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太子婚事
贤良殿内, 正中间的兽首鎏金三足铜炉里放满了冰块,带来阵阵凉意,案桌上凝神香袅袅升起,带来徐徐睡意。
两位二等宫女站在娴贵妃身后, 轻轻摇着扇子, 轻柔缓慢, 把凉意与睡意混合在一起。殿内寂静无声,娴贵妃受不了吵闹, 连树外的夏蝉都就早早被被粘走了,免得惊扰贵人休息。
大宫女若雪跪坐在娴贵妃腿边, 低眉顺眼地敲着贵妃的腿。娴贵妃侧卧在软塌上, 闭着眼,眉头微微皱起。她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夜间常常惊醒, 又记不清为什么醒了, 太医看了也只是开了安神的药, 倒是白天精神困倦, 反倒更加容易睡下去。
“娘娘,药来了。”凝霜端着药动作轻盈地入了殿内。
娴贵妃睁开眼,挥了挥手, 若雪便停下动作,安静跪坐在一旁,态度温顺卑谦。
凝霜却是霸道地直接插/了进来, 站在两人中间,笑道:“叫太医院特地多放了些甘草,驱驱苦味,奴婢还特意拿了百花琥珀水晶枣, 正好拿来解苦。”她一直挤在中间,不敢压着贵妃娘娘便一直挤着后面的若雪。
后面摇扇的两个宫女都露出不忿之色。
凝霜占着是娘娘奶嬷嬷的女儿,在贤良殿内一向眼高于天,欺压其余三位大宫女,其中若雪是大宫女中脾气最好的,所以经常被她欺负。就像现在一般,若雪只好起身后退一步,继续恭敬地站在娴贵妃身后,沉默着不话,而凝霜直接占了她的位置,脸上笑意加深。
“有心了。”娴贵妃恍若无事发生,对着凝霜点点头夸道。
她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碗,直接仰头喝了下去,动作利索爽快,也不似其他妃子一般要口吞服,喝一口吃一个蜜饯,直到最后她捏了块水晶枣驱驱味道。
“玲珑殿最近如何了,依旧还是申时去尚食局取食?”娴贵妃拭了拭嘴,若雪立马上前为她垫了两个靠枕,娴贵妃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来,半靠着。
凝霜脸色微变,眼睛充满恶意地斜了一眼若雪,但她不敢做的过于明显,警示若雪后立刻收回视线,谄笑着着:“是啊,菜色每日都不同,不过谢嫔也未吃多少,大都也都是倒了。”
娴贵妃闭眼不语,申时取食并不是一件大事,宫内妃嫔都会如此。
原先丽贵妃在世更是奢侈,厨内大火每时每刻都必须生起,随时准备给她做大食,尚食局每月份额都超出许多,偏偏掌管这块内容便是丽贵妃自己掌控,每月上千秋殿盖章汇禀时,也不见公主提出异议,旁人便是更难指责了。
谢嫔是九嫔之首,出身谢家,除皇后和四位贵妃外便属她妃位最尊贵,不过是每日申时的一点食,甚至不需要开火,着实算不上什么,虽然如今内宫大事尽在娴贵妃手中,但因此发作只怕会落人口实。
她在意得根本不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而是一向低调从不令人诟病的谢嫔这几日怎么会如此高调明目张胆。
她一向多疑,疑心谢嫔又要作妖,又疑心谢家是不是另有算,更疑心公主是否和谢嫔连手,不然一个连圣宠都不曾恩泽的人,只能在背后下手的人,不夹起尾巴做人反而在这半月先后闹出不少争端,先是织云布的事情,又是谢三娘子冰块份额的矛盾,现在又是尚食局的事情,如今宫闱局和尚食局每三日上交一次的账本支出极大。
丽贵妃夢后,贵妃之位,四大空三,奚宫局对丽贵妃之事除了给了她贵妃体面,连头七都不曾办理,之后圣人要求大张旗鼓的举办皇后十五冥祭,外朝内院皆围绕此事忙成一团,就连千秋公主的及笄大典都不得不延后,后宫争斗,圣人一向置之不理。
一思及此,娴贵妃脸色阴沉下来。
她本是王家嫡幼女,姐姐嫁的是当时的三皇子,三皇子母亲为当时的皇后,舅舅是镇南王,当日婚嫁之时,尊前合成调鹦鹉,台上吹箫引凤凰,连街边孩都道是天作之合。
这番场景让年幼的她格外羡慕,但她往往没想到在她及笄那日,她的父亲会把她许配给当时名不经传的八皇子,最让她气愤的是,当时与她一起入门的还有谢家的嫡长女谢温,而谢温被八皇子钦点为正妻。
她闭上眼,把心中所有苦楚烦闷悉数压下,谁也不知道这些年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圣人一心扑在谢温身上旁人看都不看一眼,若不是王家施压,只怕她至今都要孤独终老。她挺过先皇的八皇之争,熬过空荡荡的庭院数十年,终于亲眼看着谢温死去,原本以后自己的日子来了,却不曾想等来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杨家女。
