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神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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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什么时候过去。”维希佩尔问。

    “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再等等。”皇轩烬。

    “等什么?”维希佩尔问。

    “就这么离开的话,这些珠宝放在这里太危险了。”皇轩烬咬着牙。

    没过多一会, 黑塔的台阶就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一只白色的大狗踏着欢快的步伐跑到了阁楼上,然后看着皇轩烬就想扑过来, 不过在看到皇轩烬冷着的脸立刻停下了欢快的步伐,然后把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委屈地低着头。

    “居然还敢回来。”皇轩烬蹲在了佩子面前。

    “吧, 你又把我的近卫团徽章弄到了哪?”他抬手捏着佩子的毛茸茸的狗脸,一副审判敌方卧底的表情。

    听到皇轩烬起近卫团徽章维希佩尔默默转过了身,犹豫了一会然后:“也未必是它拿走的吧。”

    “还能是我自己弄丢的不成?”皇轩烬回头。

    “……或许。”维希佩尔。

    “一定是这个家伙干的。”皇轩烬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拿着手指戳着佩子的头顶,直接戳出了一个窝, “拿着我的金币去买面包,甚至还把我的钱直接送给街口的乞丐, 拜托, 搞不好我其实比那个乞丐还要穷好吗!”

    佩子只好一脸心虚地低着头,任皇轩烬□□着。

    完这些,皇轩烬把整袋子的珠宝拿了过来, 放在佩子面前,“看见这些了吗?很重要!很值钱!”

    “你如果敢动这些,我就……咔嚓。”他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以示威胁, 然后站起身,把那袋子珠宝随意扔到了柜子里,拍了拍手。

    “好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

    维希佩尔:“……”

    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要去抢银行估计是为了给他的少年筹钱治脑子。

    09

    “先去吃点东西。”皇轩烬回头问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点了点头。

    “科林斯的码头那里有很多东煌劳工,有家面铺味道还算不错,要去试试吗?”

    维希佩尔还是点头。

    皇轩烬回头看着维希佩尔,“怎么感觉你比佩子还要乖。”他勾着维希佩尔的肩膀在维希佩尔耳边,哑着嗓子:“昨夜已经过了,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

    他比当初初来西陆的时候长高了不少,现在看上去只比维希佩尔矮上一点。

    没等维希佩尔回答,他就松开了手跑到了前面。

    面馆的老板是东煌人,看上去是个老实人。面就是很普通的阳春面,清汤白水,连块肉都没有,不过味道倒是不错。

    皇轩烬换了件白色的对襟盘扣褂,看上去倒和普通的东煌劳工没什么区别。而维希佩尔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都不像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的,过往的东煌人频频回目看着男人。

    码头上忙乱得很,一天有几十辆蒸汽航船要装料卸料,不少东煌的劳工扛着货物穿梭在甲板和码头上。

    两个人吃到一半,一根沉重的铁棍突然被扔在了桌子上。

    维希佩尔警觉地抬起头,看着来人,是个带着斗笠身材健壮的汉子,汉子把铁棍撂在桌子上就直接冲着后面的面铺喊道:“老板,阳春面!”

    男人背上背着一把五弦琵琶,看上去与粗壮的汉子有些不符。

    皇轩烬头也没抬,继续吃着碗里的面,码头这边人多,面铺的桌子又少,来个人凑桌倒也没什么。

    要完了面,汉子就直接坐在了长椅上。

    码头上人杂,老板送面的时候不心被杂物绊了一下,面碗从盘子上滑落,皇轩烬直接抬手接住了面碗,放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看着皇轩烬,“公子是练过的?”

    皇轩烬摇了摇头,“不过是手脚还算灵便。”完便起身算结账离开。

    男人抬头看见少年腰间系着的剑,“都带着剑了,来来来,过两手。”

    他直接捞起桌子上的铁棍,憨笑着拦下少年,“我叫叶七,别人敬我叫我一声教头。”

    叶七看少年没有自报家门的算只好又问,“公子什么名讳啊?”

