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尘.情动(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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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情动一(一更)

    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密林深处破空而出,余浪向四周散去,震下了大片叶子。

    “啐——”

    树底下的灵隽和尚吐掉落进嘴里的半片枯叶子,动作轻缓地拍掉身上的落木尘灰,随手将手中的一沓信纸对半折起,起身看向背着剑从密林里走出来的司淮。

    他们在外游历已有五年之久,当年那个尚有几分青涩稚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身形只堪堪比他低了寸许,一袭青色劲装俊朗轻逸,偏生笑起来又似沐了一股春风,温和淡雅。

    司淮远远见了他便跑着过来,眉眼带着弯弯的笑意,随手拈去落在他颈侧衣领的叶子,拿过了他手里的那沓纸。

    “你又在抄哪本经?”他漫不经心地往上边扫了一眼,“咦”了一声,没什么耐心地草草翻了几页,问道:“主持大师的信?”

    “嗯,叫我们回去。”灵隽伸手接了回来,将几页乱的信纸重新排好了序。

    洋洋洒洒五页纸,前头四页半都在明华寺今年的景况,夹着些对往昔的追忆和对灵隽的深切怀念,只有最后半页纸简明扼要明了寄这封信的目的,最后附上一句一句全寺候迎他们回去。

    “回去做什么?主持大师准备卸任换人了?”司淮大喇喇往灵隽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山河剑往地上一杵,双手交叠搭在了上边。

    灵隽并不计较他吊儿郎当的话,将信纸折好收进行囊里,耐心解释道:“太子殿下及冠礼在即,皇上下旨在明华寺行礼,请我为太子殿下加冠。”

    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表示成年,通常由自家长辈或德高望重的长者为其加冠,也有地位显赫的人家会请名士来加礼。

    天家请一个和尚为太子行加冠礼,还千里迢迢将太子殿下尊驾从京都送往明华寺,倒是十分看得起这位圣禅法师。

    “太子殿下?”司淮细细回忆了一下不甚熟悉的皇室宗亲,“太子不是三十好几了吗?最的孩子都会喊爹了。”

    “这位是新册立的太子,皇帝最年幼的皇子。”

    灵隽只简单解释了一句便没再往下,天家无常,皇帝膝下子嗣众多,皇位却只有那一个,在没坐上那个位置之前,即便是太子殿下,废立也不凭自己。

    司淮对那些勾心斗角的宫廷秘闻并不十分有兴趣,见灵隽弯身要将行囊拿起,快一步将剑横过去将包袱穿起,甩到身后作扁担挑着。

    他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壶,用牙咬开塞子喝了一口,随后拿在手里晃了晃递给灵隽,笑道:“我早练剑时看见崖壁上有山泉流下,接了一壶,大师喝不喝?”

    灵隽正好有些口渴,接过水壶凑到鼻尖闻了一下,确然才一股清甜的山泉味,才放心地喝了一口……含住,转身吐出去浇灌地上的花草。

    “哈哈哈哈哈……”司淮一步跳出去老远,半蹲着身子一手握着扁担山河剑一手不住地拍着膝盖,笑得差点儿背过了气去。“忘了告诉你,这葫芦昨天装了酒,我忘了倒出来,所以把酒味给掩住了。”

    “你……”灵隽闭紧眼睛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起伏的胸口才平缓了下来。

    /

    太子及冠礼那日,所有来明华寺进香的香客都被皇家的卫队拦在了山脚下,轻甲士兵将明华寺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寺里除了随行的官员和和尚,一个闲杂人等都见不着。

    自然,司淮是个例外。

    平日里只在暮和祭典才会敲响的大钟今日已经响了三遍,几百个和尚一起念经的声音从大雄宝殿飘到了禅房,总有一个人捏着尖尖细细的嗓音不时喊着些什么,叫人大上午听着脑袋疼。

