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初夏的脚步匆匆, 两天过后的黄道吉日,状元街上肉铺门前鞭炮声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开门纳客。
卖肉的壮伙, 肩膀搭条白毛巾, 笑出一口大白牙,踩着一地鞭炮屑, 站在店门前大声宣传,“各位龙城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们, 店开业有优惠, 买三斤猪肉送下水,先到先得,送完为止,我们保证绝不欺客,出售的肉全部现杀现卖, 保证新鲜,吃好了您再来。”
三虎的宣传很有效,肉铺门前瞬时排起长队。肉新不新鲜,吃了才知道,下水可是好东西, 洗干净下锅卤,是上好的下酒菜, 免费送下水,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
你三斤肉太多了?笑话,家里的子要是放开吃,一顿一个猪肘子都不够,三斤都不够肚子垫个底。
卖肉哥刘三虎继续提醒众人, “大家晚上别忘了出来看戏,我们专门请的老徽州最好的戏班子,开业连演三天。”
众人拍手称道,县城惯例,无论哪家新店开业,连唱三天大戏,戏班子有好有赖,听个响也是热闹不是?大夏天户外看戏比闷在文化馆大厅看反复重映无数遍的电影有意思多了。
回家就把肉炖了,晚饭早点吃,省得出来晚了好地方被人占没了。
金的铺子开业,余家暂时拿不出像样的开业礼,周莲漪让余友渔写了幅大字用镜框镶好,高高挂在肉案后面,讨个财源广进的好彩头。
一大早起床,先是周莲漪,接着是彭家荣,吩咐绮芳,“今天开业人多,金他们估计忙得饭都吃不上,都是大伙子做饭不行,你卤的那肉不错,中午给他们端些过去。”
两位太后发话,绮芳不能不依,虽然不想听金镰侃话气她,可这家伙如今在彭家荣和周莲漪心中地位已经可以跟余凌峰三个比肩。
婚约先不,奶奶让她把金镰侃当亲哥看待,三个亲哥哥抗议不想要个便宜兄弟,还被奶奶训了,绮芳私下里好一顿气闷,这家伙脾气古怪,嘴又毒,才见过几次,怎么家里的女人都拿他当宝?病娇什么的皮相果然最能激发母爱。
气归气,长辈们空不出时间,送饭的事还是得她来,提着装满把子肉的搪瓷盆,在状元街的后巷敲开宅子的后门。
开门的是五,见到绮芳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手指哆嗦指着绮芳,“嫂……嫂子?”
三虎哥果然没错,跟金哥定亲的姑娘长得像天仙一样漂亮,回过神撒腿就往回跑,“金哥,嫂子来了!”由于太兴奋,音儿都破了。
被晾在门口的绮芳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金镰侃身边怎么竟是些傻乎乎的家伙。
没过一会,人又旋风般地转回来,一把夺过绮芳手里沉甸甸地搪瓷盆,“嫂子,放手,我来!”接过东西还不忘夸张地嗅鼻子,“哎呀,嫂子你带的什么这么香?卤肉?我最爱吃卤肉了,嫂子,你太好了。”
一口一个嫂子,喊得绮芳头疼,纠正道:“我不是你嫂子,别乱叫。”
五想起三虎哥,人家姑娘还没答应金哥当他们嫂子呢,不能把人惹急,赶紧改口,“那就叫你绮芳妹妹,还没介绍我自己,大家都喊我五。”
“五,叫我绮芳就好。”
跟着五穿过后门进了天井,绮芳见金镰侃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泡茶。拐进后巷前,往前街望了一眼,排队买肉的队伍已经快要排到第一座牌坊底下了。
这厮还有闲工夫喝茶,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甩手掌柜。
绮芳在石凳上坐下,接过金镰侃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口茶问道:“你怎么不去帮忙?”
金镰侃瞥了绮芳一眼,“你看我长得像杀猪的吗?”
