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孤狼行
05
幽长而狭深的走廊, 除了手上玩着刀片的少年,空无一人。
这次趁着宴会运进来的东西会被放到地下一层的铁库里, 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就会送进去。
现在是十一点半,他必须在这之前进到铁库里, 否则到时候防守严的会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皇轩烬穿了双黑色软胶底的靴子,走在地上没有什么声音,像只悄无声息的野猫, 动作倒是大摇大摆,走在走廊的正中间,像是从来不知道收敛为何物。
台阶下面正对着铁库,守着铁库门口的守卫先看到了走下来的长腿, 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要是偷也不应该能这么大摇大摆, 就像进了自己家铁库一样。
皇轩烬冲着两个人了声招呼, 嘴角似笑非笑,两个人刚要开枪,喉咙便被两片刀片割破,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倒下了。
皇轩烬迈过他们的尸体,按着卡特给的图纸上的数字在铁库上按键。
铁库的密码是卡特给都德少爷下了点致幻剂之后问出来的,都德少爷只知道这个铁库里面有钱不知道有别的,防御意识较浅, 问出来很容易。
炼钢大门缓缓在皇轩烬面前开,这种大门厚达几十厘米,就算是用重炮都未必能轰开, 而且里面都是各种机械锁,就连他都要解上一天的时间。
但真要解开,只需要一个漂亮的女孩和一个愚蠢的少爷就够了。
那两个守卫是用刀片割伤的,割的很有技巧,伤口很,身上的衣服都没怎么弄脏。
开了门之后基本没什么陷阱,一马平川,想想也是,这里也是都德伯爵常来的地方,要是在这设上什么陷阱,别人没死,都德伯爵自己就得先死上千八百回。
而且那些东西肯定会藏在更深的地方。
“烬少主可是要找什么?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听声音像是只有十三四左右,却带着几分天生漠然。
皇轩烬缓缓转过身,整个铁库一片黑暗,只有一块圆台上悬着一盏灯,少女坐在灯光下,面前玻璃桌上放着半杯红酒,她半边脸如同瓷玉,另外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受人所托,来找样东西。”皇轩烬看着女孩。
“那少主准备怎么找?”
“是今天十二点会送过来。”
“那看来烬少主要的是龙息石了。少主要这个干什么?”
“我了,别人要,我把东西给他,他给我钱,就这么简单。”皇轩烬也不客气,缓缓踱着步走了过去,然后坐到了桌子的对面,靠在椅背上,“赫尔女王还是不要叫我少主了,我早已经不是皇轩家的少主了。”
赫尔在另外一个酒杯里倒了酒,推到了皇轩烬面前,“可你仍旧姓皇轩,你舍弃不了这个姓氏。”
皇轩烬喝了一口酒,“皇轩,两个字而已。在所有人眼里,我姓东煌,姓伐纳,姓亚瑟,不姓皇轩。”
“这三个姓氏配不上少主。”赫尔看着皇轩烬幽幽地,她的眼神游离却神秘。
“怎么?赫尔女王想要让我姓戒灵?”
“有何不可?”
“可我觉得这个姓不太好听。”皇轩烬耸了耸肩。
“仅仅因为如此吗?”
