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暴力
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而属于凡人的爱情故事大多数洒满了狗血,充斥着利用、背叛与斤斤计较。她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有一见倾心或至死不渝,平凡的她拥有的无非是凑凑活活的平淡是真,是一地鸡毛或者柴米油盐,是满满人间烟火的细水长流。
何知南猛然想起她回北京后,几次见到J姐,发现她都有些郁郁寡欢。本来J姐年后升了职,有了独立的办公室,两人基本没机会照面,而她因为高鹏的缘故,也快把瞿一芃甩了她和J姐私奔这事忘到脑后。
这下前前后后串在一起,她一咬牙,决定先去找J姐问清楚消息。没想到大上午J姐先从办公室里游了出来,新种的睫毛花枝招展,手上拎着硕大的包包,何知南眼尖瞄到是广告里见到的限量款,“又来了。”她撇了撇嘴,看了坐在角落的实习生一眼,眼神交换,实习生迅速会意——
J姐最爱炫耀,只是办公室里的炫耀是一门高阶艺术。最得人心的炫耀是挑准了时机不经意间的露富,而J姐显然不太善于运用这门技术:她的虚荣,是恨不得把听众的脑袋摁在自己的富贵面前,逼着人夸。
此番她开场就瞄准了一个三年级律师,走到人桌边,将包包杵到人面前,声音瞩目:“喂!Lisa,让我看看你那个包里面的内袋拉链是朝哪个方向啊?我新买了个包,感觉拉链好像和我之前买的包开口不太一样诶。难不成是个假包?!”
噱头不错,可惜大部分人都已习惯她的套路,一应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工作,不幸被点名的三年级律师尴尬一笑,防御性地要捂住自己包,可惜J姐快人一步,抢先上去开三年级律师放在桌上的包,一看,又接着语气夸张地起来:“哎哟!是一样的!那我就放心了,我经常买这个牌子,应该不会有假的。也怪我,昨天逛店一时兴起就买单了,拿回家发现和之前的设计不太一样,研究了好久……”
办公室依旧鸦雀无声,高年级的律师们目不转睛工作,低年级朋友面露新奇与尴尬。
何知南心里啧啧啧一声,开微信就给实习生发了一段现场点评:“这开场不错,信息量十足:首先借怀疑是不是假包,暗示了包包是个名牌,因为只有名牌才有假包;而提到经常买这个牌子,暗示了自己有钱。最后,强调是‘逛店’买的,表示自己走的是专柜而不是代购。还有最最重要的,‘和之前设计不一样,研究好久’,暗示这是一个最新款,以及‘一时兴起’下单,则一笔刻画了自己的形象,是一个喜欢冲动购物的公主…”
实习生目瞪口呆,死死憋住笑问何知南语文高考阅读理解是不是满分,可一面也忍不住好奇:“那这包到底什么牌子啊!”
哦,别问!千万别问——对于试图炫耀之人最大的报复,就是不闻不问,装作没看到,相反,对试图炫耀之人的最大恩典,无非就是对她试图炫耀的一切,刨根究底每一个细节,然后啧啧称奇。
可惜何知南这回有事找J姐相商,不得不硬着头皮配合起来,趁着J姐找不到合适观众算悻悻收场之时,果断起立救场:“哇!是什么包包呀?我觉得很好看的!”
