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温家再访
中秋大典带着瑟瑟秋风终于来了, 时于归也从凉快的夏装换成了轻薄的秋装,时常抱着越发猪化的大花放在怀中把玩,大花一脸享受地窝在她怀里,爪子搭在时于归的手臂上, 乖巧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令立冬啧啧称奇。
距离中秋大典还剩三天, 时于归今日起得特别早,天还未大亮就一个咕隆爬起来, 坐在暖炕上兴致勃勃地拿出顾侍郎昨日送来的话本翻看着。
立春来的时候,只见大花躺在时于归膝盖上睡得眼斜嘴歪, 毫无清醒时的高冷姿态。时于归仗着年轻还是穿着夏日的衣服, 一只手捧着三迦真人新出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放在大花的肚皮下面取暖,悠闲自得。她一挑开帘子略带寒意的秋风就借机挤了进来, 沉迷看书的时于归被吹得一个激灵, 赶紧抱紧大花, 一看到立春就立马挺直腰杆, 假装无事发生。
“你不是去太掖湖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时于归得有些心虚。
立春与立夏是亲手照顾她长大的婢女,两人八岁入宫,在十八之后也没有选择出宫, 而是一直跟在时于归身边,与时于归而言,立春与立夏亦姐亦友, 是要护着的人。立夏虽然不苟言笑但对时于归却是出乎意料地纵容,基本上是听之任之,而立春整日笑脸盈盈温柔可亲的模样,做事却是雷厉风行, 对时于归的日常起居约束得却是格外严谨,不容底下之人出一点差错。
立春垂下眼,细细掩住门帘,等自己身上冷意散去这才上前恭敬道:“半路遇见了娴贵妃带人去了太掖湖,怕撞在一起发生冲突就先行回来了,下午再去也不迟。”
时于归盖上话本,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公主早食可是吃了?”立春避而不谈宫女门放任公主穿着少就坐在坑上看书的事情,拿起架子上的细软白兔披风盖在时于归肩上,温柔询问道。
时于归连连点头,非常乖巧地伸出两根手指,道:“吃了一个月饼,还吃了个胡饼。”神情简直无辜极了,大眼睛眨着,剔透明亮的眼珠可怜兮兮地看着立春。
“那我让人端碗乌梅浆来消消食。”立春闻言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月饼和胡饼都是极易涨腹的东西,平日早食都是对半分开端上的,日常食用的时候,她也会稍微约束公主对这方面的用量,今日一大早竟然一口气吃了两个,她便对今日伺候公主之人有些恼火。
时于归怕她误会宫娥伺候得不尽心,便又解释了一句道:“早上其实只吃了胡饼,只是后来我让人做了几盒月饼,算今天拿去送人,厨房那边做好了,送来我尝尝的,我这又才吃了一个。”
立春低身道:“公主不必和我解释,尚宫局送来了中秋的礼服,我让人伺候公主试一下衣服。钦天监那边迎寒和祭月的仪式早已准备妥当了,只是这具体的人还未安排上。”
在中秋之夜迎寒和祭月是惯例,宫内放在揽月楼举行,按理是只邀请嫔位高的人,但惠安帝后宫之人并不多,为了显得热闹一些,每年都是需要全部人都参加的。只是如今九嫔中两人被禁足,余下的品阶的人,被圣人敲禁足降位也不再少数,这些是戴罪之人不能出席喜庆的场合,所以今年能出席的妃嫔比往年竟然少了足足十人。
现在钦天监的人正在头疼这个事情,中秋本就讲喜庆之意,内宫本就人数稀少,揽月楼本事前朝末代皇帝为宠妃所建,为登高赏月之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摆上助兴台,还可以容纳数百妃子,所以格局建造格外开阔。
惠安第的后宫本就算得上是大英开国以来人数空虚之最,子嗣稀少,今年又少了十人,这摆位可为难坏钦天监正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人数上就是米啊,没了米可怎么做出热闹欢庆之举。
时于归皱眉,这确实是个不得不摆上台面的事情,无奈道:“那就让他们都出来吧,你让立秋去请王太监好好敲他们一番,不可闹出事情,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时于归想着那几人便觉得头疼,人一多是非便多,更何况是不安分的人。
立春点头应下。
“奴婢今日替公主送吉服去东宫的时候,听郑大将军替顾侍郎请假是温家有人找他,今日便不来东宫了。”立春细声细气地着。
时于归眉头不由高高挑了一下,温家之前被她这样敲一番按理应该消停才是,怎么还这么坚持不懈要找顾家的麻烦。温家目前掌权人温南岸,字潮生,乃中书省中书令,实实的实权,长安城素有四大家族的雅称,分别为王谢崔杨,他们家族繁荣,门生众多,且都与皇家有关,算皇亲也算权臣。可这不代表长安城没有其他出色家族,温家便是其中翘楚,能臣起家,纯臣不少,凌烟阁里也有温家祖先的画像,是个实实的实权家族,即使如今没落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这般没眼色。
