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按照五皇子周德珩的观点, “抢那把椅子”,就真的像孩儿架一般,冲上去, 把椅子上现坐的那人暴一顿, 拖下来, 自己坐上去。
而他的手法比这稍许迂回复杂些:依次把两个堂兄从那椅子上拖下来, 连替罪羊都事先找好——他这才从犄角旮旯里施施然地站出来,坐上那把椅子,独揽监国之权。
抢椅子容易, 坐稳这椅子也很容易, 控制住京营守备和五城兵马司, 许以高官厚禄, 收买人心, 将整座京城守得如铁桶一般;同时全城戒严, 夜间宵禁,任何人不准妄动,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安全。
至于监国的政务就更加简单。俗话萧规曹随,朝中各司各部,本就有指定之责在身,文官们只需要循规蹈矩,就能让整个国家继续这么运行下去——若非如此, 早些时候太子那样的平庸之才就也没办法垂手而治,一连好多年。
朝中遭遇如此变故, 文臣们第一时间自省的, 却绝对不会是他们是否清廉,处理起政务的能力是否卓越;相反,他们只会反省, 自己的队伍有没有站错,以前是否曾经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他周德珩。
甚至有些老臣还会回过头去看二十年前皇上复辟时自己做了什么,以决定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来抱他五皇子的大腿。
五皇子算吊着他们的胃口,让这些人好好煎熬一阵,再公开表示,旧事可以既往不咎,所有官员只需安心办事,一切都如以前。
到那时,官员们就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摸着头上的乌纱,心想这官帽和脑袋总算是保住了;既然身家性命无虞,而皇家兄弟血亲之间那些破事儿,和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人人皆有私心,人人皆为保住私利而暗自庆幸。
在私利面前,公义并不总是那么重要。
当然,五皇子的手段还不止人拖椅子这一桩,南面他有南安王起事遥相呼应,待攻破武元桃源,灭了大皇子一系,拿到他想要的,五皇子就会翻脸撕毁暗中与南夷的协定。南安王也会摇身一变,从里通外国的反叛,成为保家卫国的忠义之士。
五皇子将通过这一场守土之战的大胜,进一步扫除异己,确立自己的权威。
而到那时,世人就将重新认识,并且熟悉他周德珩——
但眼下五皇子面前还有很多棘手的问题正摆着:
一是荣国府,荣国府坚称皇帝陛下无恙——这五皇子是绝对不信的。无恙为什么不出面?连亲生儿子的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不过反正荣国府能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到了儿子出殡的那天,做老子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出面?等到了时候,荣国府还不是得亲手把自个儿身上那层遮羞布给揭去?
于是五皇子按捺住命人冲进荣国府的冲动,只管着手在外布置——他甚至做了最坏的算,即便老皇帝还真的活着,活得好好的,但只要兵权在手,五皇子也要让皇帝陛下亲身体会一下生父义忠亲王当年的心情,感受一下被人从龙椅上生生拉下马的滋味。
二是大皇子,大皇子骁勇善战,将是南安王的劲敌。但想南安王有象兵与火|器在手,若连大皇子都对付不了,那南安王就也别想什么“拥立”之功了。
最后还有那该死的贾放——
南面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送来,五皇子满心喜悦,却发现武元县令禀报,只是将贾放扣留在了武元。五皇子顿时暴跳不已,猜到南边恐怕是在阳奉阴违。他磨着牙自言自语:“躲在南边你便以为我治不了你?”
“到时候京里宁荣二府一败涂地的时候,御园被我接管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躲得住!”
*
京中百姓,在三皇子“自裁”以及皇帝陛下“失踪”之后,就再次经历了一回全城戒严加宵禁的苦逼生活。一到晚间,全城各处关门闭户,但凡有人敢出门上街的,若非有公务在身,便会被立即逐归,甚至可能遭到五城兵马司衙役的责。
寻常人家还好,以往京中最热闹的东门商家,以及不少地方的晚市,全都被迫关门。一时间城中的商户怨声载道。
但最让人感到不适的,却是官府对舆论的限制:只许三皇子的坏话,和五皇子的好话,除此之外,一概噤声。
原本三皇子监国之时,京里讨论太子一案讨论得沸反盈天,三皇子也从来没有下过禁口令,只是自己郁闷无比地等待顺天府能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但他却没想到过,自己身后,百姓们的嘴巴却被严格地管了起来。
清,宵禁解除,有些不得不出门上工的商家贩之流,依着习惯来到晚晴楼跟前,叫上一碟热腾腾的肠粉,配一碗生滚粥。
几个老主顾见了面,自然而然地坐了一桌,但见到角落里有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一边埋头喝粥一边支起耳朵,一个贩就个同坐的都使了个眼色。
大家一起低头,唏哩呼噜喝粥,间或抬起头,望着天边密密卷着的乌云感慨一句:“今天的天气好好啊!”
如此谨慎,自然是因为这几天中有不少“妄议”朝政的平头老百姓被五城兵马司抓了去,有板子的,也有枷号的,视情节严重而论。
四处都有密探,人人都可告密,如此一来,谁敢开口?
然而茶楼那里,则有指定的书先生坐在那里口沫横飞,起三皇子如何巧计谋夺东宫之位,又如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待到真相大白之日,终于无颜面对世人,只能一根绳了结性命。
旁听的百姓们诺诺地点着头,算是了解了如今的“官方”态度。
只是百姓们实在是没想明白:如果三皇子真是畏罪自裁,那为啥不给问,也不给呢?