    皇轩烬摇头,“江湖不归客,又何必问姓名。”

    这句话是东煌话本里的,当年皇轩且尘向朝廷要了三十万铁骑完了那场闻名天下的赤松之战,最后却又被青溟帝剥夺了所有的兵权,最终那个断臂的男人只身离长安,便是如此答路边问他姓名的老翁。

    叶七看少年不愿自己的姓名,也不强求,直接拎着铁棍由下而上挥向少年。皇轩烬立刻抬剑,未出鞘的剑在铁棍上由下自上点了三次。

    每一次落剑都迅而疾,生生扼住了男人的棍势。

    少年用剑鞘点在叶七的棍前。

    “走雁式。”叶七看着少年,豪爽地笑道:“公子还会棍法。”

    皇轩烬没话,叶七猛然向后抽棍,然后一个侧身将铁棍向前送出。

    少年立刻侧身,一个弯身用剑鞘将沉重的铁棍挑开,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左手扣住男人的手腕,然后向反侧拧过去。

    男人毫不在意地在空中翻身,手握着铁棍再次向着少年的方向送去。

    皇轩烬跳上桌子,手握着仍未出鞘的剑向男人的手腕砍下。

    叶七手中的铁棍落地,男人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

    “公子这套沾衣十八跌倒是用的不错。”

    两个人刚停下来便传来了阵阵叫好,码头上不少人都看着他们。

    皇轩烬是连着腰间的红绦系带将剑连着鞘扯下来的,现在只好再系回去。

    “不是沾衣十八跌,是当年……”到一半皇轩烬觉得也没必要和这个人太多,于是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看我的棍法怎么样?”叶七倒是毫不客气地喊道。

    “雄浑有力,但也有疾劲巧势。先生棍法还是很不错的。”皇轩烬。

    “我这个叫做竹林鸟,来,公子你过会再走,我给你耍一遍,你看好了。”

    “这里人多杂乱,不必了吧。”

    “没事没事,你看着就好。”男人倒是毫不在意。

    他直接挥落手中棍,“这第一式叫做——棒竹林鸟出山,要的是一个‘惊’字,惊而有鸟出。”

    叶七随即将手中的铁棍送出,然后向下而扫“这叫做扫棍成牢囚飞鸟,动作之迅速要做到纵飞鸟不能出。”

    皇轩烬系好了腰间的剑带,抬头看着男人。

    “最后一式——鸟归于林而风静。”男人缓缓收棍,像是入定的禅僧。

    皇轩烬挑着嘴角笑道:“你是那捕鸟人,还是那鸟儿。”

    “都有。”叶七憨然笑道,完全没在意少年的轻慢。

    “公子看好了吗?”叶七又问。

    皇轩烬点了点头。

    “公子会了吗?”

    “习武之事乃是日日复年年的事,怎么可能看一遍就会了。”何况他根本看得心不在焉。

    “也是,那公子要是什么时候想问我,就来这个面馆找我好了,我得在这待一阵子呢。”叶七。

    “告辞。”皇轩烬转身。

    码头上,带着斗笠的男人自顾自地抱着琵琶弹着一曲《霸王卸甲》。

    周围不时有人叫好,男人听了叫好便憨憨地笑,“诸位还想听什么,我给诸位弹。”

    皇轩烬走了不远突然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袖口处落着一条黑色的印记。

    维希佩尔看着停下来的少年,“怎么了?”

    “刚才那个男人应该的棍势已经落在了我身上,但他收了劲,以致于我完全没感觉到。”皇轩烬扯着袖口。

    “要回去吗?”

