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温晚亭睡醒时, 已是日上三竿。
昨日实在闹得太过,到后头几乎失去意识,如今醒来都觉得浑身酸软, 脑子浮浮沉沉。
她这才意识到, 同现下这浑身被碾过一般相比, 昔日那肩颈酸痛着实算不上什么。
正欲开口唤春铃进来伺候, 余光瞥了瞥空荡的床铺, 温晚亭猛地记起一件要紧事。
她如梦似醒间,曾听楚离起,出征。
彼时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 如今摸了摸身侧这平整冰凉的位置, 心中顿时一阵空落。
未曾同她道别,这便走了?
她一把掀开锦被,鞋履都未来得及穿,赤脚便冲了出去。
刚绕过屏风,身形一顿。
那坐塌之上, 楚离正手握白绸, 仔细地擦拭着随身那柄泛着寒光的佩剑。
眼见温晚亭醒了,他反手将剑回鞘, 两步走到她身侧,将她横抱起往里间走。
“怎的光脚跑出来了?”
温晚亭本想策马出门看看来不来得及追上他大军的行程, 同他再几句话。
现如今人就在眼前,反而想的更多。
她揪着楚离的衣襟,脑袋靠在他肩头, 声问道:“何日出征?”
“三日后。”楚离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边,俯身准备替她穿鞋袜,奈何她两只手抓得太紧, 便只能坐在她身旁充当着靠垫。
温晚亭沉吟一声,随后捏了捏他的手:“且安心去。”
“昨日之事……”楚离轻咳一声,觉得出行前最要紧的,还是同她剖白心迹。
未料到温晚亭一把截住了话头,转过身来坐得端正笔直:“我会对你负责的!”
楚离:……?
眼见他身形一顿,温晚亭顶着水光盈盈的双眸,还不忘肯定一番他的表现。
“昨日,辛苦你了。”
楚离视线飘飘然往别处瞥了瞥:“倒也……算不上辛苦。”
温晚亭显然没留意到他语气中的意味深长,自顾自接了话:“不辛苦吗?我分明觉得你后面几回都
已经……”
以吻封缄。
待她被吻得气息紊乱,楚离才放过她,附在她耳畔低沉道:“辛不辛苦,今夜再试一试便知晓了。”
三日后,碧空万里,天朗气清,楚离与温决在那一日,点兵出征襄夷。
温晚亭同温夫人待在各自府中,候着皇宫内每隔三日递来的一封捷报,以及仗间隙送回的家书。
一晃三旬,才终于收到边境大胜的消息,以及襄夷部落签署的降书一份。
当日,温晚亭便交代厮们将王府收整一番,等王爷归来,结果隔日起,便收到消息,顾锦琮眼见大势已去,弃兵独自潜回大昱,于深夜摸进了将军府。
“听闻顾锦琮直闯了夫人寝殿,状若疯癫,直言要替已故的母妃报仇。”春铃一边跟随温晚亭步履不停地往外走,一边清晰迅速地交代,“现如今,伤势惨重。”
温晚亭关心则乱,以为这“伤势惨重”的是她母亲,当下连马车也不坐了,唤来追月就往将军府赶。
下马后直奔温夫人所在的正厅,一把推开了门:“母亲伤势如何?”
厅内鸦雀无声。
温晚亭这才定神,看了看屋内情景。
主座之上,她母亲温夫人面色红润,神态悠然,一杯茶端得四平八稳,仔细一看,还有那闲情逸致细细描了眉。
上下来回量几番,实在看不出“伤势惨重”的模样。
她略带迟疑,心想莫非是什么外表看不出的内伤,结果一旁府医出声了。
“回王妃的话。”他前跨一步,拱了拱手,“夫人这……这伤,并无大碍。不过是右手食指断了的指甲,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倒是安王殿下,伤得极重。”
温晚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旁府兵压着个人影。
从这袍角衣料,勉强可以看出是昔日安王的扮,只是这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同这青紫交加的脸颊,令温晚亭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动摇。
眼见温晚亭且惊且疑的目光,温夫人用指腹摩挲着稍短一截的指甲,懒懒道:“昨晚夜深了,也看不真切,哪知是安王殿下,一不留神下手便重了些。”
合着这顾锦延,七尺男儿夜闯将军府,被手无寸铁的温夫人揍得爹妈都不认识?