绮芳腹诽,你确实不像杀猪的,你像杀人的。
五从西侧厨房端了一大盆冒尖米饭出来,对绮芳解释,“我们猪场离得不远,半夜杀好,天亮前运过来,三虎哥是卖货的行家,铺子里他一个人就能忙过来,吃了午饭我去换他。我都饿死了,绮芳你这饭送得太及时了。”
揭开搪瓷盆的盖子,把子肉肉香扑鼻,五花肉用绳扎好,入酱油炖煮,绮芳还在里面放了豆腐、腐竹、香菇、夏天的时令蔬菜、虎皮鸡蛋。
五盛上一碗米饭,舀了一勺肉汤浇饭,夹上一大块把子肉,肉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简直是无上美味。
风卷残云,五连干三大碗米饭,毫不吝啬地夸奖,“绮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卤肉。你坐哈,我换三虎哥回来吃饭。”
绮芳笑眯眯接受赞美,有余家的酱油在,卤肉想不好吃很难,见金镰侃还在喝茶,问道:“你怎么不吃?”
“太油腻,我想喝莲子羹。”某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厮脸上的笑绝对是讥笑,绮芳鼓着脸怒瞪某人,真想把这厮的头摁在桌子上的肉汤里,让他油腻一脸。
遇见金镰侃,什么法律人最高行为准则,能吵吵绝不动手,统统作废,正控制不住要出手,听后门有响动。
绮芳回头看,一留着平头穿白汗衫的瘦猴快步走了进来,见到绮芳,眼珠子瞪出眼眶,哆哆嗦嗦指着她,“嫂……嫂子!”同样的动作,同样破了音的破锣嗓子,“金哥,是嫂子!”
绮芳:?!
“……你不是去前面帮忙了?”
“对啊,我是出去帮忙了?”回话人注意力转瞬被石桌上的把子肉的香味吸引,夸张的闻了闻,同样的陶醉表情,“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卤肉,我都要饿死了!”
在绮芳的目瞪口呆中,瘦猴连干三大碗米饭,捧着肚子赞:“嫂子,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卤肉!”
绮芳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在瘦猴的肚子上疑惑扫了一眼,问:“不撑吗?”
“不撑,我还能再吃两碗呢。”
六大碗啊,能装三两饭的大碗,这人胃有毛病吧,不,这人脑子毛病更大!
绮芳投向金镰侃的目光复杂中带着同情,这人本身就古怪,毛病多多,身边的人有不时冒点傻气的刘三虎也就算了,怎么连失忆症都出现了?
跟她的失忆不一样,这人必须入院治疗,精神病院的院。
身旁还在盯着卤肉流口水的瘦猴,绮芳简直没眼看了,问金镰侃:“你不给……治一治吗?”
“人不是好好的吗。”金镰侃端着茶杯喝茶,丝毫不为瘦猴担忧。
简直一院子精神病!
绮芳觉得她再待下去也要跟着一起疯了,顾不得把搪瓷盆倒出来,起身往后院跑,“我走了。”
“别忘了晚上来看戏。”金镰侃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四望着绮芳的消失的方向,疑惑道:“金哥,你觉不觉得嫂子看我的眼神跟咱们村人看村里那个得了精神分裂的老高头一样?”
“你跟你弟弟不是分裂的?”
当年村里的老教授曾经告诉他,他和五这种叫同卵双胞胎,是一个卵细胞分裂出来的,可金哥的回答……哪里好像不对。
四晃了晃脑袋,兴许是我刚刚太激动,没表现好,把嫂子吓着了。
四摇摇头,跟金镰侃起上午出去办的事情,“金哥,东西跟戏班子一起都到了,全都安置好了,那人已经试验了很多回,不会出错,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金镰侃有意让四拿主意,问道:“哪天人最多?”