    听康佑帝微服在随行的车架里,也到了明华寺,差了好几个人来寻神龙过去叙话。

    但司淮是一条有骨气的龙,早早地端了盆瓜子吊着壶酒躲到了屋檐上看热闹,那些个目光平视的蠢货晕头转向地找人,根本没抬头看见屋顶上的人。

    又是一个太监跑过去之后,司淮往下扔了一把瓜子壳,正算就着这瞌睡的诵经声睡一会儿,那嗡嗡绕绕的声音却忽然止住了。

    司淮躺的屋顶位置极好,后边有塔楼下遮阴的影子,前边正好能从侧面看到大雄宝殿。

    只见殿内诵经的和尚们合着双手一个一个从两侧绕出,灵勉大师领着几个精通音律的生面孔弟子在太子跟前拜了一礼,退到一旁奏起了梵乐。

    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大鼓在“咚咚”地敲了起来,一个生得精瘦的大太监站在台阶前,捏细了嗓子高喊道:“有请圣禅法师——”

    余音在半山腰的佛寺里绕了几绕,司淮放下手里的瓜子坐直了身子,看着灵隽从铺排开的红地毡一路行去,在殿前石阶下对佛祖行了个叩拜大礼,才拾阶而上到了太子跟前。

    那人身着御赐紫袈裟,一手执禅杖一手执念珠,颈上还挂着一串长的,面上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是他见过许多次的庄重模样。

    太子殿下早已被伺候着束好了发髻,跪在佛前的蒲团上,诚心祈求着些什么。

    一名和尚爬到了观音像上,用柳枝条沾了沾净瓶里的水,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奉到灵隽手上,灵隽将手上的佛珠挂到腕上,在另一个金盆里沐了一下双手,执起柳枝条迎面在太子殿下脑门上拂了几下。

    身着朝服的礼部官员端上了太子冠冕,躬着腰往神禅法师跟前送了送,灵隽双手端起鎏金冠帽,绕到了太子身前,一边诵念经文一边将冠帽戴到了太子头上。

    司淮盯着那道跪在佛前的身影,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泛起了一股子酸涩意。

    修习之人没有这种繁文缛节,不讲究的人年纪一大把了捆个羊角辫也是见过的。

    可是起来,他跟了灵隽那么多年,那和尚似乎连支簪子都没替他别过。

    /

    康佑帝来此的消息没什么人知道,来来去去寻了几番都寻不到司淮叙话,礼典结束后便又混在官员的车架里回去了。

    倒是那位太子殿下心诚得很,非得在明华寺住上几天祈福斋戒,顺道同难得见到的圣禅法师探讨佛法义理,晚膳时分就将灵隽请去了客舍,转眼亥时将过还不见回来。

    司淮保持着坐的姿势,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定下心神,干脆出去了盆凉水洗脸。

    他不上来心中的焦躁情绪从何而来,从他化成人形跟在灵隽身边起,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莫名的急躁,整颗心就像月老庙前扯乱了的姻缘线,越是想捋一根线出来便越是纠作一团。

    整张脸埋进水里浸了片刻,这种乱糟糟的心神才算定下来了一些,几缕湿了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干脆扯下了发带,将长发散散地披在了肩头。

    回到禅房的时候灵隽已经回来了,紫袈裟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床上,桌上热着的炉里滚起了一壶茶。

    听到开门的动静,灵隽放下手上的活计回过头来招呼他,看到他这副披头散发衣领湿了一大片的模样,神情微微变了变,忙将那折好的袈裟抖擞开披到了他身上。

    “不行,这可是皇帝御赐的紫袈裟……”司淮按住肩头的那只手,忽觉掌心有些发热,只得无措地又将手收了回去。

    灵隽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一边把他往桌子边领,一边开始絮絮地念叨,“山上夜里凉,你出去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大晚上的怎么把衣服头发都弄湿了……”

    司淮听他这么念叨着才觉得确实有些凉了,伸着手在炉子边沾些热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世人只道圣禅法师高洁神圣,是个功德无量的救世神佛,他起初也这么认为,只不过处得久了之后才觉得他也不过还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也有这么絮絮叨叨的一面。