“我现在不过无用人一个,每天苟且过活,躺在床上闭上眼连第二天能不能再次睁开眼都不知道。赫尔女王要我这样一个无用人干什么?拉回去在海姆冥界当个摆设?还是算了吧,要知道现在就连伊莎贝尔那姑娘都要考虑把我宰了。”
“少主太看轻自己了。”赫尔轻笑了一声。
“不是我看轻自己,是我本来就很轻。”皇轩烬摊了摊手,嘴角似笑非笑,“你看看我,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皇轩烬了,若是我有本事,我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过活。我现在只想苟活于世。”
他的父亲曾对他——若生,便生如英雄;若死,便死如英雄。
而他现在无论生死皆是蝼蚁。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死不了也活不好,还望赫尔女王能放过我。”
赫尔摇了摇头,“你不是一无所有。”
“你还有不甘,你还有愤怒。”
皇轩烬笑了一下,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你这和一个讨饭像你要钱,你对他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贫穷有什么区别。”
但赫尔没有笑,她仍旧看着皇轩烬,“我看过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什么眼神,那些丧失者,那些在街口如同钟表零件一般游荡的流浪者,他们的眼神是麻木的,他们不过是行走在世间的一具躯体。”
“而你的眼中还有不甘,还有愤怒。不甘愤怒和贫穷不一样,贫穷只会使人绝望,而不甘和愤怒却会令最柔弱的少年拔出他的利剑。”
“最柔弱的少年心中是燃烧的野兽,当你拔出剑的那一刻,便是弑神斩魔。”赫尔看着皇轩烬一字一字地,“我见过你拔剑的样子,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有多么恐怖,我期待着你心中燃烧的野兽再次苏醒。”
“别等了,那只野兽已经死了,被我自己杀死的。”皇轩烬冲着赫尔举了一下杯。“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它没死。”赫尔直视着皇轩烬的眼睛,“从这里看,我还能看到它在和我对视。它等着苏醒,等着它上场厮杀的时候,那时只有天地配做它的战场。”
“别扯了,你都了,它还没醒,怎么可能和你对视。它已经死了。”
“最凶猛的野兽便是睡着也是睁着眼睛的,它紧紧盯着那些靠近他的宵之徒,一旦醒来,便将他们撕成碎片。”赫尔。
“那还真惨,连睡觉都不能闭上眼吗?”皇轩烬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能在每个夜晚安然睡着吗?你能在每个夜晚安心地闭上眼吗?”赫尔问。
“当然能,我睡得可好了,我每天都要睡十六个时的。”皇轩烬耸了耸肩。
“十六个时,可你真正能闭上眼的时间有多少,你真正安心地睡着的时候有多少。怕是一刻都没有吧。”
“可那又如何?”
赫尔晃了晃手上的酒,灯光下的酒杯剔透如同水晶衬着女孩的手指好看的要命,她轻声:“你来这世上一遭,难道不想拿起你的剑,去厮杀,去征战?你就愿意这么任凭那只野兽这么死去,没有燃烧过。难道你来这世上一遭,不想去撕裂你所憎恨的,去亲手将你厌恶的一切焚毁?”
“可如果我恨的就是你呢?”皇轩烬看着女孩笑了笑。
“那我等着你拿起剑来斩杀我。”女孩。
皇轩烬轻笑着摇了摇头,“可总有人来这世上一遭,只为看一眼黄昏。”
“你看过了?”
“看了很多次,够了。”皇轩烬。
“可你知道,最后的黄昏还没到。”赫尔。
“最后的黄昏不关我的事,我的黄昏永远只有今晚的那一场。”皇轩烬。
“可它终究会来。”
皇轩烬刚想要话,赫尔突然示意他不要话,然后指了指楼上,悄声,“放音乐了,我最喜欢的一首。”
皇轩烬这才注意到,吊灯的上方就是舞会的中央,而刚才的女孩就这么一个人坐在这黑暗的铁库里。
隔着一层地板,音乐变得不太真切,夹杂着欢呼声吵闹声。而在繁华之下,这里便显得更加冰冷黑暗,甚至是……孤独。
女孩的手指在桌子上,合着微弱的歌声敲着节拍。
女孩半边的脸光洁如白瓷,另外半边的脸却腐朽如白骨。冥界女王赫尔,她的身体像是最糟糕的玩笑,一个刻意而成的玩笑,把最完美的半边和最失败的半边拼合在了一起。
皇轩烬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孩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但早已活了几千年,几千年,所有和这个女孩有关的事情和人应该都泯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而女孩就这样在最孤寂的海姆冥界待了几千年,海姆冥界之上便是繁华息壤的中庭,再往上便是神都阿斯加德,而这个女孩偏偏待在了最孤寂的海姆冥界。
她在所有繁华之下的孤寂。
听完了音乐,赫尔好像心情还不错,“烬少主想要听听故事吗?”
