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宴会状况
时于归从梨园拉来一艘花船, 船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一群娇艳美丽的少女在甲板上或唱或跳或弹。
她们身着粉色上衣,绿色下裳, 娇艳的舞者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与满池盛开的莲花交相辉映, 裙摆擦过亭亭傲立的荷花,裙摆上绣的金丝蜻蜓花纹似点水之吻在花瓣上一闪而过, 薄翅轻扇,翠影翩跹。
舞者动作大开大合, 好似成精的荷花邀请满池菡萏共舞。少了长安城中精致温婉的特色, 多了些北地干净利索的风格,偏偏舞女穿得又是长安城特有的宽大昳丽的华丽裙袍,一举一动风流肆意。
花船舱里一排乐器架起, 玉磬、搊筝泠泠作响, 卧箜篌、箜篌空灵动人, 大琵琶、大五弦琵琶哀而不伤, 大箫与长悠扬动听,各类鼓架或激昂或低沉,每每响起气氛浑然一变, 或舒缓或紧凑,与舞者动作交相辉映。
“这舞倒是别出心裁,颇为新奇, 只是乐曲听的人怪心慌的。”有人收回视线笑着,话的人是王家表亲叫王彗心,行九,王家并没有适龄女儿, 不过娴贵妃倒是送了一直关系颇近的旁支嫡女来。
时于归看向王慧心,浅色琉璃的眼珠量她一番这才淡淡道:“北地战乱之地人人听这些曲子,王家好歹是红缨世家怎会觉得心慌。”
王慧心脸上笑容骤失,没想到无意的一句话竟把矛头指向自己,公主看似绵软但话锋凌厉。原本祥和地氛围陡然一变,谢凤云扫了眼王家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冷笑。众人神色各异,顾静兰知道今天时于归要搞事,没想到一来就火力这么大,眼睛悄咪咪看了眼公主,又扫了柳文荷几次,没想到真好撞上周云舒眼神。
顾静兰有些心虚,大概也是第一次帮着公主为非作歹,心有戚戚,一触及周云舒亮堂无畏的眼神就像被周太傅注视过一般,心里觉得有点发憷,摸摸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是喜乐宴会,奏这些调子太过沉闷了些。”王慧心勉强笑着。今天若是王家本家娘子来,定然会有人给她圆场,但奈何来的是一个旁支,世人趋利避害,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旁支而得罪公主。
王慧心咬着唇,委屈又不敢露出来,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模样娇弱自怜,实在不同王家人本家子弟骄傲不凡的言行。
时于归一腔斗志顿时熄灭不少,转开视线冷淡道:“如今边境不稳,各位终究是我大英子民,居安思危,不可懈怠,长安靡靡之风盛行,边境冷酷残忍之处也需略知一二。在场也有不少父兄是边疆战士英杰,想必也深知本宫之意。”
时于归面带微笑地扫视着当下众人,不少长安城长大的娘子在接触到她的视线都默默移开视线,倒是几个至边疆受邀而来的武将子女无所畏惧地直视着时于归。大英对女子约束较少,边疆地区更是男女界限不分明,战事来袭,全民备战,女子也需应敌。
北疆大将军之女殷素,长姐与祖母被留在长安城,而她是母亲生在战场上的幼女,自幼在边疆长大,上阵杀敌不在话下,琴棋书画倒是会为难到她,直到去年及笄这才把谈婚论嫁提上议程。北疆大将军殷骄乃是西北关键所在,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无数争议,儿女婚配之事更是。
殷骄还算心胸放得开,见长安来信便积极送女儿入长安城,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入了长安城千万不要死人,万事好商量,出手别太重,留人一条命,日后好想见。
殷素早已不耐烦这身宽大的衣服,刚才一进门就感受到某些人不舒服地量视线,一张脸拉得老长,带出一股悍气,吓得周边都空荡荡的,此时听闻时于归的话倒是露出几分兴趣,毫无畏惧地迎上千秋公主的视线,饶有兴趣地量着威名远扬的公主。
倒比其他人要来的顺眼。
“你就是殷素?”时于归撑着下巴量着她。
殷素大方站起来,下意识抱拳行了一礼,态度落落大方。
席间有人嗤笑。殷素回神,抿了抿唇,僵硬地重新行礼,这是这动作刚刚学会,一点都没有女子的娇柔,身形硬得像块石砖。
嘲笑的视线顿时聚焦在殷素身上,殷素心中一股怒气,恶狠狠地一一瞪了回去,姿态嚣张凶狠,吓得众人纷纷移开视线。
“不过是行礼之法不同而已,抱拳与万福姿态不重要,心意才可贵。殷二娘子边关长大,守卫一方百姓,英姿飒爽,文荷今日有幸一见,实属有幸。”一直不话的柳文荷温和地替她解围着。她一向不是出挑的人,文静沉默,此刻笑起来,柳眉弯弯,温柔亲切。
殷素歪着头看着她,视线锐利,嘴角逐渐露出笑来,索性抛了这半个月的扭扭捏捏,大方道:“我知道你,你母亲柳大将军镇守河南道十三载,世人敬佩,我父亲是,我亦是。”
