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谢家争执
谢凤云昨日在东宫落水所以今日便没有出现在千秋殿内上课, 时于归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凤仪殿,殿内安柳柳依旧是第一个到的人。
她比时于归大上几个月,半月前已及笄,只是公主还未及笄, 便按照惯例如常入宫陪读。她梳着简单的随云髻, 发髻上插着鎏金透雕卷花蛾纹银梳, 发间带着一柄金镶玉簪子,娴静地坐在靠窗边的案桌上捧着书看得入迷, 连时于归来了都没发现。
时于归猛地趴在窗台上,笑眯着眼, 瞅了瞅安柳柳的发髻, 一下子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公主。”安柳柳见到捣乱的时于归,忍不住瞪了她一样,奈何时于归被瞪过的次数比安柳柳瞪人的次数还多, 所以嬉皮笑脸地不话, 甩着一根柳枝就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眉眼带笑, 风流浪荡。
“怎又胡闹。”安柳柳被吓了一跳,书都掉在地上,失了仪态后忍不住抱怨着。
时于归趴在窗台上, 手中柳枝一抖一抖的,像是钓鱼的鱼线在水面上浪荡地点着,引诱湖中的鱼上钩, 连手指晃动都带着的随心所欲,上扬的眉眼带出愉悦的笑意,如花般灿烂。
“瞧瞧,半个月不见, 安五娘子换了个发髻,脾气也不一样了,都会凶我了。”时于归弯着眉眼,笑容满面地趣着。屋内宫婢脸上露出笑意,一扫刚才安静沉闷的祥和之气,气氛都愉悦起来。
安柳柳捡起书窝在手中,心无旁骛地重新坐下,细声细气地道:“公主威风凛凛,大闹长生园,我哪敢对公主有意见。”
时于归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唉声叹气地道:“你怎么知道了啊?不会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吧。”
若真的是这样,时于归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翻墙掏出宫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安柳柳嘴角抿开笑意,眼睛在光下闪闪发亮,秀气文静脸庞在明亮光照中娇嫩美丽,她无奈地笑着:“炎王掩得好好的,只是当时有一个安家辈在,前几日去给祖母请安时无意中提起的。你啊……”
时于归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满是笑意,重新甩着柳枝,直起身子,边伸了个懒腰,边跨入宫殿,有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无所畏惧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算今日借着柳姐姐的马车溜出去呢?”
“那你想的倒挺美。”不知何时,柳文荷的声音出现在时于归身后,吓得时于归像是炸了毛的猫,向前跳了几步,大眼睛中带着惊吓地扭头看去。
只见柳文荷和顾静兰并肩站在一起,柳文荷算所有人中及笄最早的一个,她穿着青绿色襦裙,裙面绣着娇嫩的荷花,裙摆用深色绿线勾勒出荷叶纹,早已挽上的发髻上带着荷花细银簪子。
两人站着,柳文荷无奈地摇了摇头,顾静兰用扇子捂住嘴轻轻笑着。
时于归有求于人,被人吓了一跳也不恼,反而是笑嘻嘻地贴了上去,亲热地挽住柳文荷的胳膊,故作苦恼地着:“柳姐姐怎么来了,这些丫鬟也不知道通知一下,实在是过分。”
柳文荷算得上是和时于归一同长大,年少情分,对付时于归身经百战,才不吃这一套,冷淡地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着:“还不得多谢她们没话,不然马车被拦在宫门口才丢脸。”
顾静兰和安柳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笑意。顾静兰走到她身边坐下,与她一同看着时于归如何作妖。
时于归强硬地拉着柳文荷坐到第一排,又是给她拿书又是给她摆笔,殷勤极了,最后更是坐在她一旁,一本正经地着:“我可不是找你,我是去找老太太的。”
“那你便自己去找老太太,可别搭我的车。”
时于归没想到柳文荷竟然如此绝情,震惊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着:“我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连这个都要拒绝我……啊,你我做什么!”
