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送走夫人
谢家最近沉默得很, 大抵是家主与大郎君吵了一架后,府内气氛就格外沉默,原本是东院压西院的风头,这几日随着谢韫道一直留宿西院, 导致西院如今气势大涨。
东院的月火院是史可云居住的地方, 往后两个院子是两位嫡子谢书群和谢书华, 其中东边靠湖有一栋香碧楼则是谢凤云的闺阁。如今谢书华去了江南道至今未归,谢凤云被送去凤洲外祖母家, 谢书群本就忙碌,日日卯出酉归。热闹的东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更别这几日西院那边日日笙歌, 衬得东院更加冷清。
“大夫人,大郎君来了。”侍女高兴地掀开门帘,露出门口谢书群端方雅正的身姿。
史可云紧抿的双唇顿时露出慈祥笑意, 她原本正在制香, 香料正放在烈酒中翻滚, 一缕黄气幽幽飘出, 带出阵阵香味,只待黄气不再飘出,便可沥出便可加蒲黄粉等拌炒。制香工序复杂繁琐, 错了一步都不行,急需耐心和事件。
“母亲正在做什么香料,艳明香溢, 倒是好闻。”谢书群跪坐在她面前,笑问道。大英调香之气盛行,文人雅士,族中贵女都会一手。史可云虽是安国公嫡女, 但自舞刀弄枪,这些闺阁趣事一向嗤之以鼻,这调香之法还是嫁入谢府后才慢慢学会的。
“不过无聊发时间的东西,出来都占用你这个大忙人的耳朵。”史可云捂着嘴笑着,侍女很有眼力地上前清了案桌上的东西,心翼翼地把正在煮料的红泥炉捧下去,随后又奉上两盏茶,这才退到门口等候吩咐。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史可云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大儿子。大儿子一向沉稳体贴,从不需要别人操心,连她父亲这种待人严苛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落在她眼里更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好。
“道童在江南道还未回来,凤云当时去凤州去得急,我亦是常常早出晚归,东院如今空荡荡的,怕母亲一人寂寞,听闻大舅舅那边下月便要举行赛马会,母亲素来喜欢这些,不如这几日便启程去甘州,再,大舅母与母亲自是闺中密友,多年不见也很是想念呢。”
谢书群语气舒缓,神情温和,深邃双眸专注地盯着史可云,眼中光亮似湖中潋滟光泽,水波流动间温柔又无害,只待几朵飘花落下就会荡起几丝涟漪。那双眼睛实在是好看,只要这样看着别人,任谁都会忍不住点头。
史可云一向听他大儿子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犹豫道:“可我怕有人欺负了你去。”她看了看西边,西院隐约传来靡靡之音,西院有一杨柳湖,湖中有一名为石上流的湖心筑,便是柳南风的住处。
她眼中冒出火光,淬了一声。
谢书群伸手握住她紧握的双拳,眼眸含笑,无畏道:“这府中哪里有人能欺负得了我,母亲无须担忧,好好去玩便是。”
“可……随溪院那边……”大夫人忧心忡忡,她似恼怒又似难过,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追着皱眉而显露出几丝衰老的痕迹,大抵是年轻时过的太过肆意,年纪大了一桩桩烦人的事情就接踵而至,让张狂火爆地少女在内院中逐渐沉默。
“那更不算什么事,父亲老了,母亲别担忧。”
谢书群体贴又温柔,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把深海波涛悉数掩盖,只留下平静的光泽。他笑着,安抚着,信誓旦旦。他年幼时见惯了母亲的眼泪,不得不在一次次争吵和斗争中匆匆长大,把自己长成一棵苍天大树保护着东院,把他的母亲妥善照顾着。
史可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扫脸上复杂情绪,她板着脸拍了拍谢书群的手,严肃道:“胡什么,我可是你母亲,少拿哄那些崽子的口气与我话。”
“你与我实话,你可是有事瞒着我。”史可云握住他的手,她看谢书群嘴巴一张,还未出生便知道又是一些无用敷衍安慰的话,便快速断谢书群脱口而出要的话,一本正经道,“可不许拿话唬我,我可是你母亲,你时候抬一下屁股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再者,哪怕我深居内宅但也不是目光短视的妇人,可是……可是,他又给你惹祸了。”
