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阿言(三)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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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婚事,阿言显然是认真的。

    阿言一口咬定,苏遥与傅鸽子已有夫夫之实,不成亲是苏遥日后吃亏。

    宋矜似乎也是认真的。

    但,自苏遥的角度看,却是颇为荒唐。

    傅先生定然也是觉得荒唐的……吧?

    苏遥不由念起,昨夜狂风骤雨,傅陵捧着他的脸,替他擦拭眼泪的关切模样。

    灯火缭乱,傅陵轻轻蹙眉,一双眸子深沉如墨。

    苏遥心内轻轻一动。

    但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便是他喜欢我。

    而且……自己会这样想,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上大鸽子了呢?

    苏遥一个母胎单身汪,想起这些事,便慌张不已。

    他心下波澜起伏,怀中的人却动了一下:“公子,你昨晚一定没吃,我待会儿陪你吃早饭。”

    苏遥一顿,不由骂上自己一句。

    阿言昨日刚大难脱险,怎么他不先问问,却在想些有的没的呢?

    感情之事最是分不明,苏遥左右糊里糊涂,便先放下,扶阿言坐好:“昨天的事,阿言有什么想和我的吗?”

    阿言垂眸,默一下:“公子,我就是害怕了,所以就想走。”

    又咬下唇:“是我错了。”

    苏遥昨日虽慌乱,也大抵猜到一半:“你当真觉得,华娘是来找你寻仇?”

    大约不是。

    按照傅陵所,华娘大概率是他的乳母之一。

    但阿言着实记不得了。

    他没有受过暗卫那样的训练,当时年岁也并不大。

    回忆童年印象中人的长相,本来便甚为困难;况且,阿言的乳母不止一个,当时抱他逃出来的那个,并不是最近身的。

    他认不出华娘,傅陵也只道,那改日再寻机试试。

    傅陵昨夜找到他,把所有话都与他明白了。

    傅相不愧是昔年前途无量的左相,心机手段并非常人可比。

    阿言再如何遮掩,也不过三句五句,便被问出来了。

    昨夜大雨倾盆,傅陵只与他道:“你若是想躲一辈子,我便就此让你走。裴仪是我的人,弄个假死,从此只当再没有你这个人,也是个一了百了的法子。”

    “但是,”傅陵淡淡地瞧他一眼,“你当真就想这么,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阿言当时沉默许久,方开口:“我只是怕,会给旁人招来祸患。”

    他语中的旁人,自然是苏遥。

    傅陵顿了下,深深地蹙起眉头:“你以为跑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是吗?若华娘当真是个细作,你一走,她要想找你的下落,第一个会对谁动手?”

    阿言一惊,周身皆忍不住颤上一下。

    风雨飘渺,阿言复默上许久,低声道:“……我并非是有心。”

    “若当真出事,不是你一句无心就没关系了。”

    傅陵语气平淡,却听得阿言心下一颤。

    他蓦然漫上铺天盖地的悔意,却又听见傅陵道:“也罢,你年岁尚,又无人从旁教过,一时思虑不周,也是寻常。”

    “你若是想学,日后我教你。学吗?”

    傅陵抬眸望他一眼,本以为会等来一句“我再想想”之类的拖延之词,却不想,阿言沉默片刻,便静静抬眸:“我愿意跟傅大人走。”

    这孩,着实聪慧。

    傅陵不由露出些笑意:“知道去做什么吗?”

    阿言顿一下:“民间一般叫,谋逆。”

    “也能叫新君即位。”

    傅陵笑了下,“害怕吗?”

    阿言抬头,却反问一句:“他弑父杀兄,害死我爹爹的时候,害怕吗?”

    傅陵心下一动,只弯起眉眼,给他推了推案上点心:“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去看看苏老板。”

    阿言放心不下,吃上两口,便来苏遥房中守着了。

    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对他这样好呢?

    苏遥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但正是苏遥不知道他是谁,才只把他当成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来照顾。

    阿言忽然酸涩地笑了下。

    他本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啊。

    他再度抱住苏遥,把昨日行踪解释得清清楚楚,最后道:“傅先生华娘不是。但不管是不是,我再也不走了。公子,阿言不想离开你。”

    苏遥抱住他,又问:“傅先生?”