    灵隽翻开一个倒扣的杯子,舀了一勺热茶在杯里滚了一圈,又倒进了旁边的盆子里,才添上一杯热茶让司淮端着。

    他顺手取过另一边放着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司淮跟前,动作娴熟地拆了开来,里边是一只烤得焦脆的鸡,一层厚厚的油浸透了大半张纸,竟还冒着一丝温热的气。

    司淮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灵隽,在外边他嘴馋了开荤灵隽并不多作理会,可这会儿回到了寺里……

    “住持大师知道了又该我坏了寺院规矩……”

    “太子殿下知道你在寺里,特意遣人到后山烤了只鸡,让我给你带来。”灵隽装模作样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趣道:“无妨,住持师兄这会儿也睡了,不会来抓你犯戒的。”

    司淮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伸过去的一双手又收了回来,见到他才好了些的脸色又沉下来了一些,心里像有一群蚂蚁爬过一般痒痒乱乱的。

    “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的吗?”灵隽走过来在他额头上探了下,“也不是病了。”

    “没事……”司淮偏头躲了躲那只温热的手,闷声道:“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好福气,请得灵隽法师加冠,还可以对坐讲经。”

    灵隽听出了他在闹别扭,只笑他还是个孩子心性,耐心道:“佛经义理我与你也讲过不少,我带你去你定然也不愿意听。至于加冠……修行之人惯来没有这种礼节,你若是也想走那么一个成人礼的过场……”

    话了一半止住了话头,灵隽转身到床头处取来了什么东西,又慢吞吞折了回来。

    那是一只淡青色的雕花玉冠,玉质柔和,配一支同色流水纹玉簪,自成一股风雅之气。

    “这……哪来的?”

    “非偷非抢。”灵隽浅浅笑着,道:“及冠礼加冠其实是戴帽,你既是个不知年岁的神仙,便戴个玉冠充数吧。贫僧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者,不知有幸为你束发否?”

    “啊?”司淮有些没反应过来,胡乱地点了一下头,愣愣地任他理好脸上沾做一团的乱发,将披在肩头的长发拨到了身后。

    灵隽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将墨色长发拢到了一起,又散下一半,留了一半在手里挽成髻,戴上玉冠,再用簪子簪稳。

    直到这时,司淮才终于回过神来灵隽在做什么,僵着脖子转过头去看他,正正对上灵隽低头浅笑的眼眸。

    灵隽是个得道高僧,偏生生得也白净,整个人就像从佛祖的净坛里走出来的一般,干净得连魂魄都是带着金色佛光的。

    可这会儿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映出来的自己,司淮竟意外地慌乱了起来,有那么一刹那,他竟觉得仿佛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功德无量的大法师,只是一个长相白净的普通人。

    “我……我今晚回自己房里睡……”

    藏在胸腔里的心快速跳动着,司淮胡乱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带着那人味道的紫袈裟,飞快地蹿出了门去。

    前尘.情动二(二更)

    司淮刚到明华寺的时候是有自己的房舍的,只是他住了几天就赖到了灵隽的僧房里,寺里的和尚们大多睡的通铺,因此灵隽也没有把他赶出去,任他赖了一年。

    后来他随灵隽到外头游历,那间空着落了尘的客舍便做成了通铺被新来的弟子们分了去,直到前几日回来才又收拾了出来。

    只是他在灵隽身边呆习惯了,卷着铺子又赖到了他的僧房里,今夜才第一次睡回了这客舍。

    不知道怎么回事,向来好眠的他今夜怎么都睡不着,合上眼见到的全是方才回头见到的灵隽看着他浅笑的模样。

    直到后半夜,他才辗转着入了梦,梦里的他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知道那是梦,可是他醒不过来。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一道光破开了这片浓墨着成了黑暗,他的脚下出现了来时的路,从看不见的地方延伸而出,正一点一点地坍塌碎裂。

