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鬼情未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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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正忍痛回答:“不知道。”

    于是,第二片指甲也落了地。

    鲜血自指尖创口处淌出来,在空气中渐渐变作暗红。

    贺正痛得有些恍惚,眼前的祁合也变得不再清晰,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事。

    他记得,祁合的枪法是他亲自教的。

    字也是他带着练的。

    他不算什么好人,对内却着实是个慈父。

    每次去见儿子们的时候,不管他前一刻是在杀敌,还是在慑内,都会换上一身新衣裳,确保身上的硝烟和血味都散了,才会露面。

    是以,在祁适祁合晓事之前,他们都只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有钱的老板,不知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

    以前他主事的时候,手头总有做不完的事。

    可就算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伴他的儿子们。

    但后来,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学会了叛逆,学会了明争暗斗。

    争名夺利,血腥搏杀,这是他们祁家的传统。

    祁正恒对此,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儿子们再怎么斗,也不会翻了天去,反正祁家有的是资本,有的是为他们效力的人。

    连这样的斗争都挺不住,又怎么能成为掌控黑道的龙头老大。

    就连祁正恒自己,以前也没少经历这样的纷争。

    或许……是教育出了问题吧。

    到了他这一辈,脱了节。

    儿子们学到了他的凶狠,却没学到他的仁慈,学会了厮杀,却没学会给对方留条后路。

    最终,大儿子变成了一只口是心非的豺狼,二儿子也跟他生了龃龉。

    他以为自己是个慈父,却原来两个孩子都恨上了他。

    恨不得他死。

    他成了个失败的父亲,也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冲突的导火索来源于何处呢?

    是祁愿找上他,想让他把祁家洗白。

    这些年来,黑道势力缩的缩,减的减,有些机敏的,洗白产业,翻身变名流;有些胆大的,黄赌毒全沾,最后落了个吃枪子的下场。

    祁愿那一支脱离得早,都在政.府里混了个响当当的名头,吃着公家饭,捧着铁饭碗,与腥风血雨背道而驰,在岁月静好中享尽鲜花与掌声。

    祁正恒不是没考虑过洗白的问题。

    若是能平安到老,没有人想戎马一生。

    可祁家,不是只洗白就洗白的狗,而是棵盘根错节的树。

    纷争不断,利益掺杂。

    谁都不肯放下手中的权柄,谁都不想抛弃这做了半辈子的营生。

    有人习惯了刀尖舔血,便对所谓的安稳生活嗤之以鼻。

    有人背负了生死债,便担心被秋后算账。

    反抗必然会有,可要是继续一条路走到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上头拿来开了刀。

    祁正恒大权在握,也不是没有与之一抗的魄力,只是当他想起,那为了家业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兄弟时,还是下定了决心。

    洗白吧。他这样想。

    与那些峥嵘岁月再见,在成为历史车轮下的一粒尘埃前,留存住这些年的基业。

    就算以后道上再无祁家的声名,也无所谓,只要人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以后随他们怎么斗,总归闹不出人命,也饿不死。

    祁正恒信鬼神,也信报应,他驰骋了半生,直接间接害过的人数不胜数。他不想儿子们变成他报应的承受者,想要趁早放下这把屠刀,给他们谋一个未来。

    他这样想,可儿子们显然不会有同样的考虑。

    祁适想继续当他的黑道太子爷,祁合则联合家族里的一些元老,当面跟他叫板。

    水面下,更是暗潮汹涌,寻着空子牵绊他的手脚。

    许是他真的挡了那些人的路吧,他们于威势上斗不过他,便动了杀心。

    在他驱车出城的那天,祁适派人守在匝道口处,伺机撞了过来。

    祁正恒本只想出城度个假,没带多少人,一出事,便瞬间陷入了被动中。

    车门被撞得变了形,他被卡在驾驶座上,四面是伏兵。

    那些人没想留活口,见他再无反抗能力后,便割开了汽油管,想伪装成意外死亡。

    祁正恒坐在哪里,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汽油味,半边身体被大火焚燃。

    浓烟滚滚,将他借以呼吸的氧气尽数驱逐。

    太疼了。

    皮肤寸寸龟裂,火舌反复舔舐肌体。

    宛如一场漫长的酷刑。

    这样的死,未免太不体面。

    没有死在他林立的仇家手里,却遭了自己人的暗算,何其可笑。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祁愿及时赶了过来,将他从火场里背了出去。

    他昏倒在逃离的路上,脸部受了灼伤,被祁愿以保护为名送去医院,整容之后成了贺正。

    这便是他的全部记忆了。

    贺正意识回返,他被鲜血染透的双手微微抽搐着,在祁合的逼供下,勉强吐出一句:“南门口,祁正恒在那里。”

    “这是什么地方?”祁合显然不熟悉C城的地名,将目光投到下属身上。

    下属:“二少,那是C城最大的菜市场。”

    祁合咬牙:“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骗我?”

    贺正疼得舌头直发颤,却还是努力吐声道:“他就在那……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祁合:“具体地址呢?”

    贺正作精神,现场胡诌了一个。

    他睁眼瞎话的这招诓过不点儿许多次,这回也成功将祁合套了进去。

    祁合信了。

    “行了,来两个人处理下吧。其他人跟我走。”祁合摆摆手,驱车带人离开工厂。

    贺正仍被困在铁椅子上,狗腿子们将冰凉的液体对着他当头淋下。

    熟悉的汽油味。

    这些人显然没把贺正当回事,在屋子里泼完油后,便起身撤离。

    断后的那个将火机一点,往门内一丢,在火焰蔓延开来的瞬间,甩手而去。

    留下贺正一个人在厂房内等死。

    贺正垂目看了看自己,将被祁合折磨过的左手,一点一点自麻绳下挣脱出来。

    绑法的确精妙,椅子也足够牢固。

    只是再紧的绳子,也绑不住断了指的手。

    贺正咬牙解开另一只手上的绳子,在火焰烧到自己身上之前,捡起断指滚到了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