四想了想,有些人没听到消息,明天来的人会比今天多,看了今天的表演还不过瘾的,明天还会接着来,安放那批东西也需要时间,答道:“明天动手最好。”
“希望全城人都喜欢我们的开业大礼。”金镰侃把玩茶杯,微笑开口。
了会话,没见刘三虎回来吃饭,前面铺子传来吵闹声,刚开业就有人找茬?
金镰侃示意四去看看,四脸色不太好地回来,“是佘家人在找麻烦。”
金镰侃挑眉,“刚开业就把狗东西招来了,过去看看是那只狗。”
两人来到铺子后窗处,隔着镂空的窗棂能看到三虎的背影,还有一旁气得都快冒烟了的五。
正对着他们能看到脸的是那个正跟三虎嚷嚷的女人,女人没绑辫子,长发披肩,身穿大红乔其纱连衣裙,扮得很时髦,跋扈的气势破坏了好相貌,“退钱,我不买了。”
三虎哼了一声,“你光挑肉就挑了快十分钟,半头猪都让你戳烂了,出了门又反悔,肉铺是你家开的?今天我偏不给你退。”
“不长眼睛的东西到龙城做生意也不听听我是谁,敢这么跟我嚷嚷,心我让你这猪肉铺关门,滚出龙城。”
“我管你是谁?”三虎手里的砍刀一挥,一根粗壮的猪大骨咔嚓裂成两段,“想让我滚,你尽管来试试。”
走南闯北多年,三虎什么人没见过,唬起脸还真对得起他的名字。女人被三虎泛着寒光的砍骨刀吓到,倒退着出了铺子。
掐着腰,在门口放狠话,“叫你不长眼睛得罪我,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我等着。”
看热闹的人把肉铺门口都挤满了,有人劝三虎:“她要换,你就给她换一块呗,何必得罪她,你刚来不知道,佘家在龙城一般没人敢惹,这是佘家的三儿媳妇,她娘家哥哥是公安局的,曾经这条街上有个裁缝跟她闹了纠纷,不到一个月裁缝店就关门了,以后你可得心了,这女的最记仇,她娘家和婆家不会放过你的。”
佘家的所有家庭成员,他们几个早就烂熟于心,不用别人提醒三虎和五早就认出这女人的身份。
三虎的大白牙泛着冷光,金哥埋在佘家的桩子是个废物,也是个妙人儿,他们最想了解的关键消息一点没摸出来过,佘家人的八卦倒是吐出来一箩筐,这个三儿媳卫娥有什么事来着……
窗棂后金镰侃眼神微闪,兴许可以拿这个女人作开胃菜先收拾了。
傍晚,太阳还高高地悬在西窗,龙城有些人家烟囱已经冒烟,早早吃好了饭,有船的划船,没船的带椅子,全往状元街奔。
路上见了面招呼都改成,“看戏去?”
“你也是?”
县文化馆放免费的露天电影都没这么热闹。
余家老人不愿动,留在作坊忙活,发年轻人提早回家,绮芳跟哥哥嫂嫂们早早吃了饭,带着兴奋异常的孩子一起去看戏。
刚一推门,五就蹦出来,“绮芳,我哥让我来接你们,不用带凳子,咱们去肉铺二楼坐,戏台正前方,专座。”
绮芳往后退了一步,把润生和沅沅几个护在身后,眼里的疑惑更浓,叫她绮芳……
“你又好了?”
“好了?”五搞不清楚状况,摸摸脑袋,咧嘴傻笑,“我好极了。”
精神病也有不人的吧?
