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余忆念珠 九
“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吗?”
淮水边上的一座镇子正逢上了热闹的集市,街头巷尾都是叫卖的摊贩和赶集的人群。
车水马龙的喧嚣之中,一群服饰统一的仙门弟子正拿着画像在人群中穿梭询问。
“没见过……”被拦住的路人摇了摇头,看着问话的人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江洋大盗还是采花贼”
“比江洋大盗和采花贼还要可怕!”那名弟子十分善意地提醒他,用足够夸张的神情道:“这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荒山附近复生的妖龙幻化出来的人的模样,杀人放火十恶不赦,见到了可得当心,及时将行踪报给附近驻守的仙门。”
那人被他唬得愣了一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忙拿过仙长手里的妖龙画像,用吆喝的架势将方才听到的那番话对周遭的行人大声重复了一遍。
本就热闹的集市被他这么一吆喝变得更加嘈杂,一名身着素色服饰的瘦弱男子微微弓着身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虚握成拳的手抵在唇边,边走边低着头声咳嗽,直到看不见身后的仙门弟子,才挺直了腰身,抬起了那张和画像有五分相似的脸。
“什么画技?一点都不像!”
司淮低声啐了一口,随手将揉皱的纸团子扔到了地上,正要趁仙门的人没追上来之前离开,忽然被跟前的玩物架子吸引了目光,饶有兴致地挑选了起来。
起来,他已经被仙门的人追杀了十数日了。
司淮的元神忽然回到了肉身里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大半的修为还没有恢复,本算在墓穴里闭个关,没想到仙门的人集结得迅速,才过去了三日时间,就带齐了兵器掘开了整座坟。
本在闭关的司淮被这么一断,遭了反噬受了点内伤,又没有兵器在手,不好在那样的境况下和仙门硬拼,不得已只得从墓穴逃离了出来。
仙门百家想必早就通好了气,从他下了恩华山开始,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个仙家门派,若是人少还能简单收拾了,人一多便只有躲着才是上计。
昨日在三十里外的城外迎面碰上了仙门的人,了一架之后躲到了这镇子里,本以为藏身到地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没想到驻守在这附近的仙门弟子居然闲到拿着他的画像满大街找人。
而且画得一点都不像,丝毫没有他的风雅神韵。
司淮略嫌弃地把脚下的纸团子踢远,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架子上悬挂着的一排青面獠牙的兽纹面具,最后定格在一只浅青色的画了鳞甲和腮片的面具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微一用力扯了下来。
今天夜里镇上似乎有什么庙会,街道两旁很多摊架上都挂了各种各样的兽纹面具,正好方便他躲藏。
“公子,这个十文钱。”卖面具的年轻伙笑着朝司淮比了一个“十”的手势,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别的东西,摊面上已经被放下了一两碎银子。
“你们这儿的庙会什么时候开始?”司淮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单手拿着面具遮住了脸,微微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又随着面具撤开一点点消失了去。
方才被仙门弟子拦着问话的那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仙门弟子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快了,天黑了就开始!”年轻摊主并不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仍掬着一脸憨厚的笑,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别看我们这只是个镇子,这一年一度的庙会可热闹的!仙门有个盛家你知道吧?盛家的公子前两日到了这里采买听有庙会特意留下来赶热闹!”
“盛家?”司淮皱起的眉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舒展了一些,算着时日,盛锦承从信陵城离开也有二十日,确实应该走到这附近了。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看着那些仙门弟子就要追过来了,司淮点了点头算是对他回话的答谢,匆匆转身正要离开,迎面就碰上了一群身着橙红色服饰的盛家弟子。
他的目光一瞬间沉了下去,顺手从旁边的摊面上拿过一柄折扇准备和仙门开,没想到盛家的弟子就跟没看到他似的,急急地从他旁边擦身过去,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地弄起了一阵混乱,扰乱了要来抓他的那些仙门弟子。
连门派都已经开始拿着画像找他,盛家就算离得再远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他们有意要帮他……
司淮才浮起这样的念头,身后忽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一片红色的衣袖越过他的肩头落进了眼角的余光里。
“祁舟兄……”盛锦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疾不徐的,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笑意,道:“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司淮应了一声,转身对上盛锦承一脸谦和的笑意,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采买啊。这座镇子虽然名气不大,可是烧出来的彩瓷却很不错,早前我已经让人给我留了两箱,顺路过来取。”
盛锦承的神色十分轻松自然,探头看了看他身后混乱的人群和不时穿梭而过的盛家弟子,又抬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问道:“祁舟兄听了吗?今晚这里有庙会,我在前面的茶楼里定好了位置,正好能与你边喝酒边看热闹。”
“我不爱看热闹,就不去了。”司淮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他在这里已经泄露了踪迹,再不离开只会等来更多仙门的人。
“祁舟兄!只有我一个人!”盛锦承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司淮,急忙解释道:“前两日行船风大,尘一染了点风寒,这会儿正在船上休息,没跟我一起来。”
司淮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既不好承认自己顾忌那个和尚,又不好出自己的担心,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在盛锦承恳切的目光下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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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锦承定的是茶楼二楼的雅间,屋内的格局和陈设都十分舒适惬意,绕过一扇雕花镂空大屏风,便是一处围了雕花护栏的楼台,角落里置了一盆盛开的腊梅花,底下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斜对面是今晚庙会的戏台子。
他们来得比定下的时间要早一些,饭菜还没有准备好,只上了一壶酒和两碟菜。
司淮懒懒地倚在围栏上,伸长了手臂往盛锦承的杯子里斟满了酒,正想对着酒壶口畅饮,又觉得不太妥当,伸手隔空取来了酒杯。
他现在可是被仙门百家追杀,什么时候会丧了命都不知道,哪里能轻易地把自己喝醉在这里。
盛锦承将他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也不什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在围栏上,望着下面往来的行人,笑着问道:“不知祁舟兄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记得。”司淮啜了一口酒,微微眯细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些什么,道:“当时你带着几个家仆,遇到了老树妖,我救了你们反被你的仆侍当做坏人。”
那时,他刚从淮阴郡离开不久,四处游走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如果当时他没有答应跟盛锦承去凤棉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
盛锦承被他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那时我背着阿姊置办她的婚宴用物,所以没走水路也没带盛家的弟子门生,没想到就这么一回的事竟然遇到了祁舟兄,属实是一种缘分。”
“确实是缘分。”上一世他将自己从干涸的河边救起是缘分,这一世他遇险正好被自己碰上了也是缘分。
司淮转头望着盛锦承,忽而轻声笑了起来,接过他的话头,问道:“你阿姊对东阳公子的态度变了许多,想必他们的婚期快要定下了吧?”