柳文荷收回拍她手臂的手,气得揪了揪她的脸,没好气地着:“你又在胡八道什么,迟早要把你嘴巴缝上。”
时于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坐直身子,一脸认真地着:“前面的话,都是我在开玩笑的。东宫荷花开了,本算邀请柳姐姐去赏荷花的。”
先把柳姐姐骗到东宫,让太子和柳姐姐见面,在拖到闭门鼓响起,借着送人回府的名头搭车离开,最后强制留在柳府休息。天衣无缝,合情合理,简直完美。
“荷花啊,我和柳柳也很喜欢呢,不如公主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顾静兰坐在后面,眨着眼促狭地着。
时于归笑容一僵,扭头,斜了她一眼,非常冷酷无情地拒绝着:“蓬莱湖上也开满了荷花,你要去我就让立夏带你去。”
“公主好生无情,蓬莱湖在西,我在东,这么长的路公主也不心疼心疼我们,东宫就近许多了啊。”顾静兰嘴角笑意都要压不住了,可偏偏还要给公主拌上一拌,可把时于归气得,连连瞪着她,示意她闭嘴。
“公主一心向着外边,哪里顾得上我们,静兰也别掺和了,柳姐姐可要多多照看我们的公主啊。”安柳柳加入战场,表面上文文静静地劝着顾静兰,实际上眼底的趣之色已经遮挡不住了。
时于归气得扔了她们一人一本书,气急败坏地道:“都别话,等我空了就收拾你们。”
“收拾什么?公主贵为世家贵女之首怎可如此粗鲁话。”安太傅拿着一本书刚踏入凤仪殿就听到时于归威胁人的话,花白的眉头不由皱起,出声淡淡呵斥道。
因着安太傅教授过圣人,又是太子的启蒙导师,一身文人正气,姿态如青竹傲立不可侵犯,因此安泽沉下脸来,时于归还是怵的,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太傅露出讨好的笑来。
太傅跪坐在上首,平和睿智的目光扫视着底下四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时于归圣上,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道:“今日我们便学仪礼。不学礼,无以立,是以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时于归翻开第一页,听着耳边循循之声,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柳文荷,没想到和安泽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捧起书认真看着。
今日是休沐,谢书群昨日特意从户部借来江南道水文图和历年的官仓储备账册,一叠厚沉沉的案卷放在桌头挡住热烈的日光,显得他脸色极为严肃。
遮慕院依山伴水,假山重重,湖泊成绕屋之势只留下南边的一条迂回石廊供人行走,环境清幽,杨柳依依,湖中荷花满池,惬意自得。
“哥!哥!”
谢书群抬头看到石廊处有一人穿着浆红色衣袍冲冲而来,即使脚步冲冲依旧保持世家公主挺背直腰的风仪。
池水中的肥硕金鱼冒出脑袋,圆鼓鼓的眼睛看到一闪而过的人,无聊地冒出一个泡泡又沉了下去,继续呆在荷花叶下乖乖不动。
“何事惊慌,这么大了还如此大惊怪。”谢书群呵斥一声。
谢书华满头大汗,眉头紧紧皱起,白玉脸庞露出一丝急躁之色,他紧抿着唇,严肃又不安。
“哥,我不去江南道,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你帮我想想办法。”他像只困兽一般在书桌前跺着脚步,握着剑柄的手不愿松开。
谢书群放下书,无奈地躺了一口气,为谢书华沏了一杯茶,安抚笑道:“别转了,看得我头晕,坐下来吧。”
谢书华被突如起来的圣旨砸晕了,下意识跑来找大哥要解决方法。他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微红,脚步沉重地坐在谢书华对面。
他先是看到一叠垒得高高的册子,最上面一本上面写着“台州水文册”,而谢书群面前摊着的正是一卷龙鳞卷。
“哥,你……”谢书华不可置信的看着谢书群,心中产生一个荒谬大胆的想法。
谢书群微微一笑,白皙秀气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心虚,深沉温和的眼睛大方注视着谢书华,见状顺势点了点头:“你去江南的时候,是我和太子殿下提的。”
“哥,你……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原本脸色渐霁的谢书华顿时阴沉下来,断然拒绝道。谢书群像是早知道谢书华会激烈反抗一般,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发着脾气。
“我不去江南道,我要是去了,那你怎么办?”谢书华了解自家大哥,这模样分明就是铁了心要他去,而一旦谢书群作出决定那便是谁都劝解不了的。他明知道自己这个是无谓反抗,但依旧企图服大哥。