    阿言顿一下,他对着苏遥还不是很能假话,但好像也不能透漏傅陵的身份,思索一下,才半真半假:“傅先生寻人探了华娘的身份,他不是。”

    苏遥点点头,心下又波澜微动。

    傅先生,对他真的很好。

    他心下正感喟,却对上阿言的目光:“公子,你喜欢傅先生吗?”

    苏遥登时一慌,面上不由发烫:“……这是什么话。”

    阿言蓦然松口气,神色严肃:“那就行,公子可千万别太喜欢他。”

    苏遥一愣。

    阿言义正言辞:“就算你们有实有名,你也得多留点心。他能不顾名分地碰你,就也能碰其他人。人不重要,你成婚之后,得多注意点钱。他若不把钱都给你管,你就与他和离。”

    阿言又开始给他上婚姻课了。

    这聊得,跟这孩真成过婚一样。

    苏遥无奈,只得正色道:“你日后少看话本子。”

    “那我不看了。”阿言应下,却又认真道,“公子得多看点,省得他骗你。”

    “不是我瞎,傅先生这样子的纨绔子弟,最会骗人了……”

    傅陵刚刚地端着餐盘,推开门,迎头便被骂了这么一句。

    傅陵静静挑下眉。

    苏遥一顿,却见得阿言蹙眉:“傅先生怎么不敲门?这是我家公子的屋子,不是你的屋子,能随便进来。”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苏遥瞬间耳尖微红。

    傅陵不和孩多话。

    更何况,这孩明摆着在苏遥事上,对他很有意见。

    其他时候他都是“好人”,一遇上苏遥,他在阿言这里便是“狗男人”。

    双标双得明明白白。

    傅陵只得撇过这话,放下餐盘:“给你把早饭放房间了,去吃吧。”

    阿言抬头:“我想和我家公子一起吃。”

    傅陵道:“我也想。”

    阿言皱眉。

    傅陵与他对视一会儿,忽而勾起嘴角:“我都要和你家公子成婚了,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阿言一噎,苏遥再度面上滚烫。

    他愣了愣,只好从苏遥怀里出来:“公子你多吃点,吃完再休息休息,我先回去。”

    又补一句:“公子放心,我再不乱跑了。”

    苏遥不由再叮嘱几句,又给他整理下衣裳。

    房门一关,便只剩他与傅陵两个人。

    天光大亮,窗外却仍风雨稀疏,一院子竹叶飒飒作响。

    房内悄寂,苏遥微微垂眸:“傅先生避一避,我先洗漱。”

    傅陵便笑笑转身,随手放下帷帐,走出几步,闻得身后窸窸窣窣一片动静,随手翻个话本,突然便觉出些岁月静好的意头。

    要是真的是成婚之后,就好了。

    傅鸽子脑补半晌,忽然听见身后没声响了,便回头瞧去。

    苏遥正在梳头发。

    隔一道影影绰绰的帷帐,乌发如瀑,肤白欺雪。

    傅鸽子瞧见一把乌木梳子顺着苏遥的头发滑下,一下一下的,突然便心头一动:“我给苏老板梳头发吧。”

    苏遥怔了下,只觉出好笑:“傅先生会吗?”

    鸽子一愣。

    发现他还真不会。

    苏遥一个穿书人士,适应梳这么长的头发都适应了许久,傅鸽子这等公子哥儿,肯定从到大身边皆是仆从,想也知道没梳过。

    大鸽子一时噎住,又十分手痒:“我梳着梳着就会了。”

    那不行。

    你再给我梳秃了。

    苏遥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只笑道:“那傅先生找旁人练好了,再给我梳吧。”

    我去哪里找旁人?

    哪还有旁人值得傅相亲自动手给梳头发?

    我不要。

    我就想梳你的头发。

    但苏遥不给碰。

    不仅不给碰,还推他出去找旁人。

    傅大鸽子又开始了。

    方才一进门,瞧见阿言紧紧抱着苏遥,傅鸽子就酸上一下;

    眼下苏遥如此,傅鸽子更不得劲了。

    醋溜傅鸽制作进度百分之五十,苏遥尚不明所以,挑开帘帐:“麻烦傅先生了,来吃饭吧。”

    傅鸽子冒着酸泡泡坐下,给苏遥夹个肉包子,才道:“苏老板不必与我这样客气。”

    又顿了下:“有旁人给苏老板梳过头发吗?”

    这话题……怎么有点跳跃?

    苏遥愣一下:“我病时,都是齐伯帮忙的。怎么了?”

