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弑君
Chapter35弑君
沉重的大幕落下, 御位上坐着孤王的甲胄。
01
“何者为家。”
“何者为国。”
子尘躺在湿露的甲板上,夜晚很凉。
他穿着一身黑色玄铁甲, 戴着黑色额带,上面绘着皇轩家的逆双剑纹章。
却邪剑放在他身边, 他枕着胳膊看着海上漫天的星辰,海上起雾了,就连周围围的层层的亚瑟的军舰都看不分明。
五岁的他跪在皇轩家的古灯前, 他听见父亲问他。
试剑池前的百盏铜灯上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皇轩家剑冢里的灯从来没有熄过,第一盏灯是皇轩且尘点的,每一代皇轩家主继任时都要立誓祭血燃古灯。
从皇轩且尘那里燃着的火一直燃到了现在,从来没有断过。
“家就是我和爹还有娘, 国……我不知道。”
——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何者为家?何者为国?
试剑池前的青石比这一夜的甲板还要冰冷。他跪了三天, 没有想明白。
火焰突然从甲板的四处燃起, 辽阔海域都被映成了红色。
像是一朵巨大的红莲漂泊在无数亚瑟的军舰之中。
子尘仍旧躺在湿露的甲板上。
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中亮的像夜里的星辰。
“少主,准备好了。”毕方走到子尘身边恭敬地。
子尘看了看漫天的雾气,“恩。”
他拿起身旁的长剑, 起身,毕方跟在他身后。
长庚三十六年,启明历993年。皇轩一氏率千名死士,大破亚瑟帝国十六艘军舰。当夜, 巨大的太一号突然燃烧,大雾遮天,烟火弥漫。七艘军舰油箱破裂, 巨渊之银浮在海面之上,如若镀银,而后火连四野,三日不息。此役史称焚海之役。
02
避过喧闹的人群,皇轩烬直接从正门走了出去,门外只能听见细微的音乐和喧闹,一切像是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
已经接近深夜,所有的一切都隐在暮色里,远处的山峦如同一道道蓝黑色的曲线。
城堡的角落里停着一辆重型机车,是他提前让腹切蛇他们准备好的。
他之前让腹切蛇他们混了进去,也弄了一份地图给他,和卡特的没什么区别。
毕竟他始终没办法对卡特完全放心,那个女孩的确太野了一点,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皇轩烬想着卡特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以及那个人那双如同翡翠般的眼睛。
比起卡特他更加不懂维希佩尔。
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当年的事情了,又何必如此介怀。
皇轩烬两条长腿踩着地,把自己半长的黑发扎了起来,露出半边的眉毛,他的眉形是那种很凌厉的剑眉,带着几分嚣张的戾气。
重型机车的轰鸣声如同野兽的狂吼,冰冷的发动机开始迅速升温,如同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
速度开到了最大,皇轩烬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莫名地烦躁,像是想要将什么甩在身后一样。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束缚着他,他只是感到一种沉郁在心口的压抑和悲伤。他
不出来原因,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要死在那份压抑当中一样。
重型机车在山峦之上碾出一条条巨大的伤痕,极致的速度却仍旧无法让皇轩烬平复下来。
伊莎贝尔他这条命是捡来的,应该珍惜着用。
他听了只是笑笑,,既然是捡来的,那就是白得的。
白得的东西,又何必珍惜。
突然,面前出现了大片的黑影,那些黑影等在暗夜里,如同等待着狩猎的猎人。
不是戒奴,那些身影太低矮了,像是匍匐的人。
黑影在暗夜中缓缓接近,那种巨大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喘息。
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无数红色的眼睛接二连三地在夜幕中亮起。
是狼群!
重型机车停在了狼群面前,皇轩烬握紧了身上的匕首,“龙息石不在我这!”
可没等他完,狼群突然猛冲而至,银白的色毛皮在夜中反射着月光如同一场浩大的雪崩!