所有心酸苦楚都随着时间流失而让她越发冷硬起来,她冷眼旁观杨家女得意炫耀,按捺下千秋公主的冷漠无视,忍受着后宫内若有若无的流言蜚语。
她冷漠看着后宫争夺不休,心中已经明白,不论是谁,圣人宠爱都是一时的,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皇后,才是他心中的牡丹花。
他叫谢温牡丹,为她扩建千秋殿,开了牡丹园,甚至宠爱那个拖垮了他心爱女子身体的孩子,封号千秋,誉为两人感情千秋长存,他的生活中点点滴滴依旧是她,方方面面仍依她为主。
圣人宠幸诸多相似与她相似女子,可后宫在丽贵妃之后再无子嗣,究其原因,谁也逃不了干系。
“娘娘。”凝霜见她面色阴沉,眼角细纹随着眼睛的下垂,眼中寒光顺着深刻的纹理透露出点点寒意,触之令人胆寒。
娴贵妃可不像表面那般好相处,贤良殿每年抬出去的人不在少数,即使凝霜身为她的贴身大宫女,仗着母亲是娘娘奶嬷嬷,在贤良殿里肆无忌惮,但在贵妃面前依旧是战战兢兢,不敢放肆。
王静娴漫不经心睁开眼,眼中煞气未退,不过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太医院那边如何?”
“去玲珑殿请脉的都是陈太医,除了院首,其他人都不能查询在案记录。”凝霜深怕娴贵妃发火,因此得格外心翼翼。院首是圣人的人,自然不会帮着她们做这些事情。
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娴贵妃不过是多嘴问了一句,闻言神情淡淡的。她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生,凝霜立马伸手开始轻轻敲着她的腿,若雪被抢了位置也不话,垂下眼,沉默地站着。
殿内安静无声,娴贵妃似睡着了一般,殿内众人连呼吸都轻了些。
“之前谢凤云掉入水后,这几日可有来玲珑殿。”娴贵妃躺在软塌上突然开了口。
“来了,每三日按时来的,若是遇到谢大郎君在东宫,便会前往东宫和谢大郎君一同回府。”凝霜低声着。
王静娴睁开眼,露出惊讶之色:“这倒不像那个娇娇女的脾气,去玲珑殿心情可是高兴的?她在东宫丢了脸竟然还敢去东宫,也算是稀奇。”
凝霜脸色讪讪的,贤良殿的人在玲珑殿位置并不靠前,都是做扫粗使的事情,人数也不算多,平常随意走动都会被管教摸摸惩治一番,因此一般只看顾主人的事情,对于入宫做客的谢凤云极少给与关注。
“罢了,也是为难你们,谢嫔也不是省油的灯,花费十几年只安插了三个进去,还都在外围徘徊,探听不到消息也不奇怪。”娴贵妃见凝霜这种反应便心下了然,本就是随意问出口,得不到答案也不生气。
凝霜没想到贵妃今日这般好话,高悬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行礼磕头谢道:“谢贵妃体谅,奴婢定当让他们多加注意。”
娴贵妃懒懒地摆了摆手,她视线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用和丽贵妃暗机锋,不去和公主殿下虚以蛇尾,当真是痛快。
她嘴角泛起得意的笑来,淡淡道:“太子年纪也不了,迟迟不肯大婚对社稷不稳,昨日听圣人提起也有此意,去把册子拿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凝霜低头应下,若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敛下眉来,低眉顺眼走到贵妃腿边,轻轻敲着。
“这人换来换去,还是你的手艺最好,等会自己去拿点雪肤膏来,这手可得好好保护。”娴贵妃含笑看着她,赞许着,也算是给了她刚才被凝霜挤兑的补偿。
这是她一贯的手段。
若雪嘴角含笑,低头叩拜。
立春匆匆而来,伏在时于归耳边了几句,她原本正在自弈,含笑的嘴角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手中黑色棋子咣当一声跌落在白玉棋盘上,叮咚作响。
“少了个劲敌就开始得意忘形,真是我高估她了。”时于归把棋盘一推,眉峰似冷剑出鞘,冰冷不屑,嗤笑道,“庶不及嫡,还想要为太子议亲,痴心妄想。”
立春站在一旁不话,太子婚事自古都是皇后做主,若是后宫无后自当也是圣人亲自挑选,哪里也轮不上一个贵妃,也难怪千秋公主会动怒。
时于归抱臂独自气了一会,随后摸了摸下巴道:“不过也是,哥哥年纪是不了。他要是不娶亲,那不是耽误我的时间嘛!”