柳文荷抿唇笑了笑,起身谢道。
时于归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等他们客套一番后这才慢悠悠道:“两位娘子皆是将门虎女,不辱门风。立春,赏。”
“可柳娘子自幼学文弃武,在长安城中长大,是乖乖女还差不多。”席间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明明是笑着话,可这神情语态却让人极为不舒服。
话的人坐在末尾,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女儿名叫陈茜茜,性格骄纵任性。时于归懒洋洋地扫过她便移开视线。
“那也不一定,你看长安城这块水土既能养成柳家娘子这样的乖乖女,还不是也养成恶犬咬人的跋扈性子。”
前排一个穿着月牙白素色衣裙的人冷笑着,此人是西南外姓王爷西北堂的女儿西莎,母亲是番邦人,传闻西北堂对其一见钟情,加之大英胡汉通婚不罕见,边境尤是,而西北堂本就是混血人,父辈凭一己之力走到外姓封侯的位置,能力超群。
西莎模样遗传胡人模样居多,深目高眉,剑眉飞扬,眼珠深绿,肤色异于常人白皙,四肢修长,身材挺拔,穿着长安城广袖宽袍,梳着高耸发髻,举手投足间满是异域风情。
这般模样虽然美艳锐利却不合大英主流审美,有人欣赏便会有人觉得丑陋,这次宴会大家心照不宣,长安城内重血统风气由来已久,因此西莎自己也明白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西莎来长安数日早已看不惯长安的靡靡之风,此时话竟然随意地盘腿坐着,一只脚支楞在另外一只大腿上,态度桀骜,眉眼高挑,不屑质问道。
陈茜茜被那双眼睛扫过只觉得浑身战栗,在场从边境连夜而来的娘子们十有八/九都是见过血的的,其中以殷素与西莎更甚。
边境的威胁从不因男女老幼而有所区别。
“你……你无礼……”她面色涨红,被人当众侮辱的尴尬直涌心头。
西莎嘴角弯起,眼底却是不留笑意。
“到底是谁无礼,柳家一门忠烈,祖辈拱卫河南道,忠孝一生,最后身陨沙场,如今有人斗鸡欺落凤,毫无敬畏之心,到底是谁……无、礼。”
屋内被这番掷地有声的声音砸的一片寂静。
谢凤云抬起头来,扫视殿中众人,突然心头一跳觉得不对劲。她看到时于归端坐在上方,手指绕着一块玉佩的流苏,她冷静自若,丝毫没有宴会被搅的生气。
陈茜茜又气又怕,气西莎如此不给自家面子,又怕刚才西莎摄人眼神。一时间只觉得心绪起伏之大,眼睛弥漫出水汽。
有人弱弱道:“陈三娘子也不是故意的,她一向心直口快……”
“那便好好改改这性子,还不向柳娘子道歉。”周云舒笑脸盈盈地着。
“是啊,柳娘子性子最好,你也不是无心的,定会原谅你的。”谢凤云抚了抚鬓角,入场搅乱这池水。
顾静兰柳眉一竖,生平最恨这种和稀泥的胡话,出声淡淡补充道:“原不原谅另,有心无心却是不好的。”
“怎会有心,茜茜性子是骄纵了些,可常王爷也是从边疆退下的将军,又被圣人亲自册封,哪里会有心呢。”王慧心摸着酒杯,嘴角含笑。
也有人真心和陈茜茜关系不错,不得不硬着头皮缓和道:“怎么会是有心,茜茜素来敬重边关将士,只是性子急才错话……还不去道歉。”她扯了扯陈茜茜的袖子,着急着。
陈茜茜就像是一颗藤球,在场几番势力角逐下,在场中模样狼狈地滚了几圈,可她毫无办法,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视线不敢与柳文荷相交,强忍着眼泪,不敢落下。
她父亲正二品的大将军,柳家永安侯的名声早已败落,柳南枝虽然是河南道大将军可毕竟不是长安城内的人,今日一道歉,得可是他父亲的脸。
时于归看着场下气氛,热烈又尴尬,心思浮动,绵里藏针,各有各的心思,也算达成今日一点目的。
“在场各位娘子需明白,今日长安城四方和平繁荣离不开边境八十万战士,其中镇守东边要塞的是柳家嫡幼女柳南枝,柳将军及笄之年入河南道,延续柳家风骨,不堕柳家威名,一杆□□护卫边境数十年安稳,乃当世楷模英辈。”时于归肃然着。
有人闻言脸上同样严肃庄重,殿中但凡有志气的娘子,她们的目标便是柳南枝,那个在父兄口中的巾帼英雄。
“公主所言甚是,柳家即使如今门庭凋零但容不得他人污蔑。”殷素点头附和着。
谢凤云眉心蹙起,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丝线索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到时于归冷淡的声音。
“立夏,送陈三娘子出宫,务必讲殿上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常王爷。”
“我……不……”陈茜茜脸色大变,今日若是被公主赶了出去,那陈家人今后在长安城就彻底抬不起头来,她姐姐还在与王家一支贵人议亲。若此事尘埃落定,她便成了家族的罪人!