白狼越来越多,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这场雪崩淹没。皇轩烬发动机车,想要直接从上面碾压过去,然而白狼却直接扑了上来。
含光斩破白色的皮毛,银色的匕首刃上流动着月光水魄,皇轩烬的手腕已经开始拿不稳匕首,刚才那一击受到的损伤还没有恢复。
匕首是暗杀的近身武器,根本不适合这样的群战。几只巨狼猛然从上方跃起,银色的刀片从他们的喉管处刮过。鲜血洒落在无边的山峦之上。
近乎机械地砍杀,皇轩烬知道论体力他绝对耗不过这帮狼,狼结群成伍,在荒原之上没有那个物种能比得上一大群狼。
必须要找头狼,一定会有头狼。
然而皇轩烬在大片的狼群之中没有找到头狼。头狼的眼神一定是最为凶狠的,最为威严的,只有这样它才能压制得住整个狼群。
背后,对,背后。
皇轩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感受到了背后无尽的凉意的危险。
在高耸的山峦之上,一匹银白色的巨狼正趴在最高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半眯着。而他身旁斜倚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着同样红色的眼睛,比狼还要凶狠。
皇轩烬突然觉得自己要呕出鲜血来,他的手脚都变得冰凉,鼻息之间再一次被鲜血的气息覆盖。
他轻轻挑着嘴角,嘴角的弧度近乎讽刺,那些狼群在他面前突然止住了脚步,狼对于危险有着本能地警觉。而这一刻那些狼如同畏惧一样后腿向后抵着,红色的眼紧紧盯着皇轩烬。
皇轩烬咬着牙,用力将机车的侧面一块长长的金属板掀开,里面竟然放着一把剑。
刚才遇到那些狼群,他没有拿剑,而此刻,他却拿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剑。
横剑于前,皇轩烬缓缓开鞘,剑光映在皇轩烬的眉间,那双眼在顷刻间仿佛迷雾散去,利刃出鞘。
剑刃的末端刻着一只九头的巨蛇,狰狞凶狠,而那只九头的巨蛇便映在少年的眼中。
群狼在利剑出鞘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齐齐嘶着牙,露出锋利的牙齿,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皇轩烬手中的剑鞘。
长剑斩破狼群,少年的眼中却不再有群狼,只有山峦最高处那个血眼的男人!
男人的脑后留着一撮长长的头发,用红色的绸带系着。
他背后是巨大的月轮。
利爪从皇轩烬身上划过,而少年却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一样。
男人不躲不闪,立在高峰之上。
狼群追袭着少年,银色的剑花每次舞出都要带来巨大的红色血花。那个少年仿佛从地狱当中冲出,明明是孤身一人,却仿佛身后追随着千军万马。
男人嘴角含着笑,看着那个斩破狼群向自己冲过来的少年。他他突然觉得那个少年的眼神很令人熟悉,在一瞬间他想起来了那样的眼神。
那是失去了狼群最后血战的头狼的眼神。
当狼群过处,便是呼啸山林,天地为至变色。狼结成群方为狼。
但男人知道有一种狼永远也不会和别的狼结成队伍,他将永久孤身奋战,永远离群索居,永远自舐伤口。
那便是失去了自己的狼群的头狼,从它失去狼群的那一刻起,它必将永远用自己的利爪去撕破敌人,用敌人的鲜血为自己的狼群祭奠。
那样的头狼,不会再加入任何的狼群,它将成为荒原上的孤狼。他曾经去过东部的牧场,有牧民在草原上有时能看到一匹孤狼,草原上有好几个狼群,但没有狼群会接受它。它被所有的狼群排挤,牧民都这样的狼是最弱的,是被狼群驱逐的。
但男人知道是那匹狼不愿再加入任何一个狼群,它情愿一个人游荡在空旷的荒原之上。那样的狼和被驱逐的狼眼神是不一样的,那种眼是洗过鲜血的眼。
真是可笑啊,居然在一个少年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眼神。
少年突然从重型机车上猛然跃起,他的剑向着男人砍下!
那与其是剑法,不如是刀法。
剑乃“百兵之君”,可进可守,可进可退。
刀乃“百兵之胆”,勇绝猛绝,一击而下便再无回头,只有攻,没有守!
而少年的一击用了十足十的杀绝。
然而就在利剑砍下的一瞬间,一直在旁半眯着眼的巨狼突然扑起!
利爪从腹部划过,鲜血淋漓。
高山之上的男人看着陡然跌落的少年近乎讽刺地笑着。
“皇轩烬,你还真是弱啊。我本来以为你没有上次那么蠢。”
鲜血弥漫,少年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动弹的力气。
“上一次,你眼中只有狼,这一次,你眼中只有人,或者,只有仇恨。”
芬里厄轻蔑地看着少年,“你更弱了,比以前还要弱。”
鲜血从他的腹部流出,皇轩烬突然在高山之上也笑了起来,他以手遮眼。
是啊,他有不甘,有愤怒,他甚至还有仇恨,可那又怎么样,不甘和愤怒又不能杀人。他到底还是个废物。
他甚至不是当年的皇轩烬,他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
他这条命是捡的,是因为没人要了才捡的。
他不甘,他愤怒,可那又怎么样呢?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心底燃烧的火焰。
他心里还有什么燃烧的野兽,那只野兽早就在当年死了。而今,他的心底只剩下了一个怯懦而卑微的孩子。只会在每一个暗夜哭泣,只会落寞地站在原地。
“皇轩烬,你为什么还活着?”芬里厄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是你,我情愿去死。”
他笑着,如同孩子嘲笑那些流浪的乞人。那些在街道上潦倒苟活如同蝼蚁一样的人,在那些孩子的眼中就那么简单,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还活着?