“咳咳……”一旁在处理案卷的顾明朝一口水喝呛住了,连连咳嗽,脸色猛地涨红,黑色眼珠泛上水汽。
时于归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着:“顾侍郎好歹是金科状元,四品侍郎,如此毛毛糙糙,不看着你真不行啊。”
顾明朝连连拱手求饶。他也是怕了时于归的性格了,生怕她又语出惊人,只好先行服软。
“哎,出来也五天了,大概再不回去,哥哥和父皇就要请我回去了,也罢,就今日回去吧,立春,去柳府请柳姐姐入宫,就我有个绣品想请教。”时于归拍了拍手,心中略有些想法,不过她瞅了眼顾明朝有些失落。
——今日回宫,下次出来只怕又是不容易了!
立春低头退下,屋内只剩下时于归和顾明朝。时于归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顾明朝,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威胁,脸上又是一脸嚣张地质问道:“顾侍郎就没什么和我的吗?”
顾明朝放下案卷,叹口气:“天气炎热,公主回宫也不可在外多走动,也不可贪凉浮躁。”
时于归哼哼了一下,显然对顾明朝的话极为不满。
被恶狠狠视线盯着的顾侍郎摸了摸鼻子,动作缓缓地从一叠书中抽出几本,递给时于归,脸颊微红,咳嗽一声轻声道:“这是明晦新出的话本,还未被书肆刷印,公主……不如先看着。”
时于归眼睛一亮。
“哥哥,你看王太师的孙女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绝,人我也认识,性子好得很,啊,你不喜欢啊,那这个呢,不喜欢文弱的啊,那这个镇国公的孙女呢,样子就不了,她娘可是当年西南一枝花,性格爽朗大气,爱着红衣,一手好鞭子……”
时于归装模作样地跪坐在时庭瑜面前,捧着一本长安城中适龄娘子的花名册,一边翻一遍对着太子殿下建议着。
那姿态,那动作,那时不时发出的几声感叹,完全沉浸在牵红线的角色中不能自拔。
时庭瑜有些头疼,毕竟碰上时于归这等油水泼不进的泼皮真的是毫无办法,也不是骂也不听,只能放任她在你面前晃荡。
“时于归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私自出宫这事还没和你算,你这一回来就来我这东宫捣乱,你且等着,我这就让郑莱去把岳大将军找来。”时庭瑜放下奏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恐吓着,企图借着岳健背后的圣人,把无法无天的时于归镇压住。
只是没想到时于归一点都不心虚,反而趴到案桌上,大眼睛眨了眨,继续借着刚才的话题,忧心忡忡地着:“起来哥哥也不了,我看早朝上那些人的也有些道理,长幼有序,你若是毫无算,这不是平白耽误我吗。起来我昨日自刑部回宫,本邀请柳姐姐与我一同入宫,但柳老夫人却柳姐姐身体不适,我派人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老夫人算议亲!”