    皇轩烬摇了摇头,“没必要。”

    他轻笑道:“公子且看这江湖,三步一剑客,五步一侠女。走至何处皆有江湖一碗酒。”

    八百年东煌的话本里,那位问路的老翁化作绿蓑老人,醉酒长安。

    你不知何处便藏着绝世高人,何时便有拔剑不平的剑客,不知哪天便有以武犯禁的豪侠斩了贪官的头颅。

    于是众人才能在八百年的尘土间眼望着遍目星辰,永远心怀着敬畏和向往。

    09

    两个人行走在老贵族区的废墟之间。

    藤蔓绕着长柱而生,三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烧尽了这里的热闹,在所有的人离去后,这里的一切又归于另一种喧嚣。

    寻食的野狗在断壁残垣间穿梭着。

    “殿下喜欢废墟吗?”皇轩烬转过身问。

    “还好,怎么了?”

    “我倒是蛮喜欢这里的。每一座废墟都是一场缓慢的黄昏。”少年看着被烧成黑色的墙壁:“像是一只巨兽的残骸在天地间缓慢地腐烂着,而我们都是穿行在它骸骨间的食腐者。”

    “你会借着那些破败的痕迹想象它曾经的壮阔辉煌,也会借着它裂开的缝隙推论着它往后更加腐朽残破的样子。像是行走在一条道路上,只不过这条道路是用时间砌成的。”

    少年站在废墟残骸间抬起头,看着风吹过科林斯西部上方天际中的云雾。

    “有的时候我会来这里看看,看着这些废墟,偶尔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但也会感到释怀。无可挽回的走向破旧颓败,改变不了的。”

    维希佩尔看着少年,他想起华夫婆婆对他,这个少年曾在这里居住了漫长的时间。

    他想着那个少年曾经穿行在这些废墟中的样子。

    孤独而离索。

    所有的废墟都是一场孤独而沉默的记忆。

    铭刻着曾经的繁华和缓慢的荒芜。

    寄居着无处可归的离魂。

    “哦,我的那个印记就在这里。”皇轩烬扒开了倒下的断壁,拂开了上面的尘土。

    红色的印记绘在倒塌的多立克石柱上。

    维希佩尔看着那个图案,将自己的手心割开。

    “你干什么?”皇轩烬问。

    维希佩尔将手心处的鲜血滴落在了印记上,一瞬间那些印记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如同红蛇般贪婪地吞噬着维希佩尔的鲜血。

    鲜血缓缓被红色的印记吞噬,消失殆尽,那些红蛇像是餍足地缩回了洞穴般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维希佩尔站起身,“还有其它的印记吗?”

    皇轩烬点了点头,“我记不太清了,不过还记得大致的方位。”

    废墟中生了大片的荒草,两个人涉过荒草。

    “还有一处在地下的酒窖中。”皇轩烬和维希佩尔走下坍塌的地道,地道的缝隙间生着青苔和不知名的草,“我在这里找酒喝的时候发现的。”

    地下的酒窖中血色的印记已经有些褪色,因为返潮的地面而变得模糊。

    维希佩尔再次将手心的鲜血滴落。

    那些印记再次化为吐着信子的红蛇。

    还有一个印记在昔日的花园中,如今那里共生着大片的玫瑰和荒草。

    当维希佩尔的鲜血滴落时,所有的玫瑰都开始疯长。

    维希佩尔立刻将身旁的皇轩烬拉入怀中。

    两个人站在玫瑰园的中央,看着那些艳丽的玫瑰在瞬间盛放。

    然而在维希佩尔的鲜血被红蛇吞噬殆尽后,那些玫瑰突然破碎,红色的花瓣如同被一场暴风吹起,漂浮在半空中。

    满园的玫瑰花瓣中,维希佩尔闭上眼,放出了大片的鸦群。

    ——好热,好烫。

    ——火焰,到处都是火焰。

    ——救救我。

    那些乌鸦为他衔回了一句句支离破碎的话。

    他睁开血色的右眼,将自己的魂识化为黑鸦,随鸦群而去。

    到处都是破碎的灵魂,剥离的、痛苦的、挣扎的。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太空旷了,他所见到的不是其他人见到的废墟,而是一片荒凉的空旷。