谢书群见他情绪激动,修炼多年的冷静被抛之脑后,便合上册子,挥手敲了敲桌。门口站着的贴身厮立马明白大郎君的意思,指挥着其余仆从婢女散去,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好端端做什么孩脾气,若是去了江南不可如此……”
“我不去江南!”谢书华气得断他的话。
“为何不去,这里并不需要你,而且你瞒着我的事,我已知晓。不必慌张,你做得对。道童你从聪慧,却爱意气用事,此事办得到处都是破绽,谢家如今经不起一点击。”
谢书华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被发现,脸上慌张顿显,丝毫没有被大哥安抚到的感觉。他突然想起那日大哥好端端送顾侍郎回府,这样反常异样的行为突然有了解释。
“那……顾明朝也……”他脸色大变,顾明朝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和千秋公主关系匪浅。
谢书群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他想的,解释道:“他并没有告诉太子和公主,不然你如今要去的便不是江南道了。”
谢书华咬牙不话。
“若我是你便不会留下那个女人,道童你知道为什么嘛?”谢书群温润地看着自家弟弟。谢书华秉性纯良,自律自负,从不曾有害人之心,就像是一块纯白玉石,心中自由衡量,是个端方君子。
谢书华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你从就是心软重感情,但这并不是坏事。”冷漠重利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谢家在出了一位皇后后便早已失去读书人之傲骨,多年来浸染权力,早被侵蚀的一干二净,所幸,这位看似纨绔倨傲的少年郎却一直保留这种风骨。
谢书群伸手拍了拍谢书华的右边脑袋,就像儿时一般宽慰着他。
“杀了她确实可以一劳永逸,但留着也许可以绝处逢生,这事没有唯一的办法。很多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你只是选择了复杂的一条,以后行事还需要考虑清楚,你可是长安城的名人如何能亲自去办事,派仆从过去不是正好。”谢书群与他细细分析着此事,态度自然,像是幼年读书教他练字识字一般耐心。
“可我……不信他们,而且我找了堂哥去办的,只是安置奶妈。”谢书华低声着。
他原本以为自己办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却被顾明朝和谢书群发现,甚至要劳累大哥为他收拾残局。
“那你便安心然堂弟去做,何必在门口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切记。”
谢书华低着头沮丧地点了点头。
“不对,哥,我不去江南道,不许岔开话题。”谢书华猛地抬起头认真道,“随溪院的人快不行了,那边蠢蠢欲动,这几日频频与王崔两家联系,真是蠢不知自知,我不能离开。”
“我知你不喜父亲,但大英孝道为先,顾侍郎受侯爷压挫磨如此之久依旧不能把侯爷如何,你怎好如此称呼父亲。”谢书群拍了拍他手臂警告着。
“我何须把他们放下眼里,不过是一群跳梁丑。谢家危机不在内而在外,王家虎视眈眈,太子作壁上观,崔家蠢蠢欲动,你去江南道牵制住王家,我留在谢家牵制崔家与太子。”
谢书群话大抵边有这般神奇,他柔声分析时,被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注视时,总让人不敢出声反驳。
谢书华心中有一点异样,但又不出,只觉得像是梗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厉害。
“为什么人心总是这么贪婪。”骄傲少年的脸上的露出难过的神情,眼睛都黯淡无光。
谢书群笑着不话,端正坐回案桌前,眉梢间露出轻松神色,淡淡笑道:“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替你理出江南道的水文和历年粮食总量,去的路上好好看看。”
谢书华点了点头,轻声谢道。兄弟两人相互端坐着,翻看着书籍,金色的日光洒在案桌上从,陈年旧卷都被映衬出一丝流光,模样相似却气质各不相同的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事情,沉默而认真。
绕院而行的池水突然荡起涟漪,金鱼们哄得一下散开,池面水波荡漾,搅乱一池安静。
“对了,这三个锦囊给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谢书群整理完所有案册后,突然抬起头来,拿给他三个锦囊,脸色严肃地嘱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