时于归得斩钉截铁,义愤填膺,大眼珠子悄咪咪地朝上看了一眼,果见时庭瑜呆愣在远处,脸上还挂着还未来得及消退的无奈之色,像是错愕又像是难过,僵硬地握着笔,毫无焦点地盯着手中的奏折。
“我听柳叔,老夫人还请了长安城西风巷的欧阳婆婆,据欧阳婆婆可是专议贵人亲事,想必对方也是一个翩翩公子呢。也不知道是谁。左长史家的嫡幼子听风度翩翩,文采出众,曾在白鹿学院读书,想必和柳姐姐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左长史正三品世家,门风清正。对了,还有顾将军家的嫡子也不错,文武双全,一手出云枪炉火纯青,自在边疆但性子极为温和,柳姐姐也是自幼习长/枪,更有共同话题,我看正合适,不过只怕这门婚事属高攀,对柳姐姐不好,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时于归得津津有味,活像这大眼睛能预测未来一般,脸上笑脸盈盈,兴奋至极,她一把合上花名册,动作浮夸,动静不,瞬间惊醒了时庭瑜。
“你也别去当千秋公主了,我看红娘更合适你。日日不务正业,一张嘴倒是灵活得很。”时庭瑜收敛了脸上所有情绪,继续面不改色低头,批改奏折。
他脸上波澜不惊,任谁也看不出异样。他自幼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多大的喜事,多惨的悲事,都不能心绪外放,大喜大悲,让他人轻易窥探心中想法。可时于归毕竟与他一同长大,可谓是朝夕相处,连太子殿下皱下眉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皱眉,跟别现在太子眉头轻轻蹙起,看似因为手中奏折而烦恼,可心中所思所想指不定是因为谁?
“哥哥,你觉得柳姐姐会许给怎么样的人。她看似弱不禁风却精通枪/法,六艺精通,性格坚韧,唯一不好的大概便是没有长出一副倾城倾国的容颜了,世人皆爱美……”时于归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案桌上,又是喜欢又是惋惜地着。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太子殿下他合上一本奏折,冷冷反驳道。
大英盛牡丹,由花及人,世人便喜欢容貌艳丽之人,譬如时于归,譬如谢凤云,喜着艳服,镶金戴玉,环佩作响,似牡丹争锋,锐利耀眼,端得上是风流娇艳。
可柳文荷却人如其名,面容寡淡,加上性格温和,喜着素衣,偏爱莲花,在一众贵女中极为不显眼,若不是公主陪礼人执意选她,只怕她会不存在于长安众多高门大户眼中。可即使这样,她能议亲的对象也不会超过正三品的世家郎君。
可她,明明千般万般得好。
时庭瑜垂下眼,翻看着手中的奏折,盛夏酷暑,本就心情极烦躁,这本奏折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废话,看得人心烦意乱。
他不得不耐下性子一字一字地看着,可即使如此,那些字就像会飘一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转眼便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冷静极了,又觉得自己心慌得不行,两种奇怪极端的心情在他心底交织缠绕,让他越发沉默。
“我自然是觉得柳姐姐极好,只是世人眼光如何又不是我能控制,哥哥何必朝我出气。”时于归嘴巴不高兴地抱怨着,但那双琉璃色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殿下。
“你要如何直吧,何必一直兜圈子。”时庭瑜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奏折,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人,无奈道。
他对时于归的了解并不比时于归对他的了解少,甚至更多,八岁那边他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告诉他自己,这辈子他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父皇终究是圣人,先为君后为父。
时于归笑眯着眼,又圆又亮的瞳仁在长长的睫羽下熠熠生光,像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琥珀在摇曳水波中荡漾出不一样的色泽,清澈明亮,就算明知里面有陷阱也不得不陷进去。
“哥哥你也不了,太子妃一事被你从及冠之年推后这么多年,是时候提上议程了,国之储君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不过哥哥你虽贵为太子,但我依旧希望你可以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人不奢图你的名利,不爱慕你的权势,不算计你的给予,可以为你天冷添衣,人疲倒茶,夜深后为你亮一盏宫灯。”时于归坐直身子,那双狡黠双眸难得严肃地看着时庭瑜。
人人都道结亲应当是秦晋之好,门当户对,却都忘记此事同样也该是两情相悦,心心相惜。太子位高权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太子妃的位置炙手可热,世家贵族,镇藩巨雄无人不是虎视眈眈。若时庭瑜多年来心如止水不曾心动也罢,可他明明早已心有良配,奈何等级森严,无法越池。
“那你当如何?”
