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个掀帘子进屋，发现大家已经摞了碗筷，大姐顾朝霞正在往下撤桌，炕桌上除了一盘子咸菜条，已经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他俩刚进来，本来挨着孙大娘坐的老幺顾朝来赶紧跳下了地，拿起炕沿上的一本闲书就往门外跑。

    经过两个哥哥身边的时候，他连个招呼也没，头不抬眼不睁的，直接钻到了隔壁屋里。

    顾朝晖见怪不怪，这个弟弟被父母娇惯的不像样子，从来不把两个不受宠的哥哥放在眼里。

    但是顾朝阳还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弟，发现他手上拿的好像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手抄本。

    那种东西可看不得，净是些情情爱爱，看得多了保不齐就要学坏。

    改天有时间，他还是得提醒一下弟弟。

    明知道老三没吃饭，但顾朝霞收拾碗筷的动作一点没有停顿的意思，甚至还比刚才更麻利了。

    顾朝晖看着大姐的动作，冷冷一笑。

    这时顾老爹替儿子发了声，“霞，先别收拾了，老三回来了，先让他吃饭。”

    顾朝晖没想到父亲能帮他话，上一世，他疯了之后的记忆零碎模糊，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好像都与父亲无关。

    难道他误会了自己老爹？

    顾朝晖正在努力回想，一边的孙大娘却来了脾气。

    “吃什么吃！在外面疯够了，知道回来了？家里开饭是有点的，误了时间，吃不上饭，不能怪别人。再了，他帮着做饭了么？不帮着做饭，就想着回来吃现成的，那就叫不劳而获。”

    孙大娘着，就将桌上仅有的一碟子咸菜抄了起来，递到站在一旁的姑娘手里，然后向外屋努了努嘴，“都收拾下去，少吃一顿饿不死，不饿他一顿，他以后还不知道到点儿回来吃饭的规矩。”

    顾朝晖看着自己老娘的刁横样子，不禁想起前世种种，心中的郁结更加难耐。

    顾老爹不敢跟媳妇儿顶嘴，老婆子啥是啥，他虽然心疼儿子，但也只得忍了，就像孩子他娘的，这么大的伙子，饿一顿也没啥大事，倒是惹了媳妇儿不高兴，他可就消停不了了。

    顾朝阳也害怕老娘，但他更心疼弟弟，求情道，“妈，朝晖他刚好点，你就别再他了。”

    “咋的？你啥意思？意思我还冤枉他了呗？他得病有理啊？他得病是咱们谁给他刺激的？还是咱们谁给他害得？是他自己作的！非要跟那个什么董新军去钓鱼，我不让他去，他偏去，结果咋样？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孙大娘这话就得太难听了，别是对自己儿子，就是对陌生人这么，估计被别人听了也会觉得她太过冷血。

    可孙大娘还嫌不够，他见顾朝晖一脸的淡漠，眼神里甚至还有些不驯，这更激怒了她。

    “他调了岗，工资肯定也少了，赚得还没有吃的多，还吃什么吃！”

    孙大娘咬牙切齿的拍炕桌，瞪着自己的三儿子吼。

    她以前就不喜欢这个老三，因为她怀老三的时候，顾老爹和隔壁的寡妇勾搭上了，虽然后来被她散了，但强势如孙大娘，这事儿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她觉得街坊四邻肯定会因为这事不时的在背后嘲笑她。

    当初要不是怀了老三，那个死老头子哪会出去偷腥？都是这个瘪犊孩子给害得。

    顾朝晖出生之后，她月子里又气又累，做下了月子病，这让她更讨厌三儿子了，觉得对方是个扫把星，以前生头两个的时候都顺顺当当，怎么到了这个三儿子这儿就这么闹心。

    要不是后来她生了顾朝来，月子病月子养，养回来不少，再加上顾老爹被她拿了把柄，那之后一直服服帖帖，她过得还算顺心，否则她的身体就真的被这个三儿子给拖累废了。

    幸好有了顾朝来，她才缓过来圆，所以孙大娘就特别疼老幺。

    虽然顾朝晖长大之后挺孝顺懂事，母子两个不好不坏，但那是他没疯之前。

    这个老三没“疯”之前，很是老实好拿捏，孙大娘一，他不敢二，但是又不像老二那样是个干啥啥不行的窝囊废，他技工手艺特别好，在三纺是数得着的技术工，工资也不低。

    孙大娘就指望着让老二和老三好好干，多给家里攒点钱，到时候好给自己老儿子留足老婆本。

    现在结婚可不比以前，都兴要彩礼了，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手表，这三样那个不得好价钱？

    她盘算的挺好，谁知老三突然遇到意外，疯了！

    这一疯不要紧，家里少了个壮劳力不，今天听朝霞，顾朝晖还被厂里调动了工作，让他去机井房当更夫。

    当更夫能挣几个钱？！

    孙大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心肝颤。

    都怪老三不听话，当初非得跑出去野，否则哪能出这种事儿？

    现在顾朝晖不仅赚不了几个钱了，“疯”了之后还变得特别不听话，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虽然不会明着跟她顶嘴，但她这个亲妈算是指使不动他了，甚至有时候，她还能从三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些诡异的神采，像是山上的来带（狼的一种方言别称），随时准备蹿起来咬人。

    面对不再听话的老三，孙大娘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今天正好借机撒泼，把顾朝晖连皮带瓤骂了个通透。

    不管顾朝阳在旁边怎么求情，孙大娘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顾老爹听她骂的太难听，本想一句，却被横了一眼，只好蔫蔫的闭了嘴。

    他听不下去，也管不了，只好穿鞋下地，躲到东屋去了。

    孙大娘虽然骂的难听又持久，顾朝晖也只是一开始听了有点郁结气愤，后来他便走神了，根本没在听，他心里在想一件事，等他想通了，发现自己亲妈还在用极其恶毒的语言羞辱他。

    他二话没，转身就走。

    顾朝阳以为他要负气出走，赶紧去追。

    可谁知，顾朝晖只是去了外屋，正在翻橱柜，那里放了刚被端下去的炒鸡蛋，还有几个没舍得吃的白面馒头，以及刚才剩下的玉米面粥。

    顾朝晖一手拿着馒头大口吃，还不时给自己夹一块炒鸡蛋，感觉太干，就端起粥碗哧溜一口还温热的粥。

    他这幅吃相，看样子是一点没把孙大娘的话往心里去。

    从里屋追出来的顾朝霞也看见了三弟的模样，站在门口，掀帘子冲她老娘喊，“妈，你快来管管，顾朝晖真是疯了！”

    顾朝晖回头看了一眼大姐，呸的一口吐出玉米粥里的沙子，中气十足的了句，“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