她嘴角紧抿,气息不稳,显然是怒极。
史家与谢家原是故交,祖父都是文人出生,志气相投,一见如故,便起了结亲之思,史可云比谢韫道八岁,两人也算青梅竹马,谢韫道青年才俊,学富五车,翩翩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琼华宴上风头无二,不论如何便也算得上是良配,两家很快就举行婚礼,红妆十里,百家欢庆,谁不道一声好姻缘。可这桩美事仅仅维持一年不到便戛然而止,两家关系也骤然冷了下来。
原以为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没曾想是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佳人意。
“不是什么大事。”谢书群只好无奈笑着。
“什么不是大事,西院这几日来来往往的人,我不闻他事却也不是瞎的,自古文武不相交,你看来的都是何人,他一个御史台大夫,身居监督之职,不行检视纠、劾谏诤言之职,事勘鞠官府公事,复查刑狱之权,不知高处不胜寒不学着避讳,倒是仗着圣人微薄的宠信便有恃无恐起来,西院的人真是被权利迷了眼。自己作死便算了何必牵连我们。”史可云愤愤道。
谢韫道年少时看,只觉得这般好那般好,哪一点都只值得被人称赞,少女情怀遮挡住了一切,可如今站在这里看年少的他,再看看如今的他,原本的温柔可亲变成懦弱自私,喜欢的多情才气成了薄情寡义,那时他们头上都还有父辈遮挡,所有的缺点都被遮住,可如今一旦失去这些屏障便露出险恶狰狞的人心,触目惊心。
“怪不得外祖母总凤云像您,一着急连这话都出来了,可不是和刚刚及笄的凤云一模一样。”谢书群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着。他总是保持着泰山奔于眼前而不动声色,性格冷静沉稳,注视着他的母亲,就像注视着娇嫩的鲜花,温柔缱绻又不失力量。
史可云脸颊微红,恼怒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少与我胡,我与凤云这个作天作地的妮子如何相似,你也别岔,这事不清,我也不会走的。”史可云对这个大儿子总是忍不住后退,这次却是难得硬脾气。
“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想把凤云送入宫去。”
“什么!这个老贼!好大的胆。”史可云火爆脾气一点就炸,瞬间摸出案桌下的鞭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就要玩西院冲去。
“我就知道好端端给她什么蔷薇露,教她什么策论国赋,送她什么衣裳,还让她每三日入宫,原来得是这个主意,好,好一个谢天成,好,好极了,自己是无能无用之辈,只想着用儿女做踏脚石。”
谢书群眼疾手快拉住她,无奈道:“我就是不想与你,便是知道母亲这脾气定是不肯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这人竟然把主意到我女儿头上,我如何休,我看他是在女人肚皮上不清醒了,看我不把他得头破血流不可。”大夫人怒气冲冲,双眼俱眦,手中鞭子发出咯咯响声。
“可你若是去了,今日算如何收场,世人流言蜚语,凤云终究还未议亲,她这般性子,你让她以后面对世人,道童年纪也不了,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拖着,别人不清楚,母亲你难道也不清楚吗,你让他以后如何面对公主。再退一万步,这些都可以抛却一边,母亲,虽七出三不去但文人多寡情,父亲正想要一个休妻的借口呢。”
史可云双手抖着,眼眶通红,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失态。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红色长鞭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滚落几下,无助地躺在地上。她捂着脸,狼狈不堪地低声呐喊着:“你们可是我儿,我如何能抛却一边。可,可……”
谢书群起身,扶住史可云的抖/动的双肩,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让她的懦弱在亮堂的屋内暴露出来,一手轻拍着,低声着:“我都了是事,凤云不是去外祖母家了吗,外祖母这般人物哪会看不住端倪,想必没多久就会派人来敲父亲,母亲你也了,父亲能走到这个位置,一靠皇后余威,二则是史家清贵,三是祖父积德,他不过也是听信了别人的教唆,会自己掂量的。”