“他图啥呢?”温晚亭表情复杂,“千里迢迢赶回来给您修个指甲?”
她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一旁被五花大绑的顾锦延。
只见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虽口齿有些不清不楚,却依旧咬牙切齿地控诉着温夫人昔日恶行。
倒是另一段往事。
世人皆知,他生母如贵妃深得先帝爱重,就连他也这般认为。
他父皇为他取名“锦延”,乃是“延续传承”之意,见字便知,这其中包含了多大的期待。
他母妃封号“如”,后宫之中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嫔妃,足以见得父皇待其特殊。
自幼,父皇在他母妃宫中逗留时间最长,众多皇子中对他的关怀最多,此类种种,令他们母子二人深陷帝王专情的美梦之中。
而到了梦醒时分,便显得格外残忍。
先帝病重之时,如贵妃前去侍疾。
隔着葳蕤烛光,先帝目光涣散而空洞,冲那执念中的人影唤了声。
“念瑾。”
如贵妃错愕之下,摔碎了玉碗。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过门槛时险些绊倒,被门外候着的皇后一把扶住。
扶她起身时,皇后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如,相似也。”
她一把推开皇后的手,惊慌失措地奔回自己宫中,而那句话,却如梦魇一般,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几日过后,她托人,临摹出一副何念瑾的画像。
展开画卷后,她忽然仰天大笑,而后跪地痛哭,撕心裂肺。
顾锦延赶到时,遍地都是撕得粉碎的宣纸,以及跌坐殿内,面目癫狂的如贵妃。
眼见他过来,如贵妃一把扑上前,死死捏住他双肩,声音沙哑带血:“是假的,都是假的!”
“如,相似也!”
“延,延续的是他对她的心意!”
“何念瑾,都是何念瑾!”
顾锦延大骇,他从未见过母妃这般模样。
后来他才知晓,那画像上的女子,与他母妃,眉眼有七分相似。
他如何能不恨。
于他而言,若是没有何念瑾,这美梦便不会醒。
因此,当他知道先帝还留有最后一道遗诏之时,便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缕希望。
若是,这遗诏中写着改立他为太子,继承大统,便能明,他父皇当真是爱他的。
温晚亭听到此处,再回忆了一番遗诏内容,觉得这对此刻的顾锦延来,实在太过残忍。
温夫人偏了偏头,回道:“这从头到尾听下来,我不过是在画像上露了个脸,到底算得上什么恶行,要你这么气势汹汹地前来断我指甲?”
她顿了顿:“我同先帝间唯一的交情,便是同在一家书院中念过书,而后他欲纳我为侧妃被我一口回绝。如此,你可不能因为他此刻黄土一抔也掘不了他的坟,便将气撒在我头上。”
四周下人们一副自己聋了也瞎了的样子。
谁想听将军府夫人怂恿当朝王爷去掘先帝的坟啊!
温晚亭听得一头汗,觉得这话题是不能再聊了,当机立断,将顾锦延送进了宫里,交由皇上处置。
待楚离凯旋归来后,温晚亭少不得将此事同他了。
一并提到的,还有谢家姐。
自从顾锦延被软禁宫中,谢依芷再几番逼问下,也道出了实情,乃是受其指使。
温晚亭盘着他的墨发,忽然心生好奇:“你,这谢依芷号称京城第二美人,那,第一是谁?”
楚离默了默,淡然道:“你母亲,温夫人。”
温晚亭:???
作者有话要: 温晚亭:蠢卿你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文里就我最弱?