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薄荷
眨了眨眼, 凌婳叫他,“……傅先生。”
她看着他的装束,三粒单排扣的西装, 尖端带纽扣的美式领衬衫在里, 里外衬托他气质极斯文而如玉。若是挺直山青竹,堪堪地生于庭阶。
自带了清风明月,他原是那般公子。
凌婳视线微微停一停。
只是他衣冠楚楚,不知是刚回来……抑或是要出去。
二选一的答案,因而她随意地问了:“你现在要出去吗?”
不等他答,她又:“我现在要出去。”
“我要去沃尔玛买东西。”
镜片后视线如泼墨洒落, 落在正在话的人的侧脸, 深深浅浅。傅司南温浅地应声, “是。”
他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
微仰起脸, 她问他:“你去哪里?”
他微垂眸, “沃尔玛。”
“……”他和她去一个地方啊。
于是凌婳评价:“那有点巧。”
不过,既然是去同一个地方, 她不介意跟他同行。
像约定俗成也像自然而然,他走在前,她便走在了后。
光线如画笔也如刀匕,绘制与切分出明暗不定的光的区域。
二人身影交织一起。
一边走,凌婳一边便自然而然地跟他分享起来:“我明天要拍一场戏。”
“那场戏里要烧鱼。”
“导演最好不用替身,让我亲自烧。”
言及此, 她稍微顿了顿,“就是红烧鲈鱼。”
“我现在准备去超市买。”
“……”
不动声色, 他瞟她一眼。
他一个字没,她却已经了六句话。
她话有点多。
虽然,在他眼里, 话多的她也很可爱。
着着,很久没有听见回应,于是凌婳偏头看过去,对他笑了笑,“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多啊。”
傅司南:“……”
眉目微收,他从心地答:“不是。”
她便心安理得地转过了头。
……他不嫌弃她话多就好。
想一想,其实有点奇怪。
在别人面前她的话并不是很多,只是见到了他,她就没有理由地变得多话了起来。
……为什么呢。
她想了想,却不怎么能想清楚原因。
正巧电梯到楼层,而光亮乍明。明晰光线也便如笔直的竹箭般,轻易便刺穿了成团而冗乱的思绪。
也阻止了她继续想下去。
只是走入,视线无意下垂,触及从手提包未拉拉链部分露出的一角口罩,凌婳便想起什么,叫他,“傅先生。”
傅司南闻声偏眸,对视,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口罩,又指了脸道:“戴口罩。”
“……”
他算是一个公众人物,她算是半个,他和她加起来就是一点五个公众人物。
而且他和她还一起上过热搜。
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的。
她着,便将手中口罩递过去,薄镜片后傅司南眉目微收,落定在那递来的口罩,又无声息游移至递口罩的那只素白的手。
肤如牛奶般的白。
他伸手去接。
不经意间,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便拭过她手背的肤,相触间是微凉温度,也如一支羽毛,笔直地刷过了她的肤。
残存着,微微痒意。
-
是日周末,也是超市惯常的折日,晚间商超中人是颇多。
冷鲜区是位中年阿姨,原在摊位上正拿扫帚扫着卫生,这会儿瞧见人影往这边来了,便习惯性地招呼起生意,“您好,鱼都是新鲜……的。”
中间卡顿。
当视线触及摊位前的一双人。
那女孩短款羽绒服短裙,茶棕发披肩宛如蓬松云雾,张扬着不出的青春意味。
虽口罩掩去了大半的脸容,然亦能瞧出那美人是在骨。尤为生动漂亮是那一双眼睛,像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璀璨而善睐。
女孩子原已经是吸睛至极。
偏她身侧站着的男人亦是堪堪的般配,正装谨然,轮廓与五官是深刻好看,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其后视线沉且安静。
极斯文,也极英俊。
两个人并立在一起,便浑如是严肃与活泼的对立统一,可也登对得紧。
是有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相称的年轻人了。
凌婳对她笑一笑,道:“请问……这里有鲈鱼吗?”
神识回笼,卖鱼阿姨立时便热情起来,“有的有的……我来给您挑啊。”
卖鱼阿姨便待利落地挑好了鱼,又去刮鱼鳞。期间凌婳想起还有要买的调料,便就近去了旁边的货架。
留了男人在原地玉立。
卖鱼阿姨边刮着鱼鳞,便边如同消闲般地开了话头,“伙子,你们结婚没有啊?”
傅司南唇微启,三个字言简意赅:“目前没有。”
目前没有……
卖鱼阿姨便光速长辈上身,道:“那可得尽快了哦,可不能总耗着人姑娘家。”
他亦自然而然地应:“我会尽快。”
这回复很有诚意,卖鱼阿姨觉得很满意,便专注去刮鱼鳞去了。
鱼刮好,是时凌婳也拿全了东西往回走来,径直与他视线相撞,她朝他看了:“傅先生。”叫过他的名字,她道:“我们走吧。”
那一声落在耳脉,唇际有不可查的弧度扬起。
她的是我们。
……
并肩而行,二人一起下了电梯。
他非多话的性格,甚至可称是少言寡语。与他在一起,凌婳便当起了主动话的那个角色。
男人身量很高,她一米六五的身高才堪堪地到他肩膀位置,看他时她需抬了下颌,而后凌婳叫他,“傅先生。”
“你不是要来超市买东西吗?”看了看他除却三条鱼空空如也的手,她问他:“你要买的东西呢?”