“可他……实在是欺人太甚。”史可云闷闷地着。
谢书群笑了笑,嘴角露出笑来,眼底冰冷一片,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深邃海底翻滚的巨浪,把滔天怒气都深深压抑住。
“不会太久的,母亲你先去大舅舅那边好吗,等你回来一切都结束了,您在这里,我可会担心的呢。”谢书群低声温柔劝着,他闭着眼依偎着母亲,放低姿态,像儿时一般瓮着声,撒着娇,听得史可云心中软得似春水一般。
“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史可云摸着他的脑袋,通红双眼认真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怜爱又慎重地道,“我知道你还没全部完,可我听你的,你一向最让我放心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没了谢家我们还有史家,你外祖父这般喜欢你,定会帮我们的。”
“答应我,谢同光,你父亲希望你日月同光,为家族争光,可我不一样,哪怕你只是微不足道的星星,我都觉得开心。”
“我只想要你们平平安安啊,你答应我啊。”
谢书群弯着眉眼,看着这双紧张认真的眼睛,在他心中那双眼睛一向是流泪多于微笑的,可外祖母明明过她的云儿可是一个性格舒朗的爱笑的娇娇女孩儿啊。
“嗯,我答应你。”
史可云眸中含泪,笑了笑,她粗鲁地抹了一把眼睛,把所有的哀伤愤怒不甘委屈都统统一甩干净,对着门口大声道:“香儿,收拾行李,我们去甘州。”
谢书群出了月火院,背着手漫步走在道上,他眯着眼看着正午的太阳,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主人。”黑云副使穿着谢家家仆的衣服跟在谢书群身后,“二郎君如今用了主人第一个锦囊,向各大世家富商征粮,前日回台州的路上,歇息的客房着火,被沧海救出,无大碍。”
“时间不多了,等母亲走了,便动手吧。”谢书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时于归捧着一只草编的蚂蚱,眉梢间俱是喜意,又摸了摸腰间一枚玉佩,玉佩倒是简单的白玉牡丹鎏金玉佩,模样普通,满大街都是这种质地,但细细看去,又发现这玉佩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花纹重重叠叠,傲立其中的牡丹花花瓣重重叠叠,花纹复杂,花骨朵含蓄较能,乍一看花朵走势有点像‘六’字。
——六,乃公主排行。
“顾侍郎手艺不错啊,这玉佩可不比尚工局差。”时于归捧着玉佩细细量着,坐在车辇里,笑眯着眼。
立春忍笑,尚工局好歹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能工巧匠,手中精品独一无二,顾侍郎虽然手巧,但工艺精细度哪里比得上尚工局的能人。不过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顾侍郎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时于归左手蚂蚱,右手玉佩,大抵是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满脑子都是还沉浸在今日一天的玩乐中,从河边案堤,到长安酒楼,再到林中溪,腰间的玉佩在日光下发亮,顾侍郎俊秀的脸笑起来比夏日美景还要秀气。
她正在高兴间突然听到一阵惨叫,她抬头望去,眉头微微皱起:“可是谁犯错了?”
今日她从东门出,自然从东门回,东门便要经过内侍省,经过内侍省紧闭的大门便听到阵阵惨叫。叫声凄惨不绝,极为可怜。
“去看看,今日是皇后冥祭最后一日,不可见血。”时于归脸上笑意顿减。
立春点头下车,敲响大门,不一会儿便冒出一张阴森森的脸,那人一看到公主立马跪下,露出院中血淋淋的场景。立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人低语了几句,又看了一眼公主,最后不得不连连点头退下。
没多久,殿内便没了渗人的惨叫声。
“我怎么觉得像是陈黄门。”时于归摸摸下巴,疑惑道,“也不对,陈黄门乃是王太监义子,王太监喜欢得很,大抵是看错了。”
立春低头,勉强地笑着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