时庭瑜认真注视着时于归,恍惚间觉得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好似真得长大了,连感情之事都能从中窥其一二,这板起脸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教劝慰之意。
按理太子已经不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及冠那年便以娶亲,大皇子虽不受宠但毕竟是圣人第一位成年皇子,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缺,更别母妃是娴贵妃的二皇子,成年便被封为荣王殿下,三媒六娉奢华无比,红妆十里,给足脸面。
两人更是早早诞下嫡长子,之后开枝散叶,子嗣兴旺。而今年即将成年的尧王殿下若不是受杨家牵连,连夜被圣人送往西南藩地,只怕也会早早被赐婚,如今却只能在前往路途遥远的西南之地途中一病不起,此外宫中并无皇子,自皇后仙逝,宫内除尧王殿下后再无皇子皇女诞生。
因此,如今戛然一身的太子殿下便更加突出。成年,未娶,尊贵,加之才学出众,品行兼优,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世家争相送上家中嫡女谋求后宫之位,这也是为什么这几日朝堂之上太子婚配之事会被接二连三提上议程。
太子,不了!
国之重器不可无嗣,这是太子身上唯一令人诟病的地方。
“我知道你心意,青梅竹马,两无猜,是年少最美的事情。柳家姐姐在我看来也是无一处不好,柳家……若是无当年祸事,也许今日圣人案前花名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时庭瑜垂下眼不话,那束光落在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徒然增添了几分落寞。
少年情愫,即使早熟如他也不得不沉迷其中,年幼时,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做得最好,便能做到心中所想之事,可是随着岁月渐长,看得越清,才发现有些事早已注定。
如母后的死,如爱慕的柳文荷。
他看向东宫中那一池盛开的莲花,风吹莲叶动,卷舒开合任天真,满眼望去的绿色中交杂着朵朵粉白之姿,从入东宫的风荷湖那端一直蜿蜒盛开至太子寝宫,途径丽正殿时,让原本空荡寂寥的大殿都变得可爱几分。
不过是当年那人口中无意的一句:我偏爱莲花。
从此东宫遍地莲花,四季常开不败。
“尤其是柳老夫人心中,哥哥你也绝非良配。”时于归看着沉默的太子殿下,冷静又残忍地着。
这事时庭瑜早已知晓,可当从时于归口中讲出,他依旧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疼且难堪。
柳老夫人历经三代圣人,一门忠烈,便是她自己也是将门之后,性格刚烈,不然也不会在柳家一门壮烈后撑起柳府门楣。柳家有家训,柳家子只娶妻不娶妾,三十无子才能纳良妾,柳家女也是同样道理,因此柳家子女皆出于老夫人膝下,她年纪越大经历得便越多,对柳家如今唯一后人的婚配之事便越发谨慎。
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好,大概只有她能挑出千百个不好,其中第一条便是他是太子殿下。不论他今后是否专宠柳文荷,到头来,受伤的都会是女子。
时庭瑜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制的模样,冷冷道:“你今日来是算对你哥哥捅刀的嘛?”他眼底还残留着溢满出来的难过,明明只剩下一点来不及收纳进去的情绪,却浓重得犹如实质。
时于归握住他的手,认真而严肃地着:“我今日,第一是要哥哥确认是否明白男女情欲与年少陪伴。你是我哥哥,但我与柳姐姐同样是经年陪伴,无论是谁,我都希望今后的日子可以平安喜乐,世人对女子苛刻,哥哥若是把年少相互长大的喜爱依恋当成爱慕,对柳姐姐伤害不谓不大,你是太子未来有无数退路,可柳姐姐,今后便只剩下她一人了。”
时庭瑜任由时于归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巨浪滔天,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他自幼被教授太子之礼,行储君之责,思朝政之事,要求大风大浪前岿然不动,哪怕面对荣王威胁,尧王挑衅,他都能不动如山,以静制动。可即使如此,此刻,他面对时于归,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流,从年少时的亲密无间到今日的亲疏分明,从当年的日日见面到如今的半月不见。
一往情深深几许,只因深情偏爱莲。
时庭瑜闭上眼,良久才开口话,强压着无数心绪,伪装为平日模样,坚定认真地道:“自然明白,情深岂易胜。”