除了百姓们的嘴以外,全京城里被盯得最严的三处:宁荣二府、北静王府、太学。
宁荣二府自不必,据传皇帝陛下在三皇子爆出“自裁”消息的那天在荣国府中失踪,到现在都没有重新现身。起初京里人什么的都有,但到后来,谁也不敢乱了。
北静王府与太学两处就显得有些古怪了,两处看似与姓贾的都没什么关系,甚至北静王府近来一直无人居住,那位年轻的北静王不知搬去了哪里,但京营守备与五城兵马司两处还是将这两个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发当日,太学生被全部围困在太学里,不许出入。在他们奋力抗议了两天之后,四皇子终于见到了京营守备王子腾,替他们争取到了食水和清洁的待遇,这些学生们才得以继续生存。
王子腾此举略有自专之嫌,四皇子还特地提醒他前往东宫去报备。
经王子腾提醒,五皇子才“终于”记起来,他在京里还有一个“堂兄”,于是亲自前往太学,“探视”兄长。
消息送入太学之后,四皇子带着几名太学的官员匆匆来迎。
“见过五……五殿下……”四皇子面对背着手站在太学门外的五皇子,行了他以往参拜太子或是三皇子时的大礼。这令五皇子心里非常非常舒坦,知道这位因为口吃而与大位无缘的四堂兄,非常识时务地在自己面前低了头。
“四哥这是做什么……”五皇子虚情假意地上前扶他起来,“弟不过是凑巧,才得了监国之位罢了。”
四皇子紧张地憋出一头大汗,半天方道:“礼……礼不可废……”
五皇子心道这位就算是再有才具,若是在群臣面前只能这么话,自然是于大位没有指望。他马上把这当成了四哥“识时务”的理由,而且心生拉拢之意。毕竟老周家很埋头实干的人不算多,五皇子此刻见了四哥,倒是有心将他留下一命,就像是当年皇伯父留下他一条命那样。
“早就听闻四哥着手办了格物学院,弟仰慕之至,想要过来看一看。”
四皇子连忙将五皇子向里迎:“欢迎之至,欢迎……那个之至!”
他半弓着腰,像是个低等级的官员一样,将自己的堂弟往里迎。但这也很符合四皇子在五弟心中的印象:沉默寡言的、一心只知道做事,不理会那些言语往来纷争,以期在众皇子之间有个容身之地。
五皇子随着堂兄进入格物学院,他最关心的,自然是上次送到格物学院来的那两枚火铳,因此一踏入格物学院所在的院子,便急切地问起:“听闻四哥曾经将上次作为政务的两枚火铳仔细拆开,研究原理,可有什么成就没有?”
四皇子摇摇头:“哪里来的成就?好不容易剖开了,就送到顺天府充当证物去了。”
他也不避忌,直接将五皇子带去看格物学院专门负责研究武器的“讲武堂”。五皇子一进“讲武堂”,便见到处垒的是书,四壁上都挂着画,妥妥的是一出学院、书院的模样,和“讲武”、“兵器”看起来没什么关系?
四皇子引五皇子进来,便命人将上次那两枚火铳的记录取出来,开给五皇子看。
五皇子见那是两枚火铳的仿真图——看来四皇子是请了高手匠人,将那两枚火铳的样子全都详细绘下来,绘得分毫不错。图上还标记着火铳的各处尺寸长短、材质之类,事无巨细,全都记录下来。
五皇子不置可否,只问:“四哥可曾尝试过……仿制这样一枚火铳?”
四皇子登时苦了脸,道:“四哥这,这里……要啥,啥没有……铁、铁匠无,铜、铜匠无……火火火火那个药……”
他得实在是艰难,五皇子只得帮忙,代他把话完:“火|药只能从过年放的爆竹里拆些出来,却根本不好用是吗?”
四皇子松了一口气:“……是是是是是!”
五皇子当即伸手,自己将两枚火铳的仿真图仔仔细细地卷起来,随手交给身边的随从。他一边递给身后,一边留神四皇子的表情。只见四皇子刚开始还有些纳闷,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朝五皇子拱手示意,将头垂得很低。
火铳这种东西,若是流落在民间,或是被臣子掌握着,终究是一个祸患。
看见四皇子将图纸拱手送出,毫无恋栈之意,五皇子心里很舒服,爽快地道:“四哥带我好好在这里看看‘格物学院’吧!”
于是,在四皇子的带领下,五皇子参观了满屋子的滑轮与杠杆、各种线圈和指针,任意尺寸的瓶瓶罐罐,以及完全不知进退礼仪,只晓得守着那堆瓶瓶罐罐做研究的“研究人员”。
最后,五皇子见了庆王手书“格物致知”的那座碑,立在碑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以示尊敬——毕竟庆王是当年扶持义忠亲王上位,并因此丢掉了性命的人。五皇子自然得礼遇。
却见那碑后又新刻了两行字:“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五皇子听着这话相当直白,顿时疑惑道:“这是何人的话?竟能与庆王比肩?”
四皇子:“这这这……是是是是……”支吾半日,得好生困难。
五皇子实在是没这耐心听下去,再加上这两句话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他便道:“不管是谁,看在庆王殿下的面子上,本王就也拜上一拜吧!”
待他拜过之后重新抬起头来,五皇子竟发现,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四哥面孔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这笑容稍纵即逝,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