绮芳回头问哥哥们意见,余凌峰把大家手里的凳子收好放回去,有室内雅座,谁愿意跟外面人挤,哼道:“这子倒是会做人,没笨到家。”
后背立即挨了自家大嫂一巴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你。”
余家一行从后门穿过院子直接上了肉铺二楼,金镰侃不知道是不想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事在办,并没有出现。
二楼布置得很雅致,几样简单不失精致的家具,临窗摆了张四方桌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有几盘时令水果和零食。
沅沅和潮生两个绕过桌子,垫起脚,下巴枕在胳膊上,抻着矮矮的身子探出头,使劲往窗户外望,润生个子不够高,原地蹦了好几个高还是没让眼睛越过窗户,朝绮芳张开胖胳膊,央求道:“姑姑,抱。”
被余凌峰截了糊,一把抡起家伙,“叔比你姑姑个子高,叔抱你看得更远。”
指着对面戏台上做准备的戏班,对凑过来的绮芳:“看这行头,这戏班子应该有两下子,这子还挺有门道,不知道在哪找来的人。”
绮芳往前望去,戏台隔水高高地设在河道对岸,台上有画好了戏妆的人在搬运道具,河水中多条船绑缚在一起连成一片水上看台,远处甚至城外不断有船靠近参与进来。
船上还有岸上已经站满了人,袁奶奶提着个大竹筐,穿梭在人群里,售卖她的梅子肉串,看她笑成一朵花的脸,今天的生意一定好极了。
见余家两兄妹出现在肉铺二楼,不是没人诧异,有跟余凌峰相熟的年轻人抬头问:“凌峰,你们怎么上去了?卖肉这家跟你们认识?”
只要在龙城,余家跟肉铺来往早晚大家都会看见,除了金镰侃不便暴露真实身份,借这个机会把关系公开也好,余凌峰半开玩笑地回道:“当然认识,远房表哥的铺子,便宜租给我们家,一块钱一晚上。想上来,一块五我们转给你。”
“切,有那闲钱我肉串都吃饱了。”一听提钱,好奇的人立即走开去寻地方。
夜幕降临,润生捧着有他脸那么大的早熟五月红,啃得汁水横流,潮生和沅沅两个在窗底牵起手,前推后拉,清脆地童声念起了歌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姑娘,送女婿,外孙也要去……”
临时拉起的灯泡把一方的戏台照亮,戏台下的船上也挂起盏盏煤油灯,水面摇曳着烛光,蛙鸣声入耳,微凉的夜风掠过,远处早稻的稻香和荷花的花香随风入城,微风也掀起观众朴素的的确良衬衫,灯光照亮众人脸上的满足与期盼,娱乐至死的后现代人,怎能体会八十年代清风朗月的初夏围观社戏的美好?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真实,绮芳秀眉微蹙,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金镰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搞事情。那本看过的书,时隔久远,她早就忘记有没有这处细节。
刚想回头问问正跟大嫂和二嫂聊得热乎的五,金镰侃干嘛去了,戏台上锣声响起,好戏开演了。
前面过,当地在秦朝时行政上归古徽州所辖,虽然后世又被划拨出去,但地理相连,文化、人文还延续古徽州传统,徽州人能哥善舞,徽戏剧目丰富,随着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更帮助演化了国粹京剧。
今晚这一出戏选的就是徽戏也是后来的京剧名曲——三国典故改编的《水淹七军》。
一听二嫂提前报出剧名,绮芳头疼得想扶额,这么多戏可选,金镰侃偏偏选了这个出来,这厮潜意识里是不是早就埋下了大水围城的恶念,现在开始挽救还来不来得及?
