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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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知南简直烦死了实习生的用词,“漂亮”两个字此刻像一把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何知南与孙涵涵就着一瓶红酒聊到快三点,倒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本以为醒来会被微信轰炸。结果只有寥寥几人的寥寥几条微信。高鹏发来几张图,汇报自己最新迷上摄影一口气买了好几个长枪短炮,周六一大早就出街拍照给何知南发了几张新手作品。妈妈问她这周末是否准备回家。还有的“乱七八糟不想理”的垃圾人发来的几条短视频,何知南一一扫过去。

    没有瞿一芃。

    她细细看了一眼瞿一芃的上一条微信,越发觉得玄妙。微博与抖音上的情感大号告诫过大家,没有精确到点的约会都只能当成礼貌。

    她不好直接问瞿一芃今天几点见面。心烦意乱拍醒了孙涵涵问她对策。孙涵涵想了想,这样吧,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我们吃饭然后叫个上门按摩,按完了洗澡,如果洗完澡他来约你,你再化妆出门,如果洗完澡他没信儿,咱今天出门逛街买衣服!忘了这厮!

    何知南失魂落魄地答应了。一面刷外卖平台一面猜测瞿一芃会不会昨晚发完微信就出了意外了?手机掉厕所里了?他出事了?可能现在正在医院急救或者火急火燎上街买了一部手机算给我发微信……

    这个失落而焦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陪孙涵涵逛完了整个3.3大厦和太古里南区,孙涵涵最终买了一件明黄色连衣裙,衬得皮肤雪白腰细腿直,十分适合征战内蒙古。

    手机又震了一下,何知南怀着最后绝望的心情与一丝期待开:

    “晚上我在tango有演出,来?”

    何知南彻底泄气了。但还好,发信人是老张,滚圈某八线老乐队的贝斯手。

    老张这个名字是她瞎叫唤的,为了彰显她的与众不同。老张的乐队平时不在北京,很偶尔才来北京的livehouse演几场,第一次就碰上了何知南。40岁的男人永远觉得20多岁的姑娘是一般好看的,脸上的绒毛在livehouse要死不活的灯光下都能泛着光泽与活力。

    何知南喜欢老张的阅历与才华,而老张喜欢何知南的年轻,任何一个在livehouse里唱拼盘日常吃糠咽菜的老逼乐手,都不介意能多收一个正儿八经的北京果儿。

    瞿一芃的戏弄让何知南觉得自己在孙涵涵面前倍丢面子,她自己晚上在tango有个约不能和孙涵涵吃晚饭了,捎带夸大介绍了一番老张,体现自己的行情。

    孙涵涵会意,拎着大包包聘聘婷婷走了。

    何知南等老张演完了在后台等着。老张极瘦,略微有些黑,一头长发潦草扎着,穿着一件淘宝上的假潮牌。在何知南眼里,老张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层应有的单纯,或者是幼稚,在台上,老张蹦蹦跳跳的样子像个不着调的大男孩,而台下,何知南带着报复瞿一芃的眼光痴痴看着,40多岁的人背着一把贝斯,身影依旧少年。

    “今天特别燥!”何知南刚刚喊得嗓子有些嘶哑,一见了老张就喊出来,身为乐迷的热情还没褪,何知南差点扑到老张身上。

    “哟哟哟,你慢点~”老张大乐,赶紧托住。乐队的其他成员看了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笑着,有几个年轻的乐手还对何知南挤了一下眼。

    何知南拿出一个手袋子,塞在老张怀里,“下午在三里屯买的,送你的礼物。”老张瞥了一眼袋子logo,是自己身上那件假潮牌的正主儿,掂量了一下重量不是墨镜就是配件,一下子宠溺地笑起来,伸手莫乱何知南的额发,“你啊~”

    继而,俯下身把脸贴在何知南的耳边:“贴心~今晚陪我?”

    何知南受不了他的不正经,轻轻推开他的脸,却没拒绝,只抱怨老张刚刚在台上蹦跶出一身汗臭味。

    老张接着意气风发自己最近来北京录个乐队主题的网播综艺,已经录了3期了,下周就会正式播出第一期,让何知南记得一定要看。

    “老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火,就tm希望能涨万把块商演钱。”

    何知南问了制片方和播出平台,却有些黯然,她是彻彻底底的“众癌”,喜欢别人不知道的电影、听别人没法接受的音乐、追被别人忽视的乐手,用别具一格的喜好彰显品位,骄傲地鄙夷世间俗人。可惜这些众的爱好却挣扎着走向大众,之前追嘻哈,后来rapper们出圈了,现在好了,大平台大制作,她的滚圈也要全世界都知道了。

    何知南没好气:“能火了最好,以后一堆姑娘往你身上扑。”

    她特别讨厌那些肤浅、好看又年轻的姑娘,屁事不懂脑子没有做事喜好全凭跟风。今天鲜肉火就粉鲜肉,改明儿换了风向一个个又开始追禁欲系大叔。没脑子!臭花瓶!