所有人或隐晦或直接的视线投射到柳文荷身上,虽然大家都知道公主与柳家交好,却没想过公主竟然会直接为了她得罪一个王爷。
“为何不可,大英历来抚恤将士,厚待家属,再者柳家再不济也是我母后长辈,断没有一个娘子就可以欺侮的道理。”时于归掷地有声,她端正跪坐在上首,冷静矜贵,曳地长裙如牡丹般散落在地上,艳丽色泽衬得面如冷玉,气质凌厉。
“可我祖父……父亲……也是……”陈茜茜气若蚊呐地反驳道。她想,我父亲是将领世家出生,曾祖父也是荣归长安,荣耀万里,为什么比不上柳家。
“人有亲疏,将又尊卑。”时于归掷地有声。
时于归手指间隐约可见是一枚玉佩,一枚并不罕见并蒂莲缠枝白玉玉佩。
众人的视线都未曾在玉佩上停留,只有谢风云倏得变了脸色。
——她曾在太子腰间见过这枚极为普通的玉佩。
“各位皆是大英栋梁子女,事非,不足为虑,但大是大非立场上还请各位清楚,文治世,武□□,不论高低,皆是良才。”
“自然,文武皆良才。”周云舒点头称是。
圣人虽然重武,但长安城向来繁华,不染战事,重文轻武也是不自觉形成的惯例。周太傅虽是文人翘楚但素来敬重武将,周云舒是他亲自教导自然也深受影响,对于时于归这话极为赞同。
“我欣喜柳家,欣赏柳娘子,可不止单单是因为柳家忠烈。”时于归视线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柳文荷身上。
柳文荷至争端开始便一直低眉敛眼,眉间蹙起,严肃而庄重。
她感受到时于归视线,抬头,浅淡如水的眸子看不出情绪,竟觉得一丝严肃庄重。
“先与柳姐姐道歉,之后便体面些出宫吧。”时于归笑着,眼底冷漠。
“我……我不……啊……”立夏眼疾手快捏住她的手,阻止她扑倒公主面前,强硬地提着人来到柳文荷案桌前。
陈茜茜早已花了状容,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她可以对公主服软却很难对一向鄙夷的柳文荷低头。
——柳家明明在长安城中是排不上号的人家。
她倔强地不肯低头,殿内一片寂静。柳文荷此时淡淡出声:“你无须与我道歉。”
她冷静地着,顾静兰着急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周云舒扭头看向她,殿中众人露出果然如此之色——柳文荷一向软弱沉默。
柳文荷温和地拍了拍顾静兰的手背,无视众人实现,继续道:“柳家从不需要虚情假意,你若是真觉得错了 ,常王爷自会登门谢罪。”
时于归眼底露出赞赏的神情。陈茜茜脸色煞白,她道歉不过是女儿家闹,若是常王爷低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常王爷虽是武将出身但他本人却是学文之人。因着是中立派,在党/派林立的长安城还算颇为吃得开,圣人逢年过节也是时常赏赐,不然陈倩倩不过是一介闲散王爷的嫡幼女如何能入今天宴会。
对面端坐的谢凤云皱眉,她现在觉得今日宴会定是另有深意,千秋公主果然不会无事办什么宴会。在场诸位只要脑子灵活点的,个个都浮现类似想法。
谢凤云看向柳文荷,眯了眯眼,眼底露出深意。
柳娘子爱荷在长安城也算是另类的事情,她不由想到东宫常开不败的荷花,那池荷花真是漂亮,宫中所有地方地方都能窥其一角,摇曳生姿,亭亭玉立。
“不过是一句话语争端,若是扯到长辈就斤斤计较了些。”谢凤云出声缓和着。
“家族蒙羞乃是门楣大事,谢三娘子平日出门难道也会任由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柳文荷抬眉,目光平和冷冽,一扫平日温和笑意,神圣威严。
谢凤云嘴角抿起,极为不悦。
“既然如此带下去吧。”时于归懒懒挥了挥手,神情轻松。立夏捂住陈茜茜的尖叫,连抓带拉地扯了出去。
“本是开开心心的一件事情,不必被人搅了心情,开宴吧,宴会过后,本宫已叫人在湖中备了不少游船,蓬莱景致别致,各娘子可游湖观赏。”时于归笑着。
樱桃宴不是大宴,只以樱桃、冰饮与消暑瓜果为主,一般都附带游湖与赏花。
“倒比西南边的樱桃要大,稀奇。”西莎不怕露怯,捏着一颗樱桃扔进嘴里,言行颇为粗犷。
“南边特有的贡品,自然难见。”谢凤云抬眉,冷冷道。
西莎在谢凤云话间已经吐了好几颗樱桃核,闻言挑了挑眉:“我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吃什么樱桃,也不会觊觎其他地方的东西。”
时于归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西莎性格早有耳闻,据这几日在长安城得罪了不少人,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