戏班子确实不是一般的草台班子,一出戏唱念做样样精彩,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余家爱戏的大嫂和二嫂甚至还能跟着台上老生的唱腔一字不差地念出戏文,娃娃们也大眼睛闪亮,嘴微张,手里的东西都忘了吃。
唯独绮芳心神不宁,金镰侃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被绮芳念叨的金正在楼下后院的一间隐秘的屋子里,听刚刚从外面回来的三虎、四汇报。
在外接应的三虎挖苦四,“哥,这子长这样就一点好,能钻洞。这事就得他来干。”
“谁呢?你才是老鼠。”四踢了嘴贱的人一脚,对金镰侃正色道:“哥,你放心,那地方隐蔽,平常很少有人走动,今晚酒厂上夜班的都偷跑出来看戏,没人看见我,明晚情况应该也会像今天一样。”
“嗯,东西怎么摆弄你们都学会了,心点,别出岔子。”
“知道了哥,保证不会出错。”
两个半时的戏听得众人意犹未尽,当听到戏班的头头散场的时候上台宣布明天表演目连戏时,底下更是起了轰动,连余家稳重的大哥、二哥都鼓掌叫好。
更爱文戏的二嫂秀梅不像男人那么激动,跟对目连戏没印象的绮芳解释,“好多年不让唱戏,目连戏红火的时候,你还不没润生大,当然会没印象。咱们这的目连戏擅长杂耍,有吞火、喷烟,耍蛇舞,还有锯解、开膛破肚的表演,怎么吓人怎么来。”
绮芳:“……”重口味,果然是金镰侃的品位。
众人下楼到后院,发现请全城人看戏的金主终于现身了。
金镰侃正站在门廊下等着众人,季秀珍问:“金,怎么没上来看戏?”
“我不喜欢太闹腾的戏,明天我再上来看。”金镰侃对家里的女人态度比男人客气,有问必答。
余家三兄弟因为长辈叮嘱要待金镰侃如亲兄弟,这次见面对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把敌意摆在明面上,凌霄和凌岳客气地点点头,凌峰一把掌拍在金镰侃肩膀,了声谢谢。
金镰侃默默评估这一掌的力度,在本本上给余凌峰又记下一笔。
绮芳故意磨蹭走在最后,等众人都快出了后门,停下脚步狐疑盯了金镰侃半晌,道:“总觉得你在使阴谋诡计。”
金镰侃心里对绮芳的敏感十分惊诧,没有肯定也没否定,高深莫测地一笑,“希望你喜欢明天的戏。”
第二天的戏果然很有地方特色,不光有杂耍,戏台上还表演武术、舞蹈,看戏的比昨天的人多了几乎一倍。
运动结束后,目连戏几乎在地方舞台上绝迹,好多人为了今天能看上这一场戏,提早从老远的地方走了大半天水路过来。
绮芳还发现佘庆丰带着一群看起来像是老师和学生的人站在一艘船上看戏。
整个龙城用万人空巷形容不算太准确,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到一条状元街上。
金镰侃开场后才出现在二楼,默默坐在绮芳身边看戏,这人存在感有时极低,绮芳虽然心中有事,但也逐渐沉浸在精彩的表演中,忘了他的存在,正看得入神,身边人借倒茶的动作,凑到她耳旁,低声问:“想不想下去走走?”
绮芳不留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来了!好奇心驱使,起身跟着金镰侃下楼。
余家人注意力都被戏台吸引,两人下楼都没让他们分心,穿过肉铺前门,两人站在观众身后,此时台上的演员的表演正到高.潮——最恐怖的开膛破肚表演,万人屏息,整个场地一时落针可闻。
金镰侃低头对了下表,抬头的刹那,龙城北面爆出一声巨响,天空被照亮,绮芳第一时间没往天空看,而是转头看向金镰侃被映亮的侧脸,见他嘴角挑起的弧度锋利得如一把利刃。
户外看戏的众人俱被礼炮声吸引,目光从戏台上移开,纷纷抬头往空中光源望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映入眼帘,状元街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按钮,出奇一致,绮芳辨认出这种表情叫惊惧。
因为龙城酒厂那根高耸的烟囱尖上出现了一个占了半边天的惨白色“金”字。
余家众人闻声也迅速下楼,三兄弟往天上一看就明白这一出是谁搞出来的,请戏班子是手段,聚众是造势,礼花才是目的,目的是宣誓,宣誓他的不忘。
兄弟几人望向金镰侃的目光一时复杂难言,他们一心恢复家业,复仇的心却从来没有金家的孙子那么纯粹。
金镰侃没有出声解释,站在阴影里跟众人一起抬头望天,带字烟火并没有停止,又是一声响,“不”字出现在天空,随后是“忘”字。
“金不忘”。
玩灯下黑,灯不够亮,那就再加点光,可以把身影藏得更严实。金镰侃有自信,他隐在佘家人的思维盲区,可以一次性玩够本。
事隔十多年,尘封的金家和金家往事以这样的方式在龙城及玉春江两岸上空重现,金家回来讨债了。
两声连响似乎呼应众人心中所想,血红色的烟火瀑布爆开,如当年金家人身下流淌的血海。
人群中的佘庆峰看到这一幕惊骇得险些站不稳,被身旁的同学扶住,冷静下来后,猜出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心中疑窦丛生,能是谁呢?