“是啊——”提到盛兰初,盛锦承的脸上便是掩藏不住的笑意,“阿姊已经答应跟东阳公子去渝州了,可能明年春日、木棉花开遍凤棉城的时候,就该成婚了。”
“是他们让你来找我的?”司淮陡然转了话音,脸上的笑意不减,眼里却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不相信盛锦承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锦承不像其他仙门弟子那样惧怕或是憎恨他,他很开心,却也怕因为这份靠近伤害了面前这个少年。
盛锦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什么,脸上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谁让我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自作聪明来碰运气,当初就是从这里离开,才在回凤棉的路上碰到你,我想着也许……”
“你若只是留下来等庙会,怎么会把和尚一个人留在船上?又带了这么多盛家弟子过来,正好替我拦住了那些仙家弟子?”
“我……我是从阿姊那里听到你的……你的身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真的不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他们哪里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若是知道绝不会只让我带着弟子出来,真的只是我碰对了运气……”
“罢了,都不重要。”司淮虚虚举起手里的酒杯朝他敬了一下,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嘱咐道:“锦承,你不能修习仙门术法,也不应该过多地卷进仙门的事情里。看完庙会就早些回去吧,回凤棉去,别让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
“祁舟兄,你跟我回凤棉吧!”盛锦承怕他转眼就消失了,赶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们盛家不会参与围剿的事,凤棉一带的门派都依附在我盛家门下,自然也不会参与,东阳家与盛家联姻,渝州一带也是安全的,你跟我回去总比在外头东躲西藏地好。”
“东躲西藏……”司淮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去告诉你阿姊,别和整个仙门对着干。那些门派现在能依附盛家、依附东阳家,日后保不准不会倒戈。”
司淮抬起左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才动了一下就传来一阵抽痛,这才想起先前动手的时候不心挨了一下,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将手里的空酒杯放下,轻轻拂开盛锦承抓住他衣袖的手。
雅间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阵菜肴的香味飘了进来,隔着镂空屏风可以看见店伙计端了饭菜进来。
等伙计退出去带上的房门,司淮才慢慢踱着步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手里玩弄着一支刚折下的梅花,道:“先前答应去凤棉寻你看花,怕是要食言了,若明年木棉花开的时候我还活着,就去喝一杯喜酒。”
他的声音极缓极轻,像无处依附的尘埃,在这不大的雅间里落下,再没有了踪迹,仿佛不曾出口过一般。。
“祁舟兄!”眼看着他就要开门出去,盛锦承连忙追了出来,急急叫住了他。
司淮的手已经碰上了门栓,却还是在听到这一声唤声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背对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盛锦承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问道:“你跟我阿姊,‘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把他推开’,那你为什么把吾念大师推开?”
“什么?”司淮转过身来,看向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追问道:“尘一那和尚跟你的?回头我见了他非得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你对吾念大师那般好,就算尘一他不,也是看得出来的。我们凤棉是富庶之地,男子之间欢好之事也是见过的,却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掏了一颗心对人的,所以他们你会涂炭生灵,我们都不信。”
“你们?”司淮从他一大句话里抓住了重点,咬重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照他的意思,他喜欢吾念这件事恐怕连盛兰初和东阳彦也已经知晓了,可唯独那个被他喜欢着的人,还想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
司淮冷笑了一声,骤然沉下了语气,低声斥道:“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个和尚,我怎么可能和他欢好。你赶紧采买好东西回凤棉去,别多管闲事!”
他的话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生怕盛锦承要再些什么,赶紧转身去拉门栓,“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一道人影,穿着灰扑扑的宽大僧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偏不倚正好将去路堵了个结实。
作者有话要: 可爱的我牵着司淮回来啦~~差点儿赶不上今天的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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