    他的前边也有两条路。

    一条往上,巍峨延至天际的云端,路的两边生满了白色的曼陀罗华,路的尽头是从天落下沐着华光的神女。

    另一条向下,崎岖地没进了无边的地狱,路的两旁生着红色的曼殊沙华,尽头仿佛有阵阵厉鬼啼哭的声音,可尽头的那人,却是灵隽。

    西域有佛经记载过,曼陀罗华与曼殊沙华本是同一种花,后来白色的被神使带上了天,播种在通往天门的路上,称作“天堂之花”;而红色的则被鬼使带到了地狱,种在黄泉路上,唤作“死亡之花”。

    这种奇怪的梦多半是到了修炼的秘境里,往上走是修成正道,往下走是堕入歧途。

    可是……那条通往无边地狱的路上,尽头站的可是灵隽。

    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坍塌至脚下的路,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索,毅然决然地朝下跑去。

    道旁的曼殊沙华红得像流成了河的血,尽头那人回过身来对着他笑,可是离得却越来越远,最后化进了一片虚无里,从看不见的暗处蹿出一条火舌,顷刻间点燃了两旁的曼殊沙华,将他吞没进火海里。

    “灵隽!”司淮喊着他的名字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意识才从梦里回到了现实。

    窗户没有关,夜风吹进来有些冷,他赤着脚走到桌边抹黑倒了杯水,才定下了一缕心神。

    修行之人有时修炼到了重要关头却无法突破的时候,会静心入定,运气好便能寻到修炼秘境,在入定的时候突破那道关口。

    司淮运行了一遍体内真气,并不觉得自己的修为有什么提升,一时也辨不清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睡着时不心进入的秘境。

    如果是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灵隽,是他修成正果的劫数。

    可……他修成人形是为了人世的繁华,修成正果,似乎就只是因为灵隽他是个神仙。

    “灵隽……”他低低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身上仿佛腾起了一股燥热的无名火,有什么东西正在使劲地破开他那颗血红的心生根发芽。

    /

    司淮提着山河剑到后山练了几个时辰,直到寺里的和尚们下了早课到斋堂用斋,他才大汗淋漓地回来。

    灵隽一大早又被太子请去喝茶谈经,司淮也没有去把人硬拉出来的兴致,干脆换了身简素衣裳下了山。

    淮阴郡比几年前繁华了不少,往来的人群里多是从外地来明华寺求拜的,山脚下几条街市摆卖的都是祁神的香烛和一些佛像手串之类的物件,往前走出老远才能寻到吃喝游玩之所。

    司淮心里总压着一股难名的焦躁,连带着往人多的地方一站都觉得耳边聒噪,可寻到个安静的地方又觉得有些不安的恐慌,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里,像个落在了人间的游魂。

    路边有卖糖人儿的,担子两头分放了炉具和糖料,中间树了个架子插/上各种各样成型的糖人儿,以前灵隽给他买过,很甜。

    “买一个吗,公子?想做成什么样的都行!”吹糖人儿的师傅从一群孩子中间抬起头来,憨厚地笑着问他。

    司淮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又放了回去,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空落落的,摇了摇头走开。

    不远处的转角有一家医馆,他走过去的步子又倒了回来,决定去里边看一看郎中。

    这种焦躁心慌的状态便是从昨晚开始的,保不齐是昨夜浸了会儿冷水又吹了风,所以害了风寒。

    医馆不大,里边人却很多,司淮望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肩膀忽然被人从后边拍了拍。

    “公子……”那是个鼻偃嘴露面相有些丑陋的中年男子,生得有些黑,笑起来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压。

    “你是?”

    “啊,我也是个会‘治病’的人。”他刻意咬重了那两个字,笑眯眯地量了司淮一会儿,问道:“公子可是觉得体内火旺,烦躁不安?想寻一处地方解决,又不知道去哪里才是?”