圣人让顾明朝越级承爵,让他兼了忠武将军的职位,这些都是明晃晃的恩宠,足以证明此人目前是圣人新宠,温家不捧着他就算了,还几次三番找人麻烦,真是不符合温潮生谨慎细微的性格。
“温家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于归收了话本疑惑问道。
立春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宫内人,对外朝事情的敏锐度又一定的拽,对于朝事的灵敏程度还不如时于归来得透彻。
时于归抱着大花沉思片刻后果断道:“你亲自去顾府盯着温家的动作,我去东宫。中秋的事情就让立夏去做。”
一旁的立春有些犹豫,细声道:“会不会是因为顾侍郎如今平步青云,温家便想拉拢他,毕竟顾夫人也是温家人。”
这样的猜测也不无道理,顾明朝如今深受东宫器重,而太子地位不容动摇,圣人便给足了顾明朝脸面,这样的人往后的日子定当是花团锦簇,一帆风顺,温家抢先一步拉拢也并不奇怪。
时于归冷笑一声,冷冷道:“他可是太原温氏啊,温潮生这般看重尊卑贵贱的性子,岂会看得上顾侍郎如今的地位,不过是一个四品侍郎,承爵一个无用的镇远侯府。高高在上的温氏既然把温家当做弃子就没有回头的道理,白瞎了前任镇远侯的千里救命之恩。”
当年老侯爷千里驰援救温家嫡系,若他真懂得报恩,何必选一个旁系庶女出来,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罢了。多亏了老侯爷戎马一生,心胸开阔,当年堂堂正正来求娶婚事,根本不计较这些,想着温氏出来的人必定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后见温雅正确实如此,早就开心不已,根本不计较嫡庶之事。
“那他为何几次三番去找顾侍郎,稍有不慎岂不是也得罪了东宫。”立春不解道。
时于归摇了摇头,这也是她急匆匆去找太子的原因,温氏今日做法显然是毫不畏惧太子,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定是有所凭仗,她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去吧,心点,带着新做的月饼也送去,别让人欺负顾侍郎去了。”时于归挥挥手,示意立春感觉去顾府,忧心忡忡地着。立春无奈想着公主真是瞎担心,顾侍郎的性格可是很难吃亏的。
被时于归惦记的顾明朝看着面前坐着的头发花白的人——温家家主,温南岸,官居正一品中书令,圣人真正的心腹,哪怕头发早已花白,但精神抖擞,眼神明亮,穿着朴素的文人袍端着茶神情闲适地喝着,依旧气势不减。
“不知温中书令今日来府何事。”顾明朝不卑不亢地着,一如既往地嘴角带笑,温尔尔雅的模样。
温南岸放下茶杯抬头看向顾明朝。他长年伏案,嘴角总是紧紧抿起,嘴边的两道纹路格外清晰,不笑时,气势深重迫人,怪不得温八郎君一提起自己的父亲就像活见鬼。
“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像你祖父了。”温南岸把一句怀念的话得格外刻板无趣,像是木偶提着线,照着台词一句句念着。只是他话语刚落,顾明朝下颚一紧,眼睛一沉,但他很快放松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敛下,谦逊道:“多谢中书令谬赞。”
温南岸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刚才不过是恍惚便脱口而出。顾明朝与他祖父长得颇为相似,只是气质大为不同,顾铮长年征战沙场,气质粗犷疏朗,笑起来都是开怀大笑,毫无矫揉造作之感,而顾明朝弃武从文,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一双漆黑双目似水含情。
但这样两个明明极为不相似的人,刚才顾明朝坐在大堂上却宛若时间重叠把祖孙两人交叉在一起。温南岸低下头,摸着手中简单大方的瓷器,想着大抵是因为两人身上总有一股光明磊落之气,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昨日我儿多有冒犯,还请顾侍郎切莫计较。”温南岸率先开口。
他姿态放得低,大有为子请罪的做法,顾明朝自然不会多加为难,便淡淡道:“不敢,温八郎君并未作出实质性举动。”这话承认了温家的冒昧,只是温旭松当时并没有作出不可原谅的事情,便同意此事一笔勾销。
