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蔷薇誓言
08
永远留在过去吗?留在那些最美好的时光里……
从此不再有任何的忧虑和悲伤, 只有那些如同流银一样的时光。既然已经知道了前路如此,为何还要前进。
伊莎贝尔低着头看着她手中的沙漏, 银色的光芒如同细沙,沙漏停止了下泄,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暂停了。
这个许诺太美好了不是吗?
这简直是神所能给予世人最大的恩赐。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逆溯着时光,回到那条长廊上, 回到那扇玫瑰窗下。
像是一个乌龟探出头后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便再次缩回它的壳,永远不再出来。
她可以永远留在玫瑰公主的梦境中,童话里的公主拿起纺锤便睡着了。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静止,像是归来的国王和王后也睡着了, 马厩里的马,院子里的狗, 屋顶上的鸽子, 也都跟着睡着了;甚至连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入睡了。
可她是知道故事的真相的,不是吗?
那血腥而残酷的真相。
她还记得当她坐在地上翻着那本沉重而美好的童话书的时候,她那已经疯癫的母亲就在她身后温柔地为她梳着头。
她烟灰色的长发在女人的手中如同绸缎。
那个女人一边哼着歌, 一边为她讲述着真实的童话。
斩断荆棘而至的王子占有了玫瑰公主的国家,在她的睡梦中侵|夺了她的一切。
她对女孩:“我的女孩,我的伊兹,这个世界上连童话都是沾着血的。
可真正的公主不是从未经历过血腥污秽, 而是当血腥和污秽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可以从容骄傲地从一切之上践踏而过……”
而她是伐纳的蔷薇公主,她以尊贵的伐纳主神、大海的统治者尼奥尔德为姓氏, 她体内留着古尔薇格的鲜血。
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
永远留在最好的时光里吗?
这个许诺很好……可她不想要。
她轻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沙漏捏碎。
一瞬间沙漏中的银沙如同流光一样散入空中。
暴雨肆虐,潮汐涨落,刺靡夫人将手中的匕首刺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流逝。
苍白病态的少年近乎惊异地看着她,伊莎贝尔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轻笑的弧度。
——或许我将死亡,但没有人能将我留在过去。
金发的男孩挣扎着从流沙中冲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逃脱的,他拿出一直藏在身边的匕首狠狠刺向刺靡夫人。
鲜血从刺靡夫人的心口处流出,那近乎浓郁发稠的红色在暴雨中被稀释,鲜血沿着匕首流到男孩的手上。冰冷而温热。
黑色的潮水漫过倒落的尸体,圣米歇尔山上暴风狂作,如同千年前神降下圣谕的那个夜晚。
巨大的雷声贯彻着整个天地,紫色的闪电从雨幕中闪过,将米歇尔修道院灰白色的墙壁照成惨白的颜色。
她不会畏惧前路,因为她知道她的骑士会为她厮杀出一条路来。
09
布伦希尔德看着伊莎贝尔心口上的蔷薇最后一抹红色将尽,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看着她的公主冷静而固执地站在刺靡夫人面前,雨水将她白色的纱裙湿,她烟灰色的长发在暴雨中如烟雾遇水,而她的眼中如同千年的琥珀。
她将要死亡,可她又是那么美……
我将保证我将永远侍奉她,以她为我的主人。
——自此,我的剑永为你而战。
布伦希尔德用身上藏着的匕首狠狠刺向巨蟒,巨大的痛苦令巨蟒缠绕地更紧了。但布伦希尔德仍然将匕首狠狠插入然后顺着鳞片的缝隙狠狠下滑。
窒息一样的压迫感令她接近死亡的边缘。
但,唯有死,方能得其生。
终于一个瞬间,巨蟒松开了一个微的缝隙,布伦希尔德狠狠击向巨蟒已经被刺伤的眼睛。
她从大蛇的蛇神上跳落,迅速向那个苍白而脆弱的少年冲去,巨蟒在她身后追逐着,锋利的牙齿向她袭来。
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头的算……
——我保证我将永远忠于她,我将为她而战,我将为她流血,我将为她牺牲。
——我将为她生,我将为她死。
匕首刺入那个苍白病态的少年心口,少年回头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布伦希尔德。伊莎贝尔心口的蔷薇瞬间再次变成了红色,如同被鲜血浸透。
伊莎贝尔缓缓睁开眼,她的眼仿佛沉睡千年的琥珀。
所有的一切缓缓消失,巨大的蛇兽,苍白贫血的少年,坍塌的建筑。所有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她的骑士赶到了,她的骑士杀死了巨蟒和少年,将她从沉睡的梦境中唤醒。
于是整个王城再次苏醒。
而布伦希尔德却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一样突然倒下,她的伤口从右肩划下直至腹部,鲜血将她黑色的风衣染成墨色。
这样巨大的伤口和近乎恐怖的失血量早就应该令她晕厥,但她却一直撑到了现在。
——圣灵。圣父。圣子。
——请您督行我们的誓言,您的旨意行在地上,有如行在天上。
10
金发的男孩愣愣地呆在原地,他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亡,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成为杀戮者。他仿佛仍然能够感觉到鲜血顺着匕首流到他手上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恶魔的触摸。
在大雨之中,白裙少女走到了她面前将他的手握住,“如果这是罪孽,我和你一起承担。”她。
少女骑上了刺靡夫人带来的红色骏马上,她向男孩伸出手,“要跟我走吗?”