时于归露出笑来,紧接着道:“第二,乃是我私心,我身为女子不得不为柳姐姐考虑,但也明白太子之难,朝堂艰险。因此,不求你一世一双人,但求两心望如一。”这话得艰难,若是能求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谁又希望故人心变,佳期如梦。
可,时庭瑜终究还是太子,她心疼她哥哥,不愿他这条路走得艰难险阻,无人倚靠。
“为何不是一世一双人。我求娶的柳家女自然按着柳家规矩来。”时庭瑜笑着反问着。他似乎心中痛极,连笑都带出勉强意味,但他还是开心地笑着,宛若年少。
时于归一怔,她心中涌现出一阵欢喜,又冒出丝丝心疼。若是太子坚定走上这条路,便是与所有世家高门对立,此事,连他们父皇都做不到。
“哥。”她轻轻唤了一声。太子殿下一言九鼎,君子凤仪,连安太傅都赞不绝口,有些话出来便是他当真的意思。
“所以,你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吗?”时庭瑜把所有狼狈情绪全都收敛得一干二净,在难以窥探其中。他状似漫不经心,可眼睛却看着时于归,似在期待,又似在嘲弄。
时于归膝行到时庭瑜身边,伸手抱住他,想时候一般紧紧依偎着,在深宫相互扶持,一路成长,他们谁能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你得对,是我刚才对不住柳姐姐。”时于归把脸埋在他脖颈处,闷闷着。时庭瑜伸手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轻柔。
时于归夹在太子和柳家中间,无论如何开口都会损害其中一方利益。这事,时庭瑜懂,柳文荷也懂。因此,就算太子婚配之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两人却都默契地避开时于归,不愿意她牵扯进来。
“前朝之事还需哥哥多加努力,但后宫阴私还得我出面。”时于归把脑袋放在时庭瑜的肩膀上,嘴角扬起笑来,眼尾上扬,显然有一肚子主意。
时庭瑜轻拍时于归背部的动作一顿。他眨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字。
“三媒九聘,我定会替哥哥安安稳稳送到柳府的。”时于归眨着眼,抱紧时庭瑜,一字一句地着。
“真的?”时庭瑜像是在虚无缥缈中猛地听到一声震耳弦音,心思震荡,但脑子却又出奇冷静,他抓住那根飘来的绳索,只敢轻轻拽着,连稍微用力都不感,生怕是一场幻听。
“自然,我可不想要谢凤云或者王家女或者崔家女等等这些我不喜欢的人做我嫂嫂。”时于归撒着娇地抱怨着。她和太子殿下两两相对,眼睛一闪一闪,歪着头,一如既往娇俏模样。
“你当如何处理?柳家……父皇怕是不肯。”时庭瑜谨慎地问着。
时于归笑着不话,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着:“本山人自有妙计,不可多,不可多。”
时庭瑜笑了起来,一扫脸上阴霾。他素来好看,一笑起来,连窗边盛开的荷花都自愧不如。
“你给我一个信物,我替你把夫人牵来。”时于归开始毫无礼数地盘腿坐着,摸着下巴调笑着,“别……这是……”时于归突然脸色一变,高声阻止着。
原来时庭瑜一听她的话,就干净利索摘下腰间的一枚并蒂莲缠枝白玉玉佩,交于时于归手中。
——这原来是皇后送给太子最后的礼物。
太子极为重视,从不轻易拿下。
“母后当年见我满嘴不离柳家人,便趣刻了一环并蒂莲,叫我以后交于心上人,这事不论如何,这枚玉佩我本就算交给她。”时庭瑜端正跪坐着,姿态挺拔,比之窗外荷花也不逊色。
他是这样一本正经,那般郑重其事,他心中把所有能走的路都想了一遍,最好的,最差的,他奢求却又不敢前进,世家高门会行之事,比他想象的还要阴狠毒辣,柳家不过是孤儿寡母,他不敢托大。
可今日听着时于归胸有成竹的话,他满心在乎又不敢全心托付,可他终究是喜欢的,那份从年少陪着他走到现在的情愫,随着他的动作,飘悬在半空中的备受摧残的内心突然安定下来。
时于归眨眨眼,笑起来,笑容明媚灿烂。
“我出面,这事怎么可能不成功。”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时于归动作麻利地站起来,兴致冲冲地向外跑去。
临出门前,她突然扭头看向时庭瑜,见他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神情笼罩在日光下,虚幻朦胧,宽大尊贵的华服迤逦在地上,精致绣面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偌大的宫殿,太子殿下戛然一身,便显得格外寂寞冷清。
“世家难抵,不如新贵出头。我看顾家就不错,哥哥觉得呢。”
时庭瑜看着时于归像是快乐的花蝴蝶翩翩飞出东宫,摇了摇头,嘴边泛开笑意。
——皇家怎么一出就出了两个情种。
作者有话要: 我其实稿子存了不少,但是我下一本大纲还没准备好,所以算省着点用,挤点时间弄大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