温南岸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好像看错顾明朝了,原本以为他和老侯爷一般是个大心思的人,性格爽朗之人,没想到起话来但棉里带针,不似外表这般好相处。
“我今日来想劝你去江南道的。”他不算和顾明朝一起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他见顾明朝面露疑惑之色,继续道,“具体事情我不便与你细,但去江南道此行与你有利无害,且十分安全,谢书华那边也确实需要人手不是吗?毕竟你与谢家做了交易,要保住谢书华的。”
这话得信誓旦旦,乍一听完全是处于长辈的好心之话,但长年身居高位,哪怕温和了言辞,但语气依旧是命令状态。
顾明朝嘴角微微勾了勾,丝毫不奇怪他为何知道他和谢书群有交往的事情,这事他做的本就没有遮遮掩掩,谢家如今依旧是太子母族,太子不放弃他,他与谢书□□往几分并不奇怪,不过温南岸话中却是透露出不少其他讯息。
其一为何能保证他去了江南道安然无事,王家在江南道把控一时,无人可及,他是太子的人,谢书群背靠谢家都如此艰难,九死一生,他如何能安然度过。其二谢书群一直在强调要他关键时刻务必保住谢书华,他原本以为是江南道之事,可如今听温南岸的口气好似不止如此。
这便有些奇怪了,他原本以为这本就是王谢两家的事情,往深了,在前朝是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皇位争夺,在后宫是公主与娴贵妃较量之事,可为什么好端端扯进一个温家,一个秉持忠于圣人,忠于皇位的太原温氏,怎么会主动进入这样的漩涡,这不和温家祖训‘持身,立家,平天下’相违背。
顾明朝脸上笑容不变,看着温南岸直接摇了摇头道:“中书令这个理由即使能服我也不能服太子殿下,何况……”
“温家越、界、了。”一个自诩是纯臣的人是不可能私下去大臣府内要他做什么事情的,而且温家不是短视之辈,谢书华去江南道是谢王两家博弈,更是太子与二皇子的较量,温家怎会不知,今日却出现在顾府,劝如今已经是东宫年轻一派之首的顾明朝去江南道远离长安,这个举动本就值得深思。
温南岸脸色大变,大概是活到今日还不曾有人这般有人与他过话,恭敬中带着质问,眼神中是质疑,浑身上下看着温顺恭敬,可骨子里却是没有一点服他的。
“你……不识好歹!”他嘴角紧抿,两道深刻的皱纹越发醒目。
顾明朝微微一笑,丝毫不畏惧温南岸阴沉的脸色,继续温和道,好似谈论的是今日的艳阳天。
“中书令今日竟然光明正大来,便不怕圣人问责,可圣人不会让太子为难,便不会让你来传这些话。所以我大胆猜测,你是借着别的名义来的行今日之事,这事圣人觉得至关重要,可你却觉得无关紧要所以不想传达,但不好违背圣人密令,这才换了个理由,我的对吗,温中书令,只是不知道这话我若是转述给圣人,圣人如何反应?”
顾明朝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不过是自己的无端猜测,可他信誓旦旦好似胜券在握,若是错了他还可以大声嘲笑,可偏偏,他的完全都是对的。
“一派胡言。”温南岸板着脸,不敢露出一点异样,怪不得圣人顾明朝心思缜密,是治世良才,不可与之交恶,他原本觉得是夸大,可却不得不承认此人被太子倚重确实些道理的。
“也是我真的是胡,中书令自己知道才是最重要的。”顾明朝笑着,他握着手中茶杯,淡淡道,“既然中书令今日来了,顾某倒是有一事相询。”
他笑了笑,笑容比平时微微放大,少了些矜持文雅,多了些放荡不羁,乍一看颇有老侯爷的感觉。
“祖父当年入登州。”顾明朝紧盯温南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否为了温家。”
这话大概是一把刀,一刀劈开温南岸紧绷的面具,令他神情惊恐,如坠寒窟。
——“本就是你对不起顾家,如今公主心悦顾明朝,我不可让她难过,你且早早算去。”
时于归坐在太子面前,抱胸,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郑莱硬着头皮完,这才重复道:“温家和舒亲王,怎么又扯上他们了,他们什么时候有过交道?”
太子批改完奏折摇了摇头。
“起来也是有些关系的,事情还有些隐瞒,你知道后也不许胡闹,本就是不清的事情,据舒亲王有一子为救援当时在登州的温家,这才牺牲的。”
“登州?那不是老侯爷……”时于归喃喃自语。
“是哪个时候,之后就是毫无关系了,也不知和老侯爷有无关系,我今日与你明白不过是怕你一事气急平白惹了别人不知道。这事我一直在查,顾明朝也一直再查,你不需要插手。”时庭瑜放下朱笔,严肃道。
时于归摸了下巴点点头,突然道:“起来,当年高丽句气势汹汹,如入无人之地,要知柳家边境防备不弱,为何能一直突破底线,折损我大英十万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