    傅鸽子略微开心。

    便放下这话,念起苏遥的病,又解释一句:“裴仪的方子,苏老板吃着怎么样?昨夜我看你太着急了,受惊伤身,便让他添了副安神方子。”

    怪不得呢。

    苏遥醒来也觉奇怪,还以为是惊慌交加,这副身体太累,睡过去了。

    那他睡下后,一直都是傅先生在等吧。

    苏遥咽下一口白粥,忙谢道:“当真多谢傅先生,若不是傅先生帮忙,还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阿言。昨夜又风雨交加,别院的人也……”

    傅陵把剥开的茶叶蛋放在他碟子中,只断:“刚了不必客气,我与苏老板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苏遥蓦然便想起那个婚事。

    苏遥心下微乱,一时连那只茶叶蛋都瞧着不自在,半晌也不知吃不吃。

    傅陵给他推一下:“别院做得不好吃?”

    那自然不是。

    苏遥客气一句,拿起咬上一口,终究犹豫开口:“傅先生,昨日所的那个婚事……”

    傅陵一顿,只淡淡挑眉:“苏老板想什么?”

    “我想……”

    苏遥默了又默,按理只要一句话就能开,偏他局促不已,反复措一遭词,最后也没用上:“我想,那个婚事,是……是做数的吗?”

    傅陵勾起唇角:“苏老板觉得呢?”

    傅陵又把话推给苏遥了。

    苏遥并未意识到,只心内突然扑通乱撞。

    他心下兔子胡乱蹦哒一会儿,才醒过神,忙道:“自……自然是不做数的吧。我们又……全都是误会而已。”

    意料之中。

    傅陵并未失望,反而因苏遥面红耳赤的模样,露出三两笑意。

    兔子这话时都不敢看他呢。

    傅陵支起下颌,弯弯眉眼:“苏老板不作数,那自然就不作数的。”

    这话怎么怪怪的?

    但意思似乎是对的。

    苏遥点点头,却又听见傅陵道:“可夫子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去见他。等过些日子,我再去解释清楚吧。”

    宋夫子昨日当真勃然大怒。

    苏遥只道:“也不必急在一时。”又担心:“夫子不会真的去找齐伯谈吧?”

    傅陵笑道:“夫子要回去从长计议的。他昨日,我对不起你,没名没分地碰了你,婚事合该做得整整齐齐,不能让你委屈。”

    这话听得苏遥耳尖红红。

    又声补上一句:“没有这些事。都是假的。”

    傅陵笑笑:“对,都是假的。”

    这语气,怎么又怪怪的。

    苏遥只当自己无缘无故地瞎想,低头吃一会子,又念起正经事:“傅先生和我客气,但我不能平白便受下。昨日之事,该好好答谢。”

    傅陵一笑:“怎么谢?”

    苏遥对上他笑吟吟的眸子,莫名便想到“以身相许”四个字。

    ……这什么破词。

    苏遥赶紧地抹掉,尚未话,却听得傅陵笑道:“苏老板给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吧。”

    苏遥怔了下:“就这样吗?这也太简薄……”

    苏遥的菜若是拿到京中摆一桌子,那得卖出个天价。

    这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吃货鸽子一点不亏。

    傅陵拦住他,挑眉笑笑:“别院的人我会赏,苏老板只要谢我就成了。我余下时日,都要到苏老板这里吃饭。”

    又特意酸溜溜地补一句:“苏老板既特地谢我,就只许做给我一个人吃。旁人也能吃,便不是谢我了。”

    傅鸽子这时候还不忘提前吃醋。

    这不简单么。

    吃货的快乐好单纯。

    苏遥也不由笑笑:“好,那我只做给傅先生一个人。想吃什么?”

    虽然裴仪,让苏遥多动动,但傅鸽子终究不敢随意点菜,只笑了下:“我都想吃。”

    苏遥一个厨子,真的太容易被吃货满足了。

    这多捧场。

    苏遥脑海中一时过上百八十个菜单,瞧一眼檐外潇潇风雨,眸中一亮:“傅先生喜欢吃火锅么?”

    下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古代对火锅的别称多种多样,但苏遥发觉,这个世界把火锅就叫火锅。

    且是个极为常见的吃食。

    傅陵自然不拒绝,又好奇:“苏老板的汤底,与外头有什么不一样?”

    苏遥弯起眉眼:“傅先生吃过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