“……”他眉目微垂:“在收银台。”
望着他脸庞,她如好奇宝宝般地发问:“收银台的什么东西?”
他们前方是一对年轻夫妻,双方均提了满手的东西,男的便突然来了句:“还要去收银台买点套子,家里的套没了。”
凌婳:“……”
傅司南:“……”
那声音有些大,女方环顾一圈,发现身后还有人,一时便羞恼了,拿手上的袋子往男方身上轻轻一拍,轻嗤,“你点儿声行不行?非要全世界都知道啊!”
那男的被猝然一拍,还有点懵神,回过神见后方还站着凌婳二人,一时了然了,然而转过身仍是不以为意,“听到又怎么样啊,他俩不用套吗?你神经过敏了吧。”
凌婳:“……”
温度陡升,她不敢去看他的脸。
因而也无从知悉,男人视线凝在她温柔侧脸,如墨的眼底有浅淡的笑意浮起了。
在他身边的……是婳婳。
他的婳婳。
只是忽而,一道不自然的亮光猝然从眼前闪过了。
是电子用品的反射光。
便微敛了眉目,傅司南朝身后望去——是个约莫三十多四十岁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一只手中还握着手机。
目光交汇触及,那中年男人面上便闪过一丝的僵硬,只是低垂了眼,若无其事地刷着手机。
只是顷刻,或许是半秒,或许是两秒,待那一道如能将人灼穿的视线收回,中年男人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两手捧着的手机屏上,仍然有消息不断跃动着。
“妞正的哟”
“别光拍腿,也拍拍底裤啊”
“……”
边看着屏幕,中年男人一边便抬了眼帘往前看一眼,见前方无人,而刚才那一对已经下了电梯,头也不回地往收银台方向走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脚踏下电梯,便边在群聊里回复:“哪敢啊,,刚才差点被人家男朋友现场捉包了,,,【冷汗】”
“捉包也是你老胡被捉包”
“这腿玩年啊【龇牙】”
到收银台,凌婳便看见他要买的东西。
薄荷糖。
淡绿的铁质外壳,上面写着品牌名称:Hint Mint。
……所以,这就是他要买的东西。
凌婳才要拿手机出来付款,那指骨分明的手却先一步地递出了手机。她没有他拿的快,也开了付款码,对着收银员道:“扫我的。”
同样是中年的收银员阿姨看了她一眼,拿起了扫码仪。
然后面无表情地扫向男人的手机屏。
机器滴滴,票自动地印出来。
凌婳:“……”
收银员面无表情地扯下了票,又面无表情地看凌婳一眼:“你老公愿意付,你为什么不让他付。”
“……”微热了脸,凌婳仍是道:“他不是的。”
收银员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面无表情地重新道:“你男朋友愿意付,你为什么不让他付。”
凌婳才要话,收银员已经面无表情地转向了下一位。
凌婳:“……”
在收银台,男人动作自然地提了袋子,如是日日走惯了般的熟稔。她则跟在后面走出出口,到商超的外侧,傅司南停步,转首向凌婳:“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猜测大概是有事,于是凌婳点了头,又对着他道:“那你快去快回。”
他唇微弯,温淡地答:“好。”
音落,而他转身,那正装背影色深如墨,如能无声无息地融入身前暗夜。
只是,在背离她的那一瞬,男人面部轮廓上温润容色便尽数地收敛了。
有薄薄阴翳取代浮现,如一层薄纱般,将那一张脸彻底笼罩。
金边镜片之后,傅司南眸底浮现出浓重的阴戾。
……
另一侧。
从超市出口走出,也结束了一天的偷拍,中年男人边刷着手机,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云何影视城地处云何郊区平溪区,一边是正在开发的卫星城,一边便是颇多的建筑工地与城中村。二者交织一起,便是发达与落后、富裕同贫穷的对比鲜明。
贫富共生,先后共存。
因工地皆有期限,且工地上工人又是临时雇用居多,人员流动性强,因而云何影视城一带三教九流皆有,犯罪率常年居高不下。
从超市出来不久,中年男人闪身走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
灯暗,人稀,无监控死角。
老式居民楼紧挨而晾衣杆稠密,昏色的光映照墙漆是斑驳,形同迟暮的老人,肩踵紧紧依靠依偎在一起,缓慢地呼吸。
一边走,中年男人一边看着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张口还嘿嘿地笑了两声。
只是忽然,一道颀长的阴影便挡在了跟前。
有些困惑,他不自觉地抬了头,入目却触及一双泼墨般的眸,镜片之后视线沉且安静。
……是刚才电梯上的人。
中年男人霍然便警惕起来,边便把手机快速收拢在羽绒服的袖口,“你,你跟过来干什么?”
并不看他,傅司南视线是不至底,声线却很平:“手机交出来。”
手机?
手机里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可能将手机交出去。
是而中年男人反而益发攥紧了手机,一边便往后退,“你要我的手机干什么?……你这是抢劫。”
微敛了眸,傅司南显然不欲是多言。只是长腿迈开几步,月色下颀长的影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男人轻启了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自己把手机交出来,或者——”
他抬起眸,镜片转射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仿佛从喉骨蹦出的声是极致低沉:
“我帮你把手机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