    那人含含糊糊地得倒也不算差,司淮看着他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怎么办?”

    “自然,公子请跟我来?”他往后退开半步弯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后行到了跟前引路。

    街道上不少姑娘对司淮投去了目光,他却恍若未觉一般,跟着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转进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那巷子里边有一处背着街市开的大门,门外红红绿绿摆了几盆难看的花,几名相貌精致的姑娘衣裳轻薄,在门外挥着帕子扭动身姿。

    司淮目光一凛,伸手揪住引路那厮的后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几个字,“你带我来烟花之地?”

    “公……公……公子饶命!”那人堪堪用脚尖够着地面,皱巴巴的一张脸拧到了一起,“是您自己体火旺盛,焦躁难耐,难……难道不是欲/火没处泄吗?”

    “胡言乱语些什么!”司淮怒火腾了上来,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

    那人动作麻利地翻了个身跪在地上认错,“人眼拙!人见公子生得年轻俊朗,以为公子未有婚配良人,体内欲/火无处可泄,这才领公子过来……”

    司淮转身正要走,听到他的话又止住了脚步。

    那人所的症状确实和他有几分贴合,可他明明是因为昨晚做了那个离奇的梦才这样的,并未思念过什么女子,难道……

    他目光一沉,忽然在心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又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强自压了下去。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了那厮跟前,司淮顾自往里面走去,吩咐道:“把这儿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给我找来。”

    /

    司淮被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鸨母引到了二楼的房间,屋子里有一股清淡的花香,水墨画屏风后头隔出了一席雅座,摆上了一桌酒菜。

    半壶酒喝下去,房门才终于被人敲开,鸨母和方才引路的那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红红绿绿的衣裳像春天挤在一个花坛里开放的野花。

    甜腻的脂粉气混在一起冲得人有些头晕,司淮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扶着桌沿起身,摇晃了两下走到那中年男人跟前,把空了大半的酒壶塞到他手里,道:“这酒不错,再去给我拿些,整坛子上来!”

    那人大抵是记得到手的银子和差点挨的,应了一声动作十分麻利地跑了出去。

    鸨母正要开口一个个介绍她带来的姑娘,司淮抬手止住了她,从头到尾挨个挑了一边遍,最后只留下了三个脂粉气淡一些的姑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两坛子酒很快送了上来,司淮拂开了那几双伸过来伺候的纤纤素手,开了坛子猛灌了几口,直到把脑子里那道身影淡得模糊了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在那三人里犹疑了一会儿,他留下了一个穿紫衣的姑娘,发了两锭银子将另外两人遣退了出去。

    “公子,可要奴伺候?”那姑娘坐到他对面,为他续上了一杯酒。

    淡淡的清香味从她身上传来,也许因为她也有烧香拜佛的习惯,混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宁了司淮的几分心神。

    司淮饮尽杯中的酒,一把抓过那只还有续酒的柔荑,将她往前一带,困进了自己身前。

    他低下头凑到那姑娘跟前,忽然轻轻一笑,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会念经吗?”

    “什么?”姑娘没听清他的话。

    “念经。”司淮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开始掰起了手指,“《楞伽经》、《法华经》、《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公子……公子!”那姑娘有些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一脸委屈道:“奴不会,奴给你念诗好吗?”

    “不会?那你走开!”

    司淮摇了摇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要把她拉出去,没想到才刚起了个势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

    “司祁舟!”

    来人气势汹汹地低喝一声,司淮上了酒劲有些昏沉的脑袋被他吼得清醒了些许,眯细了眼睛往门外看去。

    那人着一身木兰色海青,外头披着的紫袈裟还未解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幻得出彩,不是那陪太子爷讲了一天佛经的灵隽和尚又能是谁?