尽管一向看不惯何知南,但J姐还是感恩她此刻的捧场,三步并作两步攀了过来,将包身logo往何知南面前一怼,喜气洋洋宣布结论:“EL的新款啦,好便宜的,专柜也不到10万块,强烈推荐哦!我今天地铁上刷手机看到一网红也背着了,但她那个是粉色的,还是不如我这个乖诶……”
何知南礼貌微笑嗯嗯啊啊应着,结局总算是如愿被J姐热情邀请一同共进午餐。
两人找了建外SOHO附近一家轻食馆,没聊了两句,何知南就直奔主题:“姐,最近和瞿一芃还有联系吗?”她的表情尽量不经意,眼神却直直盯着J姐的反应。
果然,J姐手与嘴皆一顿,叉着的一角三明治还未送到嘴边就放了下来,翻了个白眼,声音凉凉:“问他做什么,垃圾男人一个!没点眼力见儿!凤凰男不思进取,专找年轻有钱的姑娘下手。呵~人尽可妻。”
何知南听了这个回答, 心下也不太好受起来,埋头吃了一口沙拉不话。J姐却是怨气颇深,不知想到什么,把何知南也当成了“年轻姑娘”里的一员,话里一句句带了刺:“我可看透他了,只要是北京姑娘,无论多丑多矮多胖,只要有套房子,他都特么愿意睡你哄你把你当宝贝。想嫁豪门就算了,关键他还傻,真有钱假有钱屁也看不出来,把窝窝头当金元宝……”
一番话夹枪带棒,何知南实在听不下去了,“啪嗒”一下利落放了叉子:“年轻姑娘就有年轻的好处,矮胖丑怎么了?有些老逼再有钱,老了就是老了。”
J姐最恨别人她老。霎时两人针锋相对,彼此瞪了对方半晌,在正午的光线下,此种程度的怒目而视足以看清对方眼角的皱纹、脸上的痘痘、雀斑、黑头,以及任何一个人皆有的五官缺陷。
长相自卑的人经不起这样的对视。何知南败下阵来,突然觉得没劲。
所谓的“情不知所起”,原来是因为瞿一芃是看上了她的钱,难怪这样的感情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个发现令她发自内心地沮丧。她曾以为她是被无数人宠爱的任性少女,而今才知道自己不过庸庸众生中的一员:不太丑也不太好看,不太聪明也不太笨,她平凡、她平庸、她平平无奇。是街头无数个看一眼就忘记长相的女孩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她想起如果一年前有人对她:你应该接受自己的平凡。她一定会对那个人甩出一句铿锵有力的:去你妈的。
但现在,在这个中午,当她发现曾经的暧昧情深不过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误会,当她和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女人在阳光下对峙都产生了对自己脸上瑕疵太多、皮肤浮肿的不安时。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传奇、言情故事的女主角都是一些又美又飒的女生了——
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而属于凡人的爱情故事大多数洒满了狗血,充斥着利用、背叛与斤斤计较。她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有一见倾心或至死不渝,平凡的她拥有的无非是凑凑活活的平淡是真,是一地鸡毛或者柴米油盐,是满满人间烟火的细水长流。
因为平凡又自命不凡,所以不甘,才会虚荣。
在走之前,何知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J姐:“所以最后你甩了他了?”
“当然。我玩腻了嘛,就甩了。”J姐抿了一口水,干脆回答。
事实是J姐因为瞿一芃抛弃她飞回北京而哭了三天三夜,连带着抓耳挠腮的愤怒。
两人的大溪地之行起初本是一切和和美美,瞿一芃收了她的手表,全部行程由她包销,按道理,她想,她才是他的上帝。可惜上帝自我感觉过于优越,旅行到一半,两人成日在海景别墅里晒太阳,那日J姐腻在瞿一芃怀里问:“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瞿一芃倒也坦诚:“我爸妈喜欢的。对我好的,经济条件不太差的。”
J姐娇滴滴问:“我这样的是吗?”
瞿一芃愣了两秒,只是笑笑。心里飘过的第一句话是:“就你这年纪还算女孩子?”
偏偏J姐感受到了瞿一芃笑里的轻视,她莫名又恨起何知南来,开口又是:“爸妈喜欢又对你好的,这个标准好找。可经济条件,这个不太好判断。我看你之前就没这个本事。”
“哦?”瞿一芃乐了,问:“那不如你和我慧眼识珠的诀窍?”