“其实你活得也很痛苦吧。要不我帮你解决了怎么样?”芬里厄笑的像个怜悯流浪者的孩子,或许他想的真的很简单,活成皇轩烬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继续苟活。
就像那匹孤狼,为何还要游荡在荒原之上。它的族人都已经死去,它也不会再有新的族人。
因为他根本早已没有了接受其他人的能力。
那个少年他每天要睡上十六个时,可他真正能安心闭上眼的时间却少的可怜。
他在一个个暗夜中惊醒,他在每个夜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间断的车灯一遍遍将阁楼照亮又熄灭。
他是孤游在世间失去了狼群的头狼,他的所有余生都不过是在悼念。
明明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皇轩烬,你知道吗?那场战役之前,我听你曾经率领几千人突破亚瑟的包围。那场战役被众人称为焚海之役,那是皇轩家最后的荣耀。我一直在想着那片燃烧的海域,想着皇轩家的烬少主会不会是个英雄。”
“可我真正见到你,却发现,你不过是个懦夫。”芬里厄笑了笑。
芬里厄手上的刀带着漂亮的弧度,像是锋利的狼牙。
“下次别把剑当刀用了,你不行的。”芬里厄看着皇轩烬,“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刀。”
重刀猛然落下,带着不可逆转的杀伐之气。
那才是真正的刀,勇绝烈绝,带着不可回转的气势!
刀身如新月,挥落的弧形却如同钩月成圆,众狼啸天!
然而,猛然刺出的银|枪却如同流星划过天际,满月不圆。
“铛!”
月狼刀砍在了一杆银枪之上,再不能移动分毫。男人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海底,手执银枪。
男人轻轻一个挑枪将月狼刀抹开,转手侧挑着长|枪,从那些逼近的众狼头上一一划过,气势如同君临。
“过满则亏,过劲则折。”维希佩尔看着芬里厄。侧挑的□□将少年护在身下,那些觊觎着的群狼被他的眼神逼得后退。
“天色已晚,我就不陪了。”芬里厄看着维希佩尔笑了笑,像是个天晚该回家吃饭的孩子。他直接转过了身,把整个后背暴露给维希佩尔也不在意,群狼跟在他身后,绕过维希佩尔和皇轩烬。
偶尔有一两个想要扑过来的野狼都被维希佩尔的眼神逼退,狼天生愿意臣服在更强大的狼面前,而这个男人让他们感到这是个不可挑战的存在。
走到山峦的尽头时芬里厄突然转过头看着维希佩尔,笑着:“维希佩尔,你来晚了,一直都晚了。”
死寂的荒原上就只剩下了皇轩烬和维希佩尔,维希佩尔想要扶起皇轩烬。
“别碰我。”皇轩烬没有看维希佩尔,只是倒在地上像是看着天。已过深夜,皇轩烬倒在微凉的地上感觉天空远的有些过分,远的有些寒冷。
他没想什么,就是想芬里厄的挺对。
他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不远处停着的银白色车辆走了过去,他的机车已经在刚才因为巨渊之银超负荷的燃烧而报废了。
或许他的血液里流动的也是巨渊之银吧,只是所有的燃料都早已超负荷燃烧殆尽。存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苟活的躯体,别无它用。
皇轩烬拉开后车位的车门坐了进去,维希佩尔跟在他身后,坐进驾驶位。他回头看着倒在后车位上的皇轩烬。
“别问。”皇轩烬:“别问,什么都别问。”
都德伯爵城堡,地下仓库。
唯一的一束光线投落在圆台之上,女孩仍旧自顾自喝着酒,一般的脸精致如白瓷,另一半如同鬼魅。
芬里厄大刺刺地坐到了女孩的面前,“姐,我去试过了,那个皇轩烬基本已经废了,你这么担心他干什么?”
赫尔饮了一口酒,“我知道他废了,可那双眼睛总是让人担心啊,像是藏着什么一样。”
“他就算是想要杀了我们,也要真能啊,眼里有仇恨算什么,手中握着剑才能杀人。”芬里厄。
“可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放心不下。”赫尔:“像是随时都可以不顾一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