    司淮吃吃地笑了两声,抱起了桌上的酒坛子,还没来得及话就被灵隽一把抗到了肩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青楼。

    前尘.情动三(三更)

    灵隽这和尚力气大得很,一路将司淮抗回了明华寺,中途也没有换过肩。

    人还没回到寺里,“神龙去逛花楼被灵隽法师一把抗走”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回去,一众僧侣们见到灵隽大师阴沉着脸把人抗回了禅房,寻思着要大发雷霆一通训斥,未免殃及自己,十分默契地躲得远远的。

    司淮被扛了一路也没什么颠簸,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直到被重重扔到床上砸得后背生疼,才醒了过来。

    灵隽一言不发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俯下去的身子正要起来,忽然被身下那人一把抓住了衣襟带了下去,幸而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床板才不至于压到他身上。

    “灵隽……”司淮微微眯起的双眼透着几分迷蒙的雾气,咧着嘴笑开,“还是你身上的味道好闻,比那些脂粉味好闻……嗯,你也比她们好看……”

    他抓着衣襟的那双手往上游移了几分,轻轻擦过他的唇和鼻尖,掠过那双含着些微怒气的眼睛,落在了眉头处,细细地描着他的眉宇。

    灵隽生来耳垂薄,不是那种脸圆福相厚的长相,却是一个面相生得极好的和尚,在一群秃头和尚里十分醒眼,就算披着袈裟也能叫女香客动一动芳心。

    司淮一双不安分的手很快被抓住,他也不挣扎,依旧笑着望着那张脸,淡淡的檀香味包裹着不甚清醒的神智,他忽然觉得这人这样好的面容,生出了头发一定很好看。

    梦里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他想要抓住的那个人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漫天的曼殊沙华飘零成了一片红色的血雨,燃起的烈火烧遍了四肢百骸,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浇不灭的火。

    他想起那个荒唐得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可即便再荒唐,他也相信了。

    “灵隽,我可能……喜欢你。”他挣脱双手把那人拉得低了一些,带着酒味的气息与那人身上的檀香味混在了一起。

    近在跟前的那两瓣薄唇红得有些过分,司淮的喘息声不觉地重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他紧紧闭上了眼轻而快地凑上去贴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灵隽睁大了一双眼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急忙从床上撑了起来,慌忙退后了几步。

    司淮凌乱的神智被他吼得清醒了几分,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竟哑了声音不知道什么。

    他不该做这样的事的,他应该死死地克制住自己,把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生起来的情愫腐烂到肚子里去。

    可是……若非今朝酒醉,他又哪里知道经年日久,他竟喜欢上了这个和尚。

    抱回来的一坛子酒滚到了边上,司淮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一把将酒坛子够进了怀里,揭开泥封仰头灌了起来。

    最好是不省人事地醉过去,将今晚的一切当做一场梦,醒来时半点不要再想起。

    可是灵隽并不算给他借酒忘事的机会,刚喝了一口酒坛子就被他抢了去,然后,在司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着方才司淮喝过的地方仰头喝了起来。

    以前司淮逗他的时候会往水里掺些酒,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真正的烈酒的滋味,才喝了几口就呛得咳了几声,红晕从脸颊爬到了耳后。

    “大……大师……”司淮愣愣地看着他,指了指他手上抱着的酒坛子,“佛……佛门戒律,不饮酒。”

    灵隽并不理会这句话,上前几步单膝跪撑在床沿上,盯着司淮的眼睛问道:“谁让你去那种地方的?”

    “什么?”司淮上了酒劲又被他惊住的脑袋一直没回过弯来。

    “我……”灵隽欺上前去一些,语气低沉且缓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谁准你去那种地方的!?”