——或许前路艰险,或许一旦启程便再也无法回头。
即使明知如此……你要跟我走吗?
男孩握住少女的手被她拉上了马。
红色的骏马行在已经被潮水覆盖的长堤上,有如行在水面之上。
少女的白裙从水面上拂过,黑色的潮水上倒影着少女白色的身影和整片暴雨下黑色的天幕。
只要等到月亮升到最高处,潮水漫过所有的道路,便再也不会有人能追赶上她们。
暴风雨夜,公主出逃。
11
亚瑟帝国,金宫,军情处。
唐德和维尔表情凝重地看着那张塔罗牌,像是要从这张牌上判知整个帝国的命运一样。
“环绕着中庭的大蛇耶梦加得也从海底泥床上醒来,翻腾着它巨大的身,硕长的尾巴掀起巨浪吞没了中庭的山脉,海水直冲上“诸神国度”的天空。
从高山一样的巨浪中,大蛇昂起它巨大的头,全身都是毒斑,口中喷出的气息变成火焰烧焦了天空。
此时那传中的第十三神洛基也挣脱了永罚的锁链,加入与诸神为敌的阵营,巨狼芬里厄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奔向诸神国度。”维尔缓缓念着那记载在《埃达残卷》中诸神黄昏的景象。
“怎么?是在担心那场终将到来的黄昏吗?”唐德笑了笑问。
“我只是在想这不应该是一场诸神的战争吗?可诸神在哪里?”维尔握着手中的剑:“赫尔和芬里厄早已在世上为他们父亲的归来准备了千年,而如今耶梦加得也都从海底的泥床上醒来。可诸神呢?诸神在哪里?”
“你是在问神明在哪吗?这个问题世人已经问过太多次了。”唐德摘下眼镜在手上擦拭着,去掉眼睛他的眼神有些模糊。
“可我们终究只是凡人,却要和那些末日中能与诸神为战的东西抗争吗?”维尔问。
“我们不还是有维希佩尔殿下吗?”唐德笑了笑,“就算是神在维希佩尔殿下面前应该也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吧。”
“殿下?殿下再怎么厉害也是无法与神抗衡的吧,”维尔皱了皱眉。
“谁知道呢?你和我算是离殿下最近的人了吧,可你和我都不敢真正的了解殿下。”唐德慢慢地喝了一口红茶,浓郁的红色如同鲜血盛在白色的骨瓷中。
“的确,戒灵或许会犯错,但殿下不会。”维尔,“从我跟着殿下开始,我从来没有见过比殿下更冷静的人,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殿下也没有任何的失误。”
“我记得有一次殿下只带着十个圣殿骑士从一千名丧失者中突围,那把名为审判的银枪所过之处皆成地狱。我们清理战场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一名存活的丧失者,而且所有的伤口都准确而且致命。”维尔。“就如同真正的审判一样,被下达了死亡命令的人,在神面前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的确是强大而可怕的存在啊。”唐德轻声感叹了一下。“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殿下的躯体里居住的究竟是不是人的灵魂。”
“你遇到过戒奴吧?”唐德,“如果你盯着他们的眼睛,你仿佛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地狱,他们如同从地狱中归来,他们归来了,将要毁灭一切。”
“但,在殿下的眼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如同神一样淡漠地近乎于无物,仿佛他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不值得存在,甚至也不值得他毁灭。只有神才能拥有那样毫无感情的目光。”维尔。
“殿下在战场上的确是不会犯错。”唐德笑了笑,“不过在其他的地方可就未必了,而且是一旦犯了就永远没有办法纠正的那种错误。”
“你究竟想要什么?”维尔皱了皱眉。
“大叔,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女生喜欢你吗?”唐德转着转椅,整个身子趴在椅背上笑看着维尔。
“知道。”维尔点了点头,脸色不太好。
“人总是要犯几次错的啊,不可控制的喜欢,不可救药的沉迷,不可挽回的失去。”他。
“既然知道是错误为什么还要犯?”
唐德近乎苦涩地笑了一下,他那张向来风流的脸上竟然有几分落寞,“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是比犯错还要痛苦的啊。”
“比如?”
“……比如,爱而不能言。”他。
创世图书馆顶层。
维希佩尔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摆着那张“魔术师”塔罗牌。
他闭着眼,无数黑色的乌鸦在天幕中疾飞着,那些乌鸦用古老的如恩语对他着它们在遥远的伐纳王城里看到的一切。
像是无数身披黑衣穿梭在战场和君主之间的使者。
——他醒来了,他重新回到了这世上。
——玫瑰公主倒在他的怀里,玫瑰公主要死去了。
——骑士要被巨蟒杀死了。
听到那些足以惊动整个帝国的消息时,维希佩尔却平静地像是在听弄臣汇报着晚上宴会的菜单。
他十指交叉在胸前,平静地像是冬季的湖水。
那些乌鸦停在他的面前,落在他的肩上,它们黑色的羽毛落在维希佩尔白色的军装上。
——永不复焉!
那些乌鸦狰狞地如是。
维希佩尔睁开眼,露出那双如同阿斯加德天空一般的双眼。
那些黑色的乌鸦如同烟雾一样湮灭在空中,只有一根黑色的羽毛飘落。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白色的披风掠过桌面,那张塔罗牌缓缓飘落在地上。
那张塔罗牌的背面露了出来——紫衣的猴子躲在于众人面前施法的魔术师红色披风后,像是有些胆怯一样扯着魔术师的红色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