“和什么有关?”皇轩烬问。
“我也不太清楚,只能和曾经有关吧。”女孩。
“好,我听着。”
“少主听过芬布尔之冬吗?”赫尔问。
“知道,那是在第一次黄昏之役之前最恐怖的时期,主神奥丁离开了神都阿斯加德。于是芬布尔之冬来了,不再有除了冬天以外的其他季节,只有冬天,寒冷而黑暗的冬天,接连着三个冬天。北方的冰霜巨人和丧失者同时攻入了阿斯加德,那是诸神所面对的前所未有的劫难。”
“少主知道芬布尔是怎么结束的吗?”
“在最后的时候,奥丁带着他的英灵战士杀回了阿斯加德,千军万马,旌旗漫天。”皇轩烬。
“果然是故事啊,故事被讲述了一万次就变成了真相,不再有人关心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赫尔看着皇轩烬:“那场战役里有一个英雄,只有一个,但不是奥丁。”
“世人都忙着生,忙着死。没有人会在乎被尘埃掩埋的真相的。”皇轩烬。
“”
“可我们仍旧铭记着。”赫尔。
“我可不想在意以往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想这么混沌着活下去罢了。那些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没兴趣。我蛮喜欢听故事的,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真正的英雄是谁我也不在意。”
“烬少主不在意吗?”赫尔问。
“我可没那个心情去细究故事的真假,无论真假,听着就行了。”皇轩烬。
“那场第二次黄昏之役的故事呢?如果烬少主不再是听故事的人,而是故事里的人呢?少主仍旧不在意故事的真假吗?”赫尔问,“那些故事不止是被尘埃掩埋,它们都已经被焚烧成了灰烬,除了我们这些未亡人,不再有任何人记得。这样,你仍旧不在乎故事的真假吗?”
“那场战役应当被遗忘的。”皇轩烬后仰着头。
“既然烬少主不在意,那少主何必再以皇轩为姓氏。”赫尔逼问着他面前轻轻后仰着头的少年。
“曾经有一颗珍珠,被奉在最高贵的祭台上,垫着最昂贵的丝绸云锦,万人都以它为珍宝。可是后来所有人都这颗珍珠是假的,他们把它扔进尘土中,无人再看他一眼。”
少年像是有些失神一样缓缓:“可我仍旧愿意捡起这颗珍珠,捧在自己的怀里,视若珍宝。”
“就算没有人再记得它往日的荣光盛宠也好,我一人记得就够了。我愿意怀着这颗珍珠。”
“我敬烬少主一杯。”赫尔缓缓举起酒杯。
炼钢制成的大门突然缓缓开。皇轩烬刚想要躲开,赫尔抿了口酒,:“放心吧,看不到你的。”
进来了三个人,恭敬地把盒子放到了赫尔面前的玻璃桌上便离开了。
“就当是我送你的。”三个人走后,赫尔把箱子推到了皇轩烬面前,“也有很久没有人陪我聊天了。”
“这么好?”皇轩烬笑了笑。“聊个天就能把东西拿走,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找我啊,什么时候想聊天我随时奉陪。”
“可我怕你到了海姆冥界就再也回不去了。”赫尔。“有钱赚就够了,管他回不回得去呢。”
“也不全是因为你陪我聊天。”赫尔:“也因为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阿斯加德的星辰。”
“想不到赫尔女王会喜欢阿斯加德?”
“我不喜欢阿斯加德,我恨不得亲手烧了它,然后看它在火海里化为灰烬。但我唯独钟爱阿斯加德的星辰。”
箱子上用血砂烙着戒灵的焚焰纹章,如同恶魔的眼,皇轩烬笑了笑:“有的时候真不太喜欢这个纹章,像是杀孽过重一样。”
赫尔喝着酒,也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白银铸成的世界树纹章杀孽要重的多,只是看见的人太少了。”
皇轩烬捧着箱子就走了,挑着嘴角笑了笑,“这生意做的容易,要是别的生意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皇轩烬突然问:“海姆冥界……冷吗?”
赫尔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和人心一样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