    这回司淮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那种地方是指哪里,也十分敏锐地发觉了第一遍的“谁让”变成了第二遍的“谁准”,语调的转换像极了……捉/奸在床醋意大发的郎君。

    他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双手扳住灵隽的肩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对我……是不是也……”

    那张红得通透的嘴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灵隽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轻轻点了一下头。

    司淮不确定灵隽是不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可看见他点那一下头,只觉得心里那股焦躁的火点燃了全身的血液,汹涌地流遍了全身,吞没了仅有的一丝理智。

    “灵隽……”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我身上热得难受,我可不可以……”

    灵隽没有话,也来不及话,温热的手才抓伤司淮的手腕,就被他带着翻了个身,一把压到了身下。

    司淮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心翼翼解下了那件紫袈裟,手指触上颈上那片雪白,正要往下扯开衣襟,忽然听到身下那人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凑近些去听,才发现他在念清心咒。

    不知道是他的清心咒起了作用,还是一番折腾退了酒劲,司淮身上那股子燥热忽然静了下来,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把自己骂了百八十遍:混账东西,他是个出家人!

    想要逃跑一般,司淮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没想到还没坐稳却被灵隽一把又拉了下去,紧紧地压到了他身上。

    那双素日干净温和的眼睛里似乎也有半星火光,直看得司淮一颗熊心豹子胆变得比麻雀还要笑,却见他清浅地笑了一下,道:“我一生吃斋念佛,求佛祖护佑苍生,今日与你这般,实在心有愧疚,才诵了一段经文。”

    “你是个出家人,是我不该……”

    司淮一句话没有完,就被身下的人带着滚了一圈,眼前天地倒转,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灵隽压在了身下。

    忽然意识到了灵隽要做什么,他连忙扼住了那双手腕,急急道:“灵隽,你这是在破戒!”

    他今晚已经破戒喝了酒,若是再犯了这种邪/淫之戒,还有何颜面在寺中立足。

    灵隽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热得有些发烫的手抚过他眼睑上的那颗红痣,忽而无比认真地道:“贫僧无情无欲,偏你是红尘,经久执念,入骨成疾。”

    司淮没想到他会出这样一番话,一时竟不知该时候什么,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那你的佛祖怎么办?”他慈悲救世,身有无量功德,司淮自是不舍得因为一己之私让他放弃。

    灵隽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轻笑了一下,继而换上了极其认真严肃的神情,“我出家不是因为红尘纷扰,而是心系佛祖苍生。你若与我在一起,必须答应我行正道、济苍生。”

    “我答应你。”司淮斜斜地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几近魅惑的笑,眼底有一层浅淡的青色浮了起来,他伸手攀住灵隽的脖子想要重新将他压下去,不料那压在身上的人竟如松下的那个大石钟一般,沉得纹丝不动。

    他低低“哟”了一声,眉头轻挑,换上一副戏谑的口吻,道:“圣禅法师,这么多人可都看着你把我从青楼带出来,你可赖不掉了,你是我的。”

    “嗯,你是我的。”

    “啧!”司淮不算与他争辩这个靠实力争出结果的问题,将胸前一缕长发绕过了灵隽的颈后,继续问道:“那你明日还要继续陪那太子喝茶谈经?”

    “不,明日我们启程去澜沧山。”

    司淮没注意到他刻意咬重的“我们”两个字,微微蹙起了眉头,“澜沧山?那边出了什么邪物吗?”

    “嘘!”灵隽单手捉住了他乱动的两只手一把压到头顶上,止住了司淮算周旋一番再伺机翻上去的念头。

    不等身下的人挣扎,灵隽慢慢俯下了身去,在他那红得引人遐想的红痣上轻轻印了一下。

    司淮被他亲了一下急忙闭上眼睛,只觉得灵隽的呼吸从面颊喷到了耳畔,下一刻一声低喃飘进了耳朵里,“祁舟,把你的龙角变出来。”

    作者有话要:  V章24时内留评红包掉落么么哒~~(比心)

    四舍五入我就是玩滑板车了,内容自行脑补嘿嘿嘿

    PS:文中关于"天堂之花""地狱之花"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经书记载,是我编的,但是网上可以搜到~

    ②不要问我为什么前世的他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前世他们就是暗生情愫很顺利地在一起了,至于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事且待我慢慢编(划掉!拖出去!)

    把前世的三章合成了大肥章更新了,下章继续回到现世,爱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