余家的老两口和余泽湃夫妇今晚留在家里,闻声从屋子出来,周莲漪盯着天上的字迹喃喃自语,“这孩子……”不声不响,谁都没通知,竟闹了这么大一出。
余友渔则解气地拍巴掌,“要是佘福贵那老东西受不了吓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了。”
离得最近的佘家自然首当其冲,那惨白的三个大字避无可避,见字如见鬼,佘福贵瞳孔猛缩,踉跄地后退一大步差点跌倒,“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佘建国夫妇面无血色跌坐在地上,佘家老三从后进院子鬼哭狼嚎地跑过来,“爸,爸,金家来索命了!”
这声哭喊把佘福贵从惊骇中喊醒,一巴掌糊在三儿子脸上,“闭嘴!都给我出息点,这是有人设计好的,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
佘建国到底多年的厂长锻炼出来,也很快醒悟,他永远不会承认,刚刚的腿软是因为极度心虚。
脸上的惊恐化作阴狠,拉上三弟往酒厂去,“听声音应该在厂子院里,唤上值班的保卫科的人一起,哪里有烟就去哪里找,要快,兴许人还没跑出去。”
状元街,众人受空中诡异的一幕所驱动,早忘了台上的戏,脚步不自觉地往县城酒厂的方向移动,人的窥伺欲是无穷的,台上的开膛破肚再精彩也是假的,哪有这真实的复仇来的壮观。
有人边走边跟身旁的人议论。
“今晚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这么邪乎,不摆明了金家亡灵回来索债吗?听玉皇山顶的龙岩寺又重新开放了,不行,魂都要吓掉了,明天我得请假拜拜去。”目连戏之所以受欢迎,因为它又被称为鬼戏,当地人敬鬼神,不怪这人第一反应就是金家冤魂索命。
“这要是鬼,你拜佛有什么用?拜黄大仙都比这管用。”
也有人不信鬼,驳斥道:“鬼什么鬼?鬼能放礼花?金家跟谁是死对头?这事摆明了是冲着佘家来的,金家嫡支人都死光了,不像金家旁支人干的,要我,佘家树大招风,这两年结仇太多,是另外有人故意借金家的事情恶心佘家。”
“靠猜能猜出个什么?快点走,兴许人已经被抓住了,去看看就知道。”
绮芳见识了一场非凡的烟火秀,心中赞叹这个平行世界的烟火燃放技术实在高超,燃出的字迹不但笔画没散,又大又工整,这水平上奥运会也使得,比她所在的时空那个满世界搞烟火秀的大师厉害多了。
身旁的男人用肩膀碰了碰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听声音能听出来,某人相当自得,“这出戏浪不浪漫?”
浪漫个锤子!硬要浪漫,这应该叫血色浪漫!
饶是她知道真相也被突然的视觉冲击吓得头皮发麻,今天现场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回去要做噩梦。
“你可真玩得一手好聊斋。”《画皮》没白听。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我还真算再玩出一本聊斋来。”某人笑答。
绮芳想起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话,抖了一抖。
作者有话要: 明天上夹子,更新视情况而定,可能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