    没有任何残留的灵魂气息。

    无论是任何地方,只要有生灵曾活过,总会有残存的灵魂气息,那些气息像是冰的雾气。

    如今封印解开了,他终于看见了伪饰的空旷下那些被封印在这里痛苦的灵魂。

    他咬着牙,将那些灵魂一点点纳入自己的魂域。

    那些破碎的灵魂在和他的魂域逐渐产生共鸣,而他也将感受那些灵魂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他的魂识化作了黑鸦,穿梭在封印解开后的这片废墟,那些灵魂在他的魂域中哀鸣着。

    红色的玫瑰花瓣悬在空中,像是时间也静止了一样。

    皇轩烬皱着眉,他身后的维希佩尔把他越抱越紧,但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不见那些灵魂,只能看见大片的乌鸦飞过。

    乌鸦化作了银发的男人,维希佩尔以魂识的姿态行走在废墟宫殿中的长廊中。

    银色的绸衣坠地,他像是神话中的精灵,餐风饮露。

    走廊的尽头,房间里,身体已化作透明的女孩仍在弹着琴,像是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了。

    维希佩尔靠在门旁,“你在弹什么?”

    女孩抬头看着维希佩尔,“你是谁?”

    “过来。”他蹲下身对女孩,向女孩伸出手。

    女孩跑了过来,将手搭在了维希佩尔的手上。

    维希佩尔闭上眼,他猜得没错。

    这些残存的灵魂都是不全的,都有一部分被抽走了,所以他们不得往生,都只能被困在这里。

    他再次化作黑鸦从长窗中飞走。

    女孩愣愣看着落下的黑羽。

    “妈妈,他会飞!”

    他将整片废墟都纳入了自己的魂域,他一次次化为黑鸦,试图与所有挣扎的灵魂交谈。

    那些灵魂逐渐与他的魂域共鸣着,像是在他的指挥下,数百名乐手的交响乐队逐渐整齐合拍。

    而他们将出演一出最盛大的歌剧!

    他回想着整座废墟的结构,试图重现那场大火前的老贵族区。

    总要将戏台搭好,戏剧才能上演。

    在他的魂域中,荒芜的废墟重建成昔日繁华的宫殿,荒草褪去,断壁重起,倒塌的雕像归位。

    烧焦的穹拱洗掉了黑色,现出原本精美恢弘的壁画,倒落的烛台被扶起,散落的书页重归书架。

    黑色的鸦群所过之地皆化为繁盛。

    像是神明的演出,以天地间浩大的废墟为舞台。

    神明施展着自己的神迹,于是黑白颠倒,日月轮转。

    而银发的男人行走在逆转的时间中,那些灵魂在他耳边低语着。

    盛大的交响乐已经奏响。

    虽然这乐谱已被封印了百年,可这出咏叹调终于再次被吟唱而出。

    维希佩尔行走在漫长的走廊上,他前方的道路像是虚无的黑洞,但当他走上前,断裂的走廊便被一点点补齐。

    像是演员已经上场,而后那些场景才被重现。

    这是他的魂域,骨架是他所提供的,但是血与肉却是靠着那些灵魂的残念一点点补齐的。

    这里的时间并不是均匀的,因为这里是数百个灵魂的残念和记忆。

    记忆和残念都会变得模糊,也会被更改,会变得错乱。

    每当一扇门开都有可能已经是另一个时间,每当走下一段台阶都可能已经走入另一座宫殿。

    走廊上的侍者捧着宴会将要用到的装饰和餐具鱼贯而出,维希佩尔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从二楼的栏杆处看向一楼,已有不少宾客到了主厅。

    他走上三楼,随意拉开一个房间,房间里的老人带着瑁玳眼镜,正在给身边的男孩念着书。他直接从老人身边走过,从窗中跳出。

    窗外是大片的玫瑰田,看得出来被照料的不错。

    维希佩尔摘下了一枝玫瑰,抹去了茎上所有的刺。

    风吹起大片的红色。

    他想起其中一个印记便是在这里被发现的,于是他转身想要寻找玫瑰田中的印记。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玫瑰都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