃笑了,父皇内宫之事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插手,如今娴贵妃担负重任,若是觉得心有不逮何不让圣人再效仿之前的行为,中馈一分为二也落得清闲。”时于归冷冷着。她最恨别人威胁她,尤其是王家人这种心机深重的行为,只要如了他们一个愿之后便得处处被他们牵着走。

    娴贵妃笑容僵住,只听到时于归继续嘲讽着。

    “我看谢嫔就不错,毕竟是谢家女,大家教养想必比丽贵妃门户出身要熟练掌握这些内务之事。”

    大殿外平台上换了出曲子,殿内的人早已退避三舍,偌大的阁内只有娴贵和时于归两人,一股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在炎炎夏日令人窒息。

    “公主,你以为当时杨家是如何得知太子去了洛阳,谢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谢嫔坐上贵妃之位……”娴贵妃彻底敛下笑来,绞着帕子恨恨道。

    “崇文馆王馆生想必早已被太子殿下揪出,但背后之事太子殿下真的不清楚吗,谢家是头会咬人的狗。”

    时于归抚了抚衣袖,浅色眸子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娴贵妃。娴贵妃老了,她是第一批陪伴在圣人身边的老人,她能得到圣人的只能是尊重而不是宠爱,但这也够她荣耀一生,笑傲后宫。但若是谢家上了位,与她平起平坐,局势便会不明朗起来,谢家毕竟是太子母族人,圣人爱护太子,必将宠爱谢嫔。

    帝王之道无情又多情,不可思议又顺其自然。

    她笑了笑,越发觉得这个宴会无聊,耳边软语清唱在夏日中也显得聒噪,闷热的空气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谢家是咬人的狗,那你王家便是安分的狼吗。”时于归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冷笑着,眉眼锋利如刀剑出鞘。

    作者有话要:  错字明天该,吃了药很困,明天要是十一点还没更新便是不更了,因为病得好像不太轻,现在人都是晕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