    “呦呦呦,有人醋了这是……”老张大笑,揽过何知南:“都是些跟风的丫头片子,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何知南撇撇嘴,转移了话题:“找个地儿带你吃夜宵吧,你也不怕饿!”

    “大晚上吃什么夜宵啊嗨!”老张不耐烦,他揽着何知南,把头贴向她,嘴里的气息带一点点烟味,又热又湿,呼到何知南的耳边,声音越来越。

    “咱吃点别的……”

    何知南那天晚上如愿彻底把瞿一芃抛到了脑后,当然像之前也曾有过的,把高鹏抛在了脑后。等到再度想起瞿一芃这个名字,是两天后的周一。

    周一上午J姐心情颇为爆炸,一大早就指责实习生写的邮件typo太多,还有几处意见根本是错误的,火急火燎了几通电话以后又开始怒气冲冲地抱怨客户,声音尖利到一整层都能听到。

    实习生被骂后躲在电梯间哭了一番,两眼红肿地回来了,何知南不忍姑娘受委屈,约好中午请她吃饭。

    俩人趁老板不在,特地溜到了国贸三,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两人坐在蓝蛙的露台的荫晾处,实习生带着哭腔大声抱怨起来:

    “也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女人什么毛病!这封邮件我周末一早就发她看过啊,她没问题了我才发给客户的。现在好了,有了错她撇地干干净净,全部我担着,那还要她干嘛!”

    何知南叼了一杯奶昔的吸管听着,觉得这个理儿没毛病。低年级律师或实习生写的初稿往往需要高年级审核确认,如果这时候高年级律师检查出问题了,怎么指责低年级律师或实习生都占理。但一旦高年级律师审阅过认为没问题,这份稿件就相当于有了高年级律师的背书,此后再发给客户出了岔子,这锅妥妥应该是高年级律师来背,怪不着下面的虾米。

    J姐这回自己不认真检查实习生的邮件,直接让她发给客户,现在以出了问题为借口把锅全推给实习生,姑娘可不得冤死。

    “还不是自己恋爱不顺把气发泄我头上!”姑娘最后带着哭腔总结了一句。

    “嗯?”何知南嗅到八卦的气息。“你怎么知道?”

    实习生把头凑近何知南,放低了声音:“我瞎猜的。但我周末和舍友在西单逛街的时候,见到了上次来参会那个哥哥和他女朋友在逛街…”

    何知南觉得脑子“嗡”了一下,她一点没听清实习生后来了什么。

    “你哪个哥哥?”何知南瞪大眼睛断实习生,又想起来得装作镇静、事不关己又单纯好奇的样子,努力调整了表情和姿势。

    紧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是他女朋友?”

    “就是那个瞿啥啊,名字挺生僻那个,白白净净的某某资管的。我不是还花痴过嘛,J姐和他那么火热,哼,结果人家名草有主哦!女朋友漂亮地很,才看不上她这个老女人!”

    何知南又重复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他女朋友?”

    “很漂亮啊,两个人也登对,都手拉手亲亲密密啦。”

    何知南简直烦死了实习生的用词,“漂亮”两个字此刻像一把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愤怒与背叛的感觉一起冲向头顶,她觉得一切都合理了。瞿一芃周六上午甚至周五晚上就移情别恋了,之后火速开展了一段恋情。这才会彻底把她抛在脑后,哼,也不知道是真恋情还是炮友情。

    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觉得失落,愤怒,又觉得耻辱。

    何知南迅速喝了好大一口果汁,算是缓过来,试图把话题引到了J姐上,暗地乞求实习生不要再为了贬低J姐而越发深情地赞美瞿一芃的女朋友。

    “J姐还以为自己能泡到鲜肉?做梦!人家就是敷衍她而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虽男的都喜欢有钱的,但也不瞎啊…归根结底,还是视觉动物,就喜欢好看的………”

    实习生接着长篇大论,何知南却越听越刺耳,不耐烦断:“好了好了,人家怎么都是你senior,积点口德啊乖。如果我是你呢,肯定下回加倍认真,别再被骂了!还想不想留用啊傻……”

    实习生委屈闭口了。

    何知南没好气拿手机找服务员结账,却看到十分钟前老张发来一条微信:“好南南,我好想你哦。”

    多大人了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撒娇样子。何知南腹诽。

    被瞿一芃羞辱后脆弱的心却忍不住一下子软成一滩水,她想她和瞿一芃是彻底完了。

    结完账后,何知南给老张回了信,“今晚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