J姐翻了个白眼,随手一指:“我们隔壁别院那个姑娘,那天中午见到了,有印象吧?虽然样貌平平无奇,人话慢悠悠,不到25岁,却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旅游,住5000一晚的房子…你懂得吧?这才有可能是含金汤匙长大的。”
奢侈品泛滥的年代,再也无法从一个人所购买的商品来判断她的身家,但还好,服务行业仍存在较为稳固的阶级壁垒,一个人选择的交通工具、酒店与旅行目的地,往往比她的香水、鞋子、口红,更能诚实地展示她的钱包。
瞿一芃认得那个女孩,用再恭维的眼光看她,也不算好看,一口北方口音,人畜无害。此刻听了J姐这番话,只无聊一笑,拍了拍她:“你就爱瞎扯。”
J姐万万没有没想到两天后,瞿一芃就以公司有急事向她告别——准确一点是不辞而别,等J姐发现瞿一芃不在度假村时,他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更令她事后深恶痛绝的是,隔壁的姑娘竟然也在同一日退了房。与瞿一芃坐上了同一班飞机。
女孩叫陈诗诗,北京人,家境确实殷实,性格极其内向。瞿一芃仅仅用一次海边的刻意邂逅、一次大溪地到北京的飞行(他甚至为她自费升舱),就轻而易举攻克了她的心。
J姐没有想到,用钱袋子骗来的人,这么快,就跟着别人的钱袋子跑走了。
事后回京不是没有气急找过瞿一芃对峙,瞿一芃倒也坦诚,明明白白告诉她:“姐,你很好,只是我要找媳妇了。你这个年纪还爱玩,显然不是做老婆的料。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踏踏实实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
她还欲再什么,瞿一芃却懒得理她了:“不好意思,诗诗还等我去接她下班呢。”走了两步又回头,乐呵呵冲她笑了笑:“对了姐,我俩这事,还真得谢谢你这个大媒人!”
发自内心的感激语气。J姐当场气到握紧拳头,勒断了养了好久的长指甲。
何知南一下午因为瞿一芃的事情而心有所感,发票都贴错了好几张,几十张发票没核上,不得不上下楼找财务跑了好几趟,最终因为报销误了老板的活儿,正逢老板心情不好,被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
几件倒霉的事情缠身,何知南开了豆瓣本想看八卦舒缓,谁知又看到几条不甚友善的留言,当即爆炸起来,直接杀进“矫组”,逐一把讽刺自己的那些人狠狠问候了一遍。
等到下午再开豆瓣的时候,收到铺天盖地的信息提示。何知南第一反应是,完了,她的账号脏了——被她问候过的人、义愤填膺的正义之士、单纯不爽她的路人群众自发对她进行了疯狂的回击。
骂声难听不,甚至有人开了贴,对她的过往豆瓣广播、互动、去过的组进行专门分析,最终下了定论:这个豆瓣账号名叫“南南”的人,是个追摇滚乐手的果儿,是个伪文艺女青年,是个不甘平庸又尖酸刻薄的资深绿茶婊。
来自陌生人的恶意与厌恶如潮水一般涌来,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手机屏幕,这一头是他人无法触及的现实世界。但何知南还是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到了。
从下班到回家的两站地铁里,巨大的不安让她如同四面楚歌,一颗心遥遥悬在空中,仿佛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没忍住了一个电话给孙涵涵,开口就是:“我完了。我被人网暴了。”
可惜电话那头的孙涵涵更加有气无力,似乎完全没心思理会自己,她回答的是:“我也完了。我这放在古代就是去浸猪笼了。”
“哈?”这个消息显然比自己的更加劲爆。
“曾诚希望和我做一笔交易,只要答应,她能保证将周斌的事业回原点。”
“什么条件?”
“让我出庭作证,证明自己是他们婚姻的第三者。”
“卧槽,如果不答应呢!”
“她,如果不答应,可能不心,就会和周斌一样,身败名裂……”
真惨。何知南想,随即更加沮丧起来——她不如孙涵涵美是没错,可没想到,连自己